汾川河東岸燃燒起來的熊熊大火以及來自地獄一般的哭喊聲,早就驚動了東岸的清泉衛。
衛所構建之初,就是尋覓了一處黃土坡山谷,圍繞着山谷四周削壁爲牆,裡面摳出窯洞來,外面就是抵擋的衛牆,牆雖然不高,防禦力還是不錯的。
搭着梯子站在牆頭,凝望着淺淺一灣汾川河對岸那滾滾黑煙,邢老倌那幾乎和黃土高坡一樣溝壑縱橫的蒼老面容幾乎憂愁的凝聚在了一起,他身旁的邢紅娘亦是瞭望着屠戮場,小手死死的擰住一根長槍。
“救命啊!”
忽然之間,一個女人抱着孩子驚恐的逃到了汾川河邊,一面驚叫着一面試圖淌過淺淺的河水,逃到對岸清泉衛來,然而沒等這可憐的女人跳下水撲騰幾下,一卷繩套忽然從天而降,捆着她的身子就往後拽去。
和蒙古打了兩百多年,雙方打的都融合了,邊軍中,蒙古人不在少數,官軍中有名的猛將參將虎大威就是歸化蒙古人,這個估計也是。興奮的連蒙古語都叫嚷了起來,這邊兵連拖帶拽把撲騰的女人拉了回來,旁邊幾個漢人邊兵也沒見得對自己同族多好,跟着連拉帶捆,三下兩下把這嬌弱的小娘子捆個結實。
“我的孩子!”
可憐這女人剛剛一失手,懷中的襁褓就掉進了水裡,眼看着水流浸透了棉製襁褓,嬰孩沉進了水底,就算被捆着拖拽着,這女人一路上依舊瘋了般提打着。
可惜她一個弱女子如何幾個男人,而且是邊兵的對手,就算拼命撲騰,轉眼間這女人還是被拖進了河邊高聳的蘆葦蕩中,等待她的,也許是更加生不如死的命運。
“禽獸!”
氣的牙根都咬得咯咯作響,罵了一句,拎着槍,邢紅娘轉身就要跑下去,然而沒等她登上梯子,邢老倌已經眼疾手快的抓住了她後脖領子,昏黃的老眼狠狠一瞪。
“你去哪兒?”
“殺官狗子啊!這幫沒人性的畜生,本姑娘要把他們斬盡殺絕!”
“你要敢去,老頭子就打斷你的腿!”
眼看邢老倌鬚髮皆張眼如銅鈴,是真生氣了,邢紅娘也是發怵,無奈的剁了下腳:“爹!”
“回去!”
聽着邢老倌的怒喝,邢紅娘不得不委委屈屈的下了土牆,可算打發走了這個麻煩了閨女,邢老倌又是艱難的眺望向了河對岸,望着那滾滾濃煙,忍不住喃喃的直搖頭。
“傻子啊!就是這個原因,你才下令不許所有人出去的嗎?”
“哼!”
拖着長矛尾巴,一面走,一面邢紅娘還不滿意的摔摔打打,正好讓抱着一簸箕辣椒的韓娟兒撞了個正着。
“哎呦,丫頭,又是誰氣到你了?”很是無奈,放下簸箕,韓娟兒挽住了邢紅娘的胳膊,拽着她坐到了一旁。
“還不是爹!”提到這個,邢紅娘依舊一股火氣,對着韓娟兒一股腦的噴了出來:“河對岸官軍在燒殺掠奪,無惡不作,可爹就是不讓我出去殺官狗子,對了,我想起來了,是那個小氣的傻子下令不許任何人出去,歸根到底,都怪他!”
“真是的,什麼都能賴到都司身上,你呀!”苦惱的搖了搖頭,韓娟又是要開口勸說,誰知道這功夫,仉二愣子急急匆匆跑了來,看到邢紅娘頓時跟看到了救星一般,忽閃着一封書信焦急的大聲叫嚷。
“師妹,大事不好了,李公子在良鄉那頭讓土匪給逮住了!”
“什麼?馬上叫人,咱們去救李大哥去!”一蹦老高,又是拽着槍,推着仉二愣子,邢紅娘也是火燒屁股一樣瘋跑向衛所外。
“哎!紅兒,千萬別出去啊!”
“顧不上了!娟兒,你在家裡等我,你別亂跑了!”
追着邢紅娘,韓娟兒再後頭就是焦慮的大喊着,可是連頭都沒來得及回,同樣叫嚷着,邢紅娘轉眼間就跑了出去。
李信對於清泉衛的遺恩還真是大,不到十分鐘時間,七百多伏牛山精銳人馬扛着長矛大刀騎着馬焦急的從衛所唯一的寨門奔了出去,一面跑一面邢紅娘還大聲的叫嚷着:“救援李公子,殺!”
“回來!”
等邢老倌知道,趕到大門時候,他絕大部徒弟,還有手底下兵丁已經跑了出去,眺望着遠處揚起的滿天灰塵,老傢伙氣的直跺腳,一旁的小蘿蔔也是無奈的直抓耳撓腮。
“師傅,要不咱們趕緊帶人把師妹追回來?”
