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雲昭,王八蛋啊——
雲昭浩浩蕩蕩的馬車從街面上經過的時候,梅成武就這麼靜靜的看着。
沒有生出羨慕之意,也沒有“彼可取而代之”的雄心。
他只是覺得有些煩,夏日的毒日頭曬着,他卻因爲雲昭車隊要經過,不得不停在路邊,等雲昭的車駕過去之後他才能過馬路。
在藍田縣看見皇帝出行一點都不稀奇,他只擔心獨輪車上裝的冰糕千萬莫要融化了。
皇帝的車駕來了,一羣黑衣人就盯着街道兩邊的人,還不允許他們動彈。
這對梅成武來說非常的不利。
因爲他的獨輪車上只有一個木頭箱子,冰糕就裝在箱子裡,裹上了厚厚的一層棉被,這樣可以把冰糕保存的久一點。
這一次雲昭的車隊經過的時間太長了。
在雲昭車隊到來之前,這裡已經封鎖了半個時辰的時間,雲昭的車隊經過又用了一炷香的時間,雲昭走了之後,這裡又被封鎖了半個時辰。
等到那些黑衣人吹着哨子,人們可以自由活動的時候,梅成武已經不指望自己的冰糕還有什麼售賣價值了。
打開木頭箱子之後,箱子裡的冰糕果然化了,只有一些小木片漂在薄薄的一層冰水上面,其餘的都被那牀棉被給吸收了。
梅成武嘆息一聲,自認倒黴,抱着箱子把裡面的糖水倒在路上,還沒等他把糖水倒乾淨,一個甩着短木棒的黑衣捕快就走了過來,且不好意的看着他。
梅成武眼睜睜的看着這個捕快從口袋裡掏出一個小本子,還從上邊撕下來一張紙,拍在他的身上,然後就笑眯眯的道:“五個銅板。”
“我就倒了一點水。”
“你倒的是糖水。”
“我的冰糕全化了。”
“你該倒你家去,糖水倒在地上,黏腳。”
梅成武睜大了眼睛,捏緊了拳頭,咬着牙僵持了一會,這才從懷裡摸出五枚銅錢丟在捕快的懷裡。
捕快沒有接,任由銅錢砸在身上,然後掉在地上,其中一枚銅錢滾出去老遠。
“撿回來。”
梅成武沒有動彈,跑遠的那枚銅錢被一個小子給撿走了,他也沒心思去追,腦子裡亂哄哄的,只知道捏着拳頭跟捕快對峙。
“你的錢被小子撿走了。”
捕快臉上滿是惡意的笑容,梅成武也不知道怎麼了,一拳就砸在捕快的臉上……
捕快猝不及防,被他一拳打倒在地,鼓鼓的錢袋掉在地上,啪的一聲,沉重的銅錢掙開錢袋,嘩啦一聲散落的到處都是……然後,捕快就吹響了哨子。
四五個捕快從四面八方衝過來,牢牢地將呆立在原地的梅成武按在地上,用細細的鐵鏈,將他捆綁的結結實實。
獨輪車倒在地上,裝冰糕的木頭箱子卻摔裂了,還有一些糖水汩汩的從裂縫中流淌出來粘在梅成武的臉上。
梅成武心頭有說不出的委屈,只知道大聲吼叫:“憑什麼抓我?憑什麼抓我?”
捱揍的捕快從地上爬起來,狠狠地踢了梅成武兩腳,想要再踢,被旁人給勸住了。這裡人多,不能隨意毆打罪囚。
“你等着,等回到捕快房,你看我怎麼收拾你。”
捱揍的捕快捂着下巴,吐出一口血水,眼眸中滿是兇狠之色。
梅成武被捕快丟到馬車上,眼看着自己的獨輪車距離自己越來越遠。而他只能用一種極爲羞恥的倒攢四蹄的方式努力仰着頭才能看見那些指指點點的路人。
“雲昭,王八蛋啊——”
梅成武終於扯着嗓子把他早就想喊,又不敢喊的話撕心裂肺的喊了出來。
這一聲喊出來,梅成武似乎全身都通達了,全身的力氣似乎都隨着這一聲吶喊消失了,他的腦袋重重的砸在馬車上,再也不動彈了。
隨着這一聲喊叫,捕快們的臉色頓時變得煞白,街上的行人也因爲這一句話,轟的一聲就逃散了。
捱揍的捕快艱難的轉過脖子,瞅着爛泥一樣的梅成武道:“你這是不想活了……這麼多人聽見了,我就是想幫你隱瞞一下,也沒法子隱瞞了。”
一個年紀稍微大一點的捕快嘆口氣道:“這瓜娃尋死呢。”
捱揍的捕快吞嚥一口唾沫道:“我沒想把他怎麼樣,他打了我,我打回去,關一晚上也就是了……”
一個黑臉捕快道:“這就沒辦法了,放了他,我們就要倒黴了。”
最後一個捕快冷冷的道:“還能怎麼辦?送慎刑司吧,這是我們最後能幫他的地方,要是送到縣衙,不管是縣尊,還是劉縣丞那裡,這狗日的就沒活路了。
鮑老六,你去他家裡說一聲。”
捱揍的鮑老六咬咬牙道:“去就去,不是我要把他弄到黑牢裡,是他自己找死,怪不得我。”
馬車拉着梅成武去了慎刑司,鮑老六苦笑一聲,就拐進了一個衚衕,梅成武他是認識的,雖然說平日裡有一些小摩擦,爲難這傢伙一下的事情是有的,要說弄死梅成武,鮑老六還真的沒有這個心思。
關中人嘴臭是出了名的。
就算雲昭在藍田縣的名聲如日中天,在背後,人們不滿意的時候,還是會小聲的咒罵兩聲。
平日裡也就算了,在大街上你撕心裂肺的咒罵當今皇上,傻子都知道是一個什麼罪過。
這就是他孃的大不敬啊!
