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中華朝剛剛開始學着嘗試瞭解自己的獵物、自己的對手之時,殊不知其自身卻早已成爲了諸多蠻夷爭相研究分析的對象。而這其中最爲熱中此道的莫過於那些藍眼睛高鼻子的西洋人了。相比那些與中原毗鄰的藩屬小國,這些來自地球另一端的生番似乎對天朝的制度更爲了解,也更清楚該如何利用中華朝的制度來爲自己謀取利益。正如而今歐洲各大東印度公司所流傳的那樣,東方的利益取決於中華,中華的利益取決於國會。
六月的南京炎熱似火爐,已然進行了一個多月的中華朝國會也似這天氣一般進入了白熱化階段。有道是滿天要價,落地還錢,歷來國會開到這份上往往都會陷入一段時期的膠着狀態。然而此時也恰恰正是國會內外最爲活躍的時候。
每當國會召開之時,文淵閣議事廳的旁聽席上定然也是坐無虛席。這其中固然有專程前來報道國會情況的記者,以及一些對朝廷社稷滿懷熱情卻又無緣進入國會的文士。但更多的旁聽者卻是些遊走於朝野之間的說客。與議事廳內爲各種提案爭論得面紅耳赤的議員不同,這些說客往往表現得頗爲鎮定自若。卻見他們在國會辯論表決提案期間,時而在那裡靜聽觀察,時而給議員寫條子、傳話。在中途休息期間,他們還會與一些有交情的議員在會場外的休息廳交頭接耳、密商對策。而這一切也只是冰山的一角而已。
在文淵閣周圍的大小茶社中亦是一片人滿爲患的熱鬧景象。與會場內的那些可以直接旁聽會議進程的說客一樣,這些在茶社一泡就是一整天的客人也大多是衝着國會邇來的。只不過他們沒能得到入席旁聽的機會,只好在會場外喝茶打探了。但這並不會影響到他們投身於這場熱鬧的政治活動之中。通過往來於會場內外的“探子”,他們也很容易就能得到場內的情況,並給自己認識的議員捎話兒。當然若論效果自是不能與場內旁聽的那些說客相提並論的。
此時此刻,望着樓下熙熙攘攘的人羣,一個有着栗色頭髮藍色眼睛的年輕人充滿好奇地感慨道:“先生,我敢打賭這兒樓下的人比馬塞的螞蟻還要多。”
“螞蟻?恩,萊斯特,你的想象力真是越來越豐富了。不過我想樓下那些中國人可不樂意你稱他們爲螞蟻。”坐在房內的另一個黑髮男子優雅地斟茶道。從外表上看除了那隻高挺的鼻子,這位被稱作先生的男子遠沒有他對面的那個年輕人招搖。然而在他的舉手投足之間卻總是會流露出一種有別於常人的獨特魅力。那是當然,此人便是法國駐南京的公使卡布瑞。
被黑髮男子這麼一說,年輕的萊斯特不由聳了聳肩膀,滿不在乎地說道:“先生,不管中國人高不高興。反正從窗口往下看,這座城市到處都是黑壓壓的一片,就像是一股股忙碌的蟻羣。”
“好了,我的詩人。過來喝杯茶怎樣。你那樣坐在窗框上太招搖了,也太沒修養了。”卡布瑞像一個兄長般向萊斯特微笑道。
“是紅茶嗎?”萊斯特回頭問道。
“祁門的紅茶加新鮮的牛奶和蜂蜜。”卡布瑞聞着香氣逼人紅茶愜意地說道。
“哦,先生,這可真是太棒了。”萊斯特聽罷立即從窗框上跳了下來,轉而像個紳士般坐在了八仙桌前。
“我說萊斯特你要改一改那些散漫的習慣。這裡是中國,有着比巴黎還要多的繁文縟節。如果你想在這裡好好學習,而又不想被人當做笑柄的話,就要學會優雅得體的舉止。”卡布瑞綴了口紅茶告戒道:“萊斯特,你什麼時候洗的澡?”
