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情太過突然,王洪失神了一會兒,一兩分鐘的殊死搏殺,讓他那少年慕艾的心思淡了下來。
他先瞄了下腳邊的日本兵,這才發現,在真正的廝殺中,自己得意的高招妙法,一樣也沒使出來,用的卻是最基本的動作——剌、劈。
王洪總算明白姥爺常跟他說的那句話:不見血,不知兵(器)。不由汗顏起來,心道,回頭還得一招一式的重新理順一下。
他把視線定在了趙婧之身上,見她半撐着身子在地上發呆的看着自己,不由的嘆了口氣,也就是自己這個呆子沒見過美人,傻跟着看了三天,要不,真就毀了。
王洪走了兩步,要拉起還在看着他發呆的趙婧之。
趙婧之見王洪過來拉他,這才發覺自己還傻躺在地上,身側一倒一跪的兩個日本兵,掛着一大攤鮮血,動也不動。
她一激靈,沒理會王洪拉他的手,一下跳了起來,拖着發軟的腿就往衚衕口處挪動,心裡只想趕快回家,抱着祖母和媽媽哭上一場,再把這事忘掉。
王洪倒不怕死屍,軍陣與公門都有這方面的訓練。他看着趙婧之瑟瑟的背影,嘆了口氣,心想:“以後再也不會相見了吧”,就準備從山上跑回學校。
正街上傳來了尖厲剌耳的車笛聲,兩人心裡同時一顫,還沒來得及多想,路口處就傳來了急剎車的聲音。
又有日本兵來了。
趙婧之已經走到了衚衕口,下意識的就要往家裡跑,可汽車就停在前面路口處,一隊頭帶鋼盔,荷槍實彈的日本兵正從車上往地上跳。
嚇的她“媽呀”一聲,趕緊往回跑。
王洪不用猜也知道日本兵追來了。
他連殺三個日本兵都是偷襲手段,自知不能硬抗,對着趙婧之說了句:“我殺的,我擔着”,看了眼地上的步槍,猶豫了下,想到自己都沒開過槍,抓緊手上的剌刀,就往衚衕深處跑去。
邊跑邊想:“趕緊回學校拿東西,今天就回山東吧”。
衚衕邊一道膝蓋高的土牆,邁過去,就是稀疏的樹林。
王洪想着回山東的路線,一步跨過土牆,卻下意識的轉回了頭,想看一眼衚衕裡的情況。
可眼角剛轉,就見一個黑影撲了過來。
王洪自己還沒反應過來,手上的剌刀就橫捅了過去,卻又在瞬間看清了那是趙婧之,嚇的他趕緊把剌刀讓開。
遲疑間,他就被撞倒在草叢中,一團柔軟帶着暗暗的梔子花香,壓在了他身上。
被壓倒在地上的王洪蒙在了那裡,他殺的人,他跑就行了,這趙婧之跟着他做什麼?
轉念一想,一起跑,日本兵就不知道是誰殺的,這樣也不用往山東跑了,這就皆大歡喜了。
趙婧之一下子趴在了王洪身上。
王洪轉身一跑,她腦子卻出現了王洪提刀而立那一幕,下意識的就跟着跑了起來。
——爲什麼跟着跑,她這一輩子都沒想明白。
恍惚中,覺得腦海裡人和麪前的人合了起來,不由緊抱了一下,那實實在在的感覺,暖進了她的心裡。
一剎間她明白過來,這是真人,臉上一陣火熱,羞的收手就捂住了臉,可男性氣息又沁入了心肺……
王洪正要推起趙婧之,卻被她猛的一抱,從沒接觸過女孩子的呆小夥,腦子裡一下就成了空白。香豔的感覺,如同夢境一般。
兩人保持了不知道幾秒這種場面,直到日本兵轉進衚衕,嚎叫的聲音才把他們驚醒。
趙婧之身子發軟,掙扎了一下,卻沒能爬起來。
聽到了日本兵那鐵釘鞋“踢踏踢踏”的聲音越來越近,王洪回到了現實。
他想到了日本兵中手那長長的步槍,心跳加快起來,不由的低聲跟趙婧之說:“趕緊跑,別讓日本人逮着”。
見趙婧之壓在身上沒有反應,王洪有些着急,左手一把抱住趙婧之,一翻身,兩人換了個位置。四目相對,趙婧之感覺被王洪壓在了身下,全身僵硬起來。