“還追個屁,老頭子就當沒這個閨女了,關寨門!”氣的都咳嗽了,傴僂的跺着腳,邢老倌惡狠狠的對看門的十幾個羸弱老兵叫嚷着。
…………
另一頭,榆林邊,一場古怪的宴會已經進行了小半個時辰。
說是打老虎,老虎還真打到了,昔日的叢林之王如今剝了皮,正在火上旺旺的冒着油,散發出一股誘人的味道。
然而照比王左掛那張狂放蕩的宴會,宋青書這宴席簡直算得上枯燥寒酸了,除了這一頭老虎啥都沒有,酒還是官軍帶來的,不過在場的這十多個清泉衛將領也跟聖人似得,僅僅淺嘗輒止,就算趙和尚王彪兩個千總嘴饞的直流口水,也是不得不悶坐在那兒。
氣氛更加尷尬了,除了外面偶爾劇烈的咳嗽聲,就剩下火焰的噼噼啪啪聲,從人割下烤好的肉,大家就各吃各的,官軍派來的信使,洪承疇幕僚官佐李子衝亦是尷尬的坐在了那,對着個老虎鞭臉皮子狂抽,一時間不知道說什麼好。
外面,五十輛官軍大車也是隨意的堆放在那裡,百多個官兵似乎懶散的盤坐在那兒吃着乾糧,有幾個拎着酒罈子熱情的想要擁過去,找外面那些也是圍着火堆吃着乾糧的宋青書麾下喝酒,誰知道那些人居然冷漠的把酒罈子扔到一旁,一副敵視的目光盯着這幾個官軍,這種目光下,地賴子一般的官軍也不得不悻悻然退了回去。
眼看着一頓飯都要吃完了,越來越焦急的咳嗽聲急促的幾乎連成了串兒,猛然間,這李子衝似乎也下定了什麼決心一般,猛地擡起桌子上一碗酒灌了進去,旋即狠狠站了起來,把酒碗往中間火堆狠狠一摔。
嘩的一下,十幾個軍官的注意力全都匯聚在了他身上,神情古怪的嘆了口氣,宋青書猛地站了起來。
“李大人,可是宋某招待不週?”
“哼哼,少在那兒假惺惺了,姓宋的,你是不是看本老爺很眼熟呢?”從剛剛溫文爾雅的朝廷聯絡官彷彿突然變了個人那樣,李子衝那原本滿是書卷氣帥氣的臉頰一下子變得猙獰而兇狠,指着宋青書鼻子兇殘的大笑道。
“我龍戶村李家全家的血債,今天本老爺就要和你一起算了!來人!”
嘶嘶的布匹破裂聲中,整個帳篷被刀鋒撕開,外面的官軍兇狠的衝了進來,呼啦一聲,糧車被推翻,從底下又是鑽出了五十多號官軍,隨着後背有異,帳篷內的宋青書軍官大駭,幾乎同時踹翻了桌案逃到了帳篷中間,外面的宋青書麾下猛地站起,就要來救援,可是卻被外延的官軍隔絕在了帳篷外老遠,那聲劇烈的咳嗽聲,也終於從外面轉了進來。
眼看着被困在官軍中間的宋青書,咳嗽的親衛軍官一面還劇烈的喘着,一面又是無比快意的昂首大笑。
“姓宋的,你也有今天!”
如今算是所有底牌都揭開了,李子衝的身份已經被他自己報了出來,而這咳嗽的乾瘦親衛軍官,看了第一眼,宋青書亦是無奈的嘆了口氣。
“你居然沒死!”
“宋掌櫃,我怎麼能死?我弟弟的仇還沒報,我兄弟嘔心瀝血好不容易建立的點家業毀於一旦的仇還沒報,尤其是您這一火銃之賜!讓老子月月咳,年年咳!這個仇我還沒報,你說我怎麼能死?”
居然連咳嗽都壓住了,這人無比兇殘的死死盯着宋青書,還真是冤家路窄,一個龍戶村李家的餘孽,一個當初在西安城的仇家,那個捕頭麻二,都是湊到一起來了,一百五十多個官軍把宋青書的帳篷包圍的水泄不通。
不過感慨的搖了搖頭後,宋青書忽然陰狠的笑了起來。
“好,當年一火銃沒打死你,今天爺就補上一槍,上!”
看着宋青書這十多個軍官單薄的人力,麻二和李子衝再後頭很是不屑的哼了一聲,也是一揮手,然而下一秒,他二人的眼中就流露出了無比不可思議的眼神。
疤臉,劉宗敏,點燈子,還有十來個千總把總,每個人手中,都是猛抽出了兩把短火銃。
砰砰砰砰,無比密集的槍聲幾乎在一剎那連成了串兒,沒等向前衝,前面的官軍就已經多米諾骨牌一樣倒伏了下去,彷彿一個信號那樣,外頭還在對峙的宋青書麾下亦是突然趴下頭,後頭拿着長杆燧發槍多時的宋青書麾下親銳亦是獰笑着扣下了扳機。
砰~驚愕中外延亦是大片大片的官軍倒下。
“他們就這兩把火銃,打完就沒有了,殺!”
眼看着死了五六十人,原本殺氣騰騰的邊軍亦是慌張的混亂起來,連續咳嗽幾聲,麻二抽出刀淒厲的大喊着,然而現實卻又狠狠抽了他一耳光,打完兩把六發左輪,的確是沒時間換彈,可是扔了槍,那些軍官又從腰裡抽出兩把,接着,又是無比密密麻麻的彈幕,而且外頭,拿着冷兵器距離宋青書麾下二十多米的官軍簡直是排隊給宋青書親銳槍斃。
三人一組三段射,密集的鉛丸簡直是地獄無處不在的怒焰那樣,短短一分鐘之內,先前密集的帳篷外官軍已經死倒了一地,接着,王彪,趙和尚兩個千總的親兵又是拔出刀,無比狂熱的衝了上來,同時榆林中,戰馬嘶鳴,早已隱藏多時的親兵騎兵高高揚起了馬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