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說來也怪,少二奶奶文慧自生了應兒,身子便一直不乾淨,病懨懨的,臉面枯黃失了血色,原先光鮮的頭髮也芒草似的凌亂 ,雙腿無力早已丟了高跟皮鞋。

一天吳媽到少二奶奶屋裡逗應兒說話,見少二奶奶又無精打采地靠在牀前,就說,這也許是周家的劫數,太太生了少爺以後,就成了個病人,二十多年了,現在也不見得多好,少奶奶不妨到村頭奶奶廟裡拜拜,看興許管點用。

少二奶奶翻了眼睛說:“那太太就沒拜過嗎?”

吳媽說:“拜是拜過了,不過不是很頂用,要不少爺怎麼就連個兄弟姊妹都沒有呢?估摸着奶奶廟也是靈一回孬一回吧,就看少奶奶的運氣了。

少二奶奶枯瘦的臉越發黃了,聲音裡帶了幾分怨忿:“謝謝你吳媽,這院子裡還就你時常過來給我掏心說這麼些話,其他下人們都像瞧怪物似的對我,一有機會就慢怠我,燕兒總覺得我搶了她家少奶奶似地恨我。老爺太太雖說面子上敬着我,可我知道他們心裡怎麼看我,他們把我當偏房看,當小看。我的病他們根本不放在心上,也不讓少爺從城裡請醫生,要不是看在少爺的面上,他們一準把我逐出這個院子了。”

少二奶奶鼻頭一聳,很無奈地哼了一聲。

“少二奶奶快別這麼說,要讓老爺太太聽到可就不好了。”吳媽勸着少二奶奶,吳媽沒料到少二奶奶這麼潑辣新潮的人也有這麼多委曲。

少二奶奶文慧決定走了,說是回孃家住一陣子,順便瞧瞧病。少二奶奶想把應兒也帶走,周家老爺太太沒答應。少二奶奶走的這一天就抱了應兒哭,好像生離死別,哭得周家上下男女老幼都淚眼津津。

這一天,周家少爺用馬車將少二奶奶送到了省城,下人們都以爲周家少爺也一準兒留在太原不回來了,不想周家馬車卻載着少爺當天夜裡就回到了周家。少爺不光一個人回來了,少爺還帶回了一樣東西,少二奶奶的一隻翡翠玉手鐲。

太太的心一下子掉進了肚子裡。

“把應兒送到天禧院吧,” 太太對少爺說:“你去問問心儀願意不?”

少爺歪了腦殼想了想說:“如此咱們周家就更對不住杜心儀了。”

少爺將應兒留給了太太,第二天就離開了周家。

這一年的秋天,各地都起了戰事。

少爺又出去二次革命了。

周家老爺雖然解了職,但上百年的財東人家,派頭還在,名頭在縣裡鄉里還大得很。

這一天在省城太原都督府,閻都督正悶悶不樂地想着前方的戰事。

自太原光復之後,肥短身子的閻都督就幾乎不再穿軍裝,長袍馬褂的他看起來更像一個山西的土財主。正在此時,他聽到了夫人在院子裡的笑聲,接着閻都督就看見了一個年輕的女人……夫人的表妹文慧姑娘。

文慧姑娘來都督府已經有些日子了,文姑娘在周家不明不白的名份,讓文老爺大光其火,也大丟其面,文老爺一怒之下斷了與文姑娘的父女情分。離開周家的文姑娘無處可去,只得投奔到表親太太這裡。閻都督其實常常見到文姑娘,但是這一天的閻都督看到文姑娘時不知怎麼就順便想起了周家老爺周淦昌,閻都督悶悶不樂的眉頭豁然舒展開來。閻都督親筆修書一封,派人星夜送往周家府上。