可這時王洪只想帶上她躲開日本人的視線,也沒時間多想。他跪在地上,拿着剌刀的手臂一穿,就兜住她的膝窩,雙臂一叫力,高高抱起她就往衚衕邊跑去。
趙婧之感覺被拋了起來,差點叫出聲來,可落到王洪身上,立刻不出聲了。
她臉對着後面,正看到衚衕裡幾個日本兵正拿着槍跑過來,其中一個已經擡起了槍,正要射擊。她一下子蒙在了那裡,瞳孔不由的放到了最大。
在這要命的瞬間,王洪跑到了院牆,趙婧之聽到了那“呯”的一聲槍響,也看到了一個小黑點“嗖”的從眼前飛過,似乎還有股熱浪掃過,嚇的她眼睛一閉,無力的掛在了王洪身上。
王洪聽到槍聲也一激靈,加快了速度,只想着,趕緊躲到山裡去。
進到衚衕裡的日本兵看到同伴被殺的樣子,物傷其類,一下就紅了眼。
等見到兇手的背影,幾個人怒火沖天的追了上來,一進樹林,就排成了個散兵線,只要能看到二人的身影,端槍就打。
聽到身後傳來的幾聲槍響,王洪也不知道哪顆子彈會打中自己,心吊在半空中,只看着前方哪裡林草密實,就往哪裡跑。
趙婧之聽到幾聲槍響也沒有被打中的感覺,這才慢慢的把眼睛睜開了一點,看到時隱時現的日本兵個個都端槍對着她,不遠處一發子彈打穿小樹後,發出怪叫,從頭頂飛過,嚇得她又閉上了眼睛,抱緊住王洪。
兩人臉一下子貼在了一起,可不斷響起的槍聲,誰都顧不上這些小節。
王洪一口氣跑到半山腰,轉上了山路,就感覺腿沉重了起來,只好把趙婧之放了下來,半拉攔拽的帶着她繼續奔跑。
趙婧之踉蹌了幾步,可後面的槍聲一響,馬上明白過來,努力奔跑起來。
她從沒這樣奔跑過,心裡叫苦不迭着,她知道王洪抱着她會越跑越慢,到時兩人都會被子彈打中,只能硬着頭皮跟着王洪跑。
身後槍聲不時響起,兩人象被獵人追趕的兔子,幾乎慌不擇路。
腦袋裡除了知道跑,就是隻知道跑,拼命的跑,往林子密處跑,往草深的地方跑,往沒日本兵的地方跑。
很快,他們就被子彈趕着,橫跑到了元寶山的北側。
趙婧之已經跑不動了,想找個地方躲起來歇歇,就心存僥倖的回頭看了一眼。日本兵時隱時現的在不遠處,有日本兵正好能看到他們,立刻端槍瞄了過來,嚇的她不敢亂想,又拼命的跑了起來。
只是再往前,樹林疏離,山巒禿了起來。
不得已,兩人就扭頭往山下跑。
下山的路,讓人兩耳生風。
兩人一口氣就跑到了大馬路上,才稍慢了下去打量四周。
趙婧之氣喘不過來了,腿完全軟了下來,腳更是被小皮鞋擠的生痛,痛不欲生的感覺,都讓她隱隱生出早死早利索的想法。
山上又傳來了日本兵的嗷嗷叫喊聲,兩聲槍響,有發子彈在她腳下鑽進了土裡,低頭喘氣的趙婧之看的一清二楚,嚇的她一下忘了腳痛,“啊”的一聲跳了起來,在王洪前邊衝向了路對面的小山。
這回,她連吃奶的力氣都使了出來,忘了腳痛腿軟,一口氣跑過小山。看到前面的山溝中有不少房子,學校工廠都在其中,心中狂喜。
正心想快跑幾步,找間房子躲着,可腳下卻一拌,踉蹌着撲向了大地。
還好王洪一邊跑一邊有餘力留意着她,見到這樣,眼急手快的一把挾住她。
見趙婧之臉已經變成了蒼白,王洪只能再次抱起她。
抓着剌刀抱人就變成了胳膊使勁兒擡人,王洪就想丟掉手中的剌刀,可真要丟下時,心裡又有些不踏實。
他猶豫了兩回,就想:也許躲開子彈後,還有機會用上的機會吧。
便咬牙抱着趙婧之往前跑。
前面的房子與莊稼地不少,他倒也想躲到前面的學校裡,混在同學中。