而且還是遇赦不赦的那種罪過。
梅成武家中有爹孃,有妹子,有老婆孩子,他們家是從滎陽逃難過來的,以前他爹孃就靠給人做工,養活了全家。
藍田縣的工錢優厚,幹了十年的零工,多少積攢了一些家也,開了一個冰糕作坊,全家就靠這個冰糕作坊過活。
他們不是藍田縣人,因此,在藍田縣沒有土地,原籍倒是有土地,但是,在原籍耕作的收益遠不如藍田縣,所以,全家人在藍田縣不知不覺的已經生活了十年之久。
鮑老六來到梅成武家的時候,瞅着正在往大水缸裡傾倒硝石的梅老漢,以及正在往另一個木箱裡裝冰糕的梅成武妻子以及妹子,他實在是不知道該如何說今天發生的事情。
梅老漢見鮑老六來了,就笑着迎上去道:“小六子,又來混我家的冰糕吃了?”
鮑老六的臉皮抽搐兩下道:“梅成武出事了。”
梅老漢吃了一驚道:“他出去賣冰糕呢,能出什麼事情?”
鮑老六道:“他在大街上大聲罵皇上呢。”
梅老漢被這一句話嚇了一個趔趄,連忙扶住門框道:“真的?”
鮑老六點點頭道:“真的,皇上的車駕剛剛過去,他就扯開喉嚨大罵,滿街的人都聽到了,我們就算是想要幫他,也沒法幫了。”
梅老漢噗通一聲跪坐在地上,顫聲對鮑老六道:“小六子,我知道你跟成武不對付,可你梅叔就這麼一個崽,你要救救他啊。”
鮑老六搖搖頭道:“罪名太大了,我幫不了,現在,他人在慎刑司。”說着話就推開梅老漢伸過來的手,轉身離開了,還沒走遠呢,就聽見院子裡傳來的嚎哭聲。
鮑老六回到捕快營,找賬房把今天罰沒的銅錢交了賬目,原本該回家的,他的心裡卻總是不得勁,就坐在廳堂上,沒滋沒味的喝着涼茶。
沒過一會,押送梅成武去慎刑司的三個捕快也回來了。
鮑老六迎上去道:“收押了?”
年紀最大的邢成點點頭道:“收押了,三天以後判決。”
鮑老六伸出一隻手,比劃了一個殺頭的動作道:“這個?”
邢成苦笑一聲道:“沒有讓我們把梅成武全家抓進去,我覺得已經是僥倖了。”
鮑老六道:“玩球子了,我現在隔老遠好像都能聽到梅成武他老孃的嚎喪聲。”
捕快孫成達小聲道:“這些年,皇上一直在清獄,這個梅成武就是長了一張臭嘴,你們說,皇上會不會饒了梅成武?”
邢成冷哼了一聲道:“你就沒聽說嗎?西域的韃子罵了陛下,還割掉了我們一個使者的耳朵,皇上一怒之下派段大將軍在託雲牧場征伐韃子。
託雲牧場一戰,段大將軍斬首十萬,聽說蒙古韃子王的腦袋已經被段大將軍制作成了酒碗,自蒙古韃子王以下的十萬韃子全部被活埋了。
這就是罵陛下的下場。
你們說,梅成武這一次能有好?”
鮑老六道:“那是韃子!”
邢成繼續冷笑道:“這些年往西域送的罪囚還少了?也就是關中這片地方安寧,罪囚不多,我舅子在山西侯馬當差,你知道他們一年往西域送多少罪囚嗎?
告訴你,兩千多!
這些年,皇上確實不怎麼殺人,可是,送到西域去的人又有幾個能活着回來?
你們也不看看現在是什麼時候,律法不是變寬鬆了,而是變嚴了。
我們把梅成武送進去的時候,你知道慎刑司的官爺們聽清楚緣由之後有多生氣嗎?
一羣人穿着青衣的官老爺不顧規矩的都去找梅成武算賬去了,就連女官爺也去了,你們是曉得的,咱們的藍田的官老爺哪一個不是上馬能領軍,下馬能管民的主。
我估計啊,這個梅成武恐怕是等不到秋後處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