周家老爺展信一讀,差點沒嘔出血來。閻都督信上說,近日國家戰事頻仍,家鄉弟子前方浴血奮戰,鄉親父老安能坐視不顧,周家老爺乃一方賢明士紳,周家少爺又視天下興亡爲己任,乃中華民國之有爲青年。叵耐目今軍餉不足,無以成就歷史賦予之重任,今願以民國之最高名義向周老爺暫借白銀三萬兩,以充軍餉,謹望三日後備齊,本都督定要當面致謝云云。

這哪裡是借,明明是逼是搶嘛!周家老爺心疼得要吐血,但又不敢不從命,與太太整整合計了一夜。

第二天一大早,周太太來到了天禧院。太太對少奶奶說了閻都督借錢的事。

太太說:“老爺和我都知道少奶奶的難處,但有三分奈何就不會讓你爲難的。只是這麼一大筆款子,三日內就要籌齊,哪裡會容易?老爺和我就只有求少奶奶了。”

太太還想說什麼,少奶奶已經站起身子走到櫃前取出了銀票,少奶奶對太太說:“娘,您再說就見外了,我嫁到周家就是周家的人了,這一萬三千兩銀票你拿走就是了。”

太太說:“好閨女,都是不爭氣的少爺惹的禍,如果沒有少二奶奶,閻都督也不會乘機報復糟害咱們周家。今兒就算娘和你爹先借了你的,將來一定還你。”

少奶奶說:“都是一家人還有什麼借和還的?”

燕兒看見周太太眼睛裡潮潮的有了淚了。

太太是真的哭了。

周老爺取了少奶奶的一萬三千兩銀票,又趕緊從府裡起了一萬四兩銀子,連夜送往尚老爺的天義德錢莊,尚老爺尚懷德開設的天義德錢莊,資本僅爲白銀三千兩,主要業務之一就是爲段老爺澆鑄大元寶。周老爺在段老爺的商號裡做了二十多年的掌櫃,自然和尚老爺莫逆之交。周老爺在尚老爺的天義德錢莊裡連夜往銀子裡摻了假,鑄成了大元寶。

太太嚇得夠嗆,說:“這是要命的事呀!”

老爺說:“把三萬兩都給了他們,不一樣要了咱的命?”太太不作聲了。

第三天,閻都督果然一大早就帶了一哨人馬候在周府門前,把早起開門的張護院嚇了一跳。

閻都督看着一排停在院子裡的成色明顯不足的銀子,喜怒不形於色。

閻都督雙手一抱拳說:“謝周老爺了,日後定當奉還。”說完翻身上馬,走了!

閻都督連口水都沒喝。

老爺太太從此就有了心病了。

按商號裡的規矩,一到年根歲末,就是各商號的掌櫃夥計走馬換班的時候,滿三年或五年的都可以回家過年。少奶奶的孃家爹杜老爺又託人捎過話來,說今年還是回不來了,東家段老爺說,時局不穩,買賣不好做,一時半會兒很難找個信得過的人。

來人走了。少奶奶依舊一個人坐在那裡,面上木木的,一動不動,好像連呼吸都屏住了。燕兒想,準是少奶奶的孃親已過世,女兒又嫁了人,所以杜家老爺才懶得回來,吳媽的男人已經回來了,吳媽還乾脆向老爺太太告了假,回家一心一意侍候自己男人了。

燕兒說:“少奶奶放寬心,也許明年時局穩了,老爺一定會回來看少奶奶的,老爺已經快好幾年沒見着女兒了。”

燕兒聽見少奶奶鼻子裡哼了一聲,說:“有這個爹和沒這個爹又有什麼兩樣?我心裡只當沒有這個爹了。”

“老爺有沒有提到順子呀?”燕兒問。

“沒有。”少奶奶說。

“不知順子現在怎麼樣了,也不捎個信兒回來。”燕兒說。

“是呵,”少奶奶說:“幾年了順子一點音信都沒有。”

燕兒來到下院下房裡,聽見下人們說:“少奶奶的爹杜老爺興許在杭州又娶了呢。太太死得早,只有一個女兒又嫁了人家,他一個孤老頭子回來有什麼意思?況且房子也已經賣了,連住的地方都沒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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