可是,日本兵追的太近了,這時穿過那大片的空敞地,就成了他們的靶子,只好走着小衚衕,穿過了正街,繼續往對面的山上跑。
兩次穿街而行,日本兵不大熟悉地形,總算稍拉開了點距離。
王洪抱着人,很快也跑不動了。
他兩眼發黑,氣已經接不上了,只能放下趙婧之,拖着她跑。
沒跑多遠,趙婧之就上氣不接下氣的哭喊:“我跑不動了”,聲音帶着絕望。
王洪稍慢些,趙婧之就軟在了地上。
幾發子彈嗖嗖的在兩人身前掠過,王洪憋了口氣,咬緊牙抱起她,踉蹌着往前跑。
他只覺得,要是這時留下趙婧之,自己會後悔一輩子。
就算自己娶不到她,也不能讓她落到日本兵的手裡。
至於會不會被子彈打中,他已經聽天由命的不去想了。
他腦子裡這麼想着,就穿進了深草裡,跑步已經變成了走路。
每跨出一步都是那麼艱難,可臉龐傳來的溫暖,讓他不敢停下來。
前面有幾條小山溝,王洪下了一條小山溝,後面追兵看不到人,槍聲就停了下來,他順着山溝就往山下跑一段,又轉到另一條山溝裡。
連續橫穿了山溝地帶,後面追來的日本兵就再也看不到二人的蹤影,只能尋找依稀可見的腳印追蹤二人,慢慢的落在了後面。
王洪搖搖晃晃的堅持着,只要趙婧之能自己走幾步,他就放下來讓她自己走,好給自己爭點喘氣的時間,兩人慢是慢了些,卻一步也不敢停的,跑進了鎮江山的密林中,這才暫時甩開了後面的追兵。
兩人的體力都透了支,到了密林深處,不得不停下來喘上一會。
趙婧之早已經跑的大腦嚴重缺氧,最後幾步又掛在了王洪身上,等王洪一停腳,她只知道抱王洪死死不放,眼睛迷茫着,只顧大口大口的喘息。
王洪比她好不了不少,正在用力的呼吸中,被趙婧之這樣一抱,氣都有些喘不過來了,又感覺到趙婧之腿軟的要倒在地上,只能抱住她的腰,強站在那裡大口呼吸。
過了好一會,趙婧之的氣才喘勻了些,頭腦也清醒過來些。她不好意思的推開王洪,卻一下子軟坐在了地上。
剛纔的事,真的就是天降無妄之災。
她平時走路連螞蟻都不敢踩,怎麼就碰到了敢當街攔路、強搶民女的日本兵了?怎麼就問也不問,上來就開槍?
趙婧之委屈的流着眼淚,亂想了片刻,這才記起對王洪道謝:“喂,謝謝你(救我)!”
聽到她柔糯的聲音,王洪也緩過神來,聞言卻只能擺擺手。
這種事兒,不管是趙婧之還是誰,他看到都會動手。
路見不平、拔刀相助、見義勇爲、行俠仗義,這是他習武多年,最基本的理念。
細想想,他對日本人,也積攢了多年的家仇,按日本兵今天的做法,他動手殺日本人也是遲早的事兒。
唯一沒想到的,就是動手只是瞬間發生的事情,沒有高招,不容多想。
趙婧之喘了幾口,把臉上的汗擦了擦,看着小皮鞋,想脫卻又不敢,剛纔被抱着跑的事兒,更是羞於再提,就問王洪:“我們怎麼回家?”
她不知不覺間,用了‘我們’這個詞。
王洪想到殺日本兵時周圍沒人,就說:“反正日本人不知道誰殺的,一會進城,我送你回家了,再回學校”。
趙婧之也是這個想法。
王洪見兩個人都恢復了些,也不敢在這裡多待,說了句:“我們趕緊從前面進城”。
伸手把趙婧之拉了起來。
可猛然間,趙婧之想起了她掉落的書包。上面可有她的名字啊,日本兵一找就知道她了,說不定日本兵現在就在家裡等着她哪。
驚恐之下,身子劇抖着,眼淚嘩的一下流了出來。
不等王洪問,她就哽咽着說了出來:“我的書包掉在那裡了,日本人能找到我,嗚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