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老爺周淦昌回來了，老爺還沒到休假的日子就回來了，大小箱籠裝了整整一駕馬車，好像不再走了的樣子。下人們瞎猜，不是老爺身體有恙了，就是老爺有什麼不對了，商號裡規矩太多，老爺不定犯了哪條，提早解職了。
老爺從武漢總號裡回來時，老爺的車馬一進院門，燕兒就來催少奶奶了，老爺還沒見過少奶奶呢。
老爺在廳堂裡剛一落座，少爺就趕緊把茶碗送到老爺手上。
老爺揭開碗蓋兒，有水氣立時氤氳上來，老爺眼睛裡一溼，老爺就從碗沿邊上看到了一雙小腳。
老爺放下蓋碗，擡起頭來，老爺看見了少奶奶。老爺看見一張周正的臉，兩條眉毛展展地分開，兩隻眼睛平平地看着老爺。
老爺忽然覺得一股冷冷的東西向他傳過來，老爺皺了皺眉頭，困惑了一下，扭頭看看太太，太太說：“這是少奶奶心儀，杜老爺的閨女。”
周老爺哦了一聲，正待開口說什麼，就見門口又轉出一個姑娘來，一副城裡新潮女學生的打扮，是少二奶奶文慧。
太太剛要開口，少爺先說話了：“爹，這是文慧姑娘。”
老爺又看看太太，太太說：“文慧姑娘剛剛過來，半個月前給老爺去信了，沒想到老爺要回來，那信估計現在纔到武漢。”
太太剛說完，就聽見院裡一片人聲，是天義德錢莊的尚老爺和商會一衆同仁拜望周老爺來了。
從老爺那裡回來，燕兒說：“看老爺身體壯實，怎麼就提早回來了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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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估計是因爲兵荒馬亂的吧，總不如守在家裡踏實。”少奶奶說。剛纔見着老爺，雖然言語不多，可身子骨看着比少爺還結實硬朗，應該不是身體抱恙回家休養的。少奶奶的父親杜老爺也在杭州的商號裡做大掌櫃，算起來年齡比老爺還要大幾歲，到現在還在任上，已經有五六年沒回來過了。
周太太從沒跟任何人說起過老爺爲什麼回來，只是太太枯黃寡瘦的臉色很快好起來，有了幾分血色，漸漸地偶爾也有了一兩絲笑容給下人。廚房裡下人們說，太太等老爺等了快三十年了，終於等到頭了。老爺不走了，太太的苦也熬到頭了。
下人們又說起其他掌櫃和夥計們的太太，在財東老爺的商號裡做掌櫃或是夥計，必須滿三年或五年才能回家探親一次，很多家裡的女人就熬持不住了，說鄰村一個小掌櫃的太太跟一個賣雜貨的漢子偷情，被小掌櫃回來知道了，漢子跑了，太太硬給關在黑屋子裡，不讓出門，白天黑夜侍候小掌櫃，連個陽婆也見不着。後來小掌櫃走了，太太也瘋了，趁人看守不及，一個人就跑到外邊去。公婆家裡嫌丟人，乾脆不着人弄回來，孃家覺得更沒面子了，也不管。這女人就整天衣不蔽體鑽衚衕巷子，夜黑也不知道睡在哪裡，後來人就不見了，不知道是死是活，反正也沒人問，現在已經有兩年不見了。
“冰天雪地的，估計凍死了吧，破衣爛衫連身子都遮不住哪能過冬呢。”冬彩說。
“保不定便宜了哪個光棍漢呢，聽說那太太模樣還是中看的。”周嫂說。
“那也好，到死都沒旱着，像太太這樣守了多半輩子，像根乾絲瓜條子，有什麼好？”吳媽又接話道。
“你沒見着太太最近脾氣好多了，一準給老爺整的，老爺也旱了好多年了。”
“那倒不見得，我聽了鎮上人說，老爺就是因爲在外邊討了個小，被東家段老爺知道了，都是自家兄弟不好說什麼，只提了個醒兒，周老爺就自己提前解職回來了。”
“老爺馬高馬大的一個漢子，到底沒管住自己了。”
“回來倒是有了太太了，不過太太原本就比老爺年歲大，現在更顯老了，保不定老爺將來還要討個小的。”吳媽的眼睛就在幾個丫頭們身上掃來掃去，詭譎的樣子，“保不定就在你們中間選一個呢，猜猜是誰？”
丫頭們笑了，周嫂就掐冬彩：“就冬彩吧，數她白胖，睡起來舒服，老爺頭天被太太硌着了，第二天就到你身上睡沙發！”
冬彩大笑，冬彩最耐笑話了，冬彩最能吃，胖得肚子滾圓。前一陣子她託張護院的兒子張春旺捎東捎西的，老趁太太不在就偷跑着去見面，大夥兒還以爲她有了崽了，靜候了好幾個月不見動靜，媽子們才笑了，說，地太肥，種子們都脹死了。那幾個月也快把冬彩嚇死了，後來到底沒事，這兩天冬彩纔開了眼，笑起來跟一團發麪似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