“恩,大概是近期吧。不過,先生,我今天可是擦了不少香水的。”萊斯特支支吾吾着回答道。
“少用香水,多洗澡。否則這裡學校的老師會把你像西班牙佬那樣丟出教室。”卡布瑞半開玩笑地說道。
“老實說,我是來東方學習科學與技術的,而不是東方人那些煩瑣的禮節。”萊斯特不以爲意地聳了聳肩。
聽萊斯特這麼一說,卡布瑞不由放下了手中的茶杯,嚴肅地再次告戒道:“萊斯特,無論你抱着什麼樣的目的來中國。你首先都必須學會遵從這裡的法則與規範。只有這樣你才能被中國人所接受,近而得到你想要的東西。”
“是的,先生。我以後會注意的。”面對資助者嚴厲的口吻,萊斯特羞愧地低下了頭認錯道。
“萊斯特,你能明白這點就好。其實這不僅是針對你們這些學生。所有來中華帝國冒險的歐洲人都要認識到這點。否則他將冒犯到這個東方大帝國的權威,從而被其毫不留情地拒之門外。你知道這些中國人有資本這麼做。”卡布瑞語重心長地說道。
“先生您說得沒錯。我從來沒有見過如此富庶的國家。她好像什麼都不缺。真不知道歐洲該拿什麼來同她進行的貿易。”萊斯特一臉羨慕地說道。
“萊斯特,有需求就有市場。如果中國人真的什麼都不缺,他們爲什麼還要同我們一起爭奪海上的財富呢。關鍵是要讓中國人認識到外界有許多他們想要的東西,而只有我們歐洲人才能幫助他們得到這些東西。歐洲人,特別是法國人是中國人的朋友,是同他們一樣的文明人。”卡布瑞眉飛色舞地說道。
“可是先生,你不覺得他們中的多數對外邦人都不怎麼友好。甚至極不禮貌地稱我們爲‘野蠻人’。”萊斯特略帶沮喪地說道。在法國許多學者都盛讚中國是一個禮貌友好的國家。但真的來到中國之後萊斯特卻發現事實並不像耶穌會士所描寫的那般盡善盡美。
“萊斯特,你要知道這國家自古以來就極其自大傲慢。中國人認爲自己是世界上唯一的文明人,自稱爲‘天朝’。其他人,不管是什麼膚色、什麼種族,都是未開化的人,也就是‘番’。服從他們文明的人被稱爲‘熟番’;未能服從或不願服從他們文明的人被稱爲‘生番’。”卡布瑞認真地向萊斯特講解道:“當然,在經過基督教徒數個世紀的努力之後,現在的情況總算是有了些改善。至少我現在能以外交官的身份留在這座世界上最繁華的城市,而不是像古羅馬的拉丁人商人或是哥特時代教皇派遣的僧侶那樣被當作未開化的朝貢者。所以關鍵是要讓高傲的中華帝國瞭解歐洲的文化,並且在心理上傾向於我們。”
“先生您說得真是太好了。不過這個國家的人實在也太多了。我們要怎樣才能讓中國人消除那些可笑的偏見呢?”萊斯特側着腦袋想了想道。
“萊斯特,我們當然不可能去逐個說服每一箇中國人。所以最有效的辦法就是貼着中華帝國的耳朵不斷地向她提醒我們的重要性,甚至向她暗示誰纔是她的敵人。”卡布瑞頗有深意地說道。
“耳朵?先生您指的是對面的中華國會吧。”萊斯特突然茅塞頓開道。
“萊斯特,你可真是個聰明的孩子。國會對中華帝國來說不僅是耳朵,更是大腦的一部分。帝國的決策者會根據國會的態度制定政策,而普通的民衆亦會跟從國會的傾向。因爲中國的民衆認爲國會議員都是些有德行,有地位的人。”卡布瑞說到這裡不無憂慮地說道:“就目前來看,荷蘭、威尼斯、西班牙都已走在了法國的前頭。前兩者成功地讓中國人把他們當作自己在歐洲的代言人。後者則讓葡萄牙人至今沒有機會以獨立國家的姿態出現在南京。而法國呢。圍在王身旁的寵臣似乎只對所謂的東方情調感興趣。他們慫恿王仿造中國字創造出一種爲各國人民所理解的象形文字,而不是效仿中國建立更爲高效的金融系統。派遣傳教士來與中國文人交流詩歌繪畫,卻不告訴中國人法國已經控制了大半個歐洲的貿易。真是既浪費時間,又浪費金錢吶。”
眼見自己的資助人在不經意間對法國目前的現狀發起了牢騷。萊斯特努了努嘴道:“或許我們應該讓法國更瞭解點中國。我是說這兒同法國本土傳言的那個中國不一樣。當然,這裡確實沒有宗教與教會的束縛,等級也沒有歐洲那麼分明。這裡的女皇樂意傾聽來自民衆的聲音。但是先生您也瞧見了,這個國家並非是由‘聖人’來統治的,相反卻是被一羣‘爆發戶’所控制。在對面那幢房子中開會的‘高尚’人,有幾個擁有象樣的祖譜。還有樓下那些隨時關注着裡頭動向的文人。您能說這是西方失落的自由在東方的復興嗎?”
萊斯特的這番滔滔不絕的言論,無疑是道出了衆多瞭解中華帝國的歐洲人的心聲。對於多數初來乍到的歐洲人來說,他們最不能理解的恐怕就是中華帝國的議會制度與那種近乎無等級的狀態。在他們看來中國人在許多方面都背離了歐洲議會制度的初衷。這裡議會的政治鬥爭往往不是個人、宗教或是不同階級之間的鬥爭,而是各黨派、利益集團爲爭取自己的利益而展開的爭鬥。因此中華的議會不僅帶有極強的功利性,與自由民主的原則也有着一定的差距。
面對萊斯特的質疑,卡布瑞不禁了恢復了平靜,隨即拍了拍他的肩膀道:“萊斯特,你說得沒錯中華帝國是一個強大的國家,但她終究不是一個完美的國家。傳教士與文人所傳誦的那個國家,是他們想象中的理想國,只不過掛了中國的頭銜罷了。有理想並沒有錯。但以想象中的情況來與一個世界大國打交道是件愚蠢而又危險的事。雖然巴黎目前還沒意識到這點。但作爲法國在中國的代表,我有義務在自己的職責範圍內矯正這些錯誤。”
“是的,先生。我也會努力學習、觀察這個國家,然後回去告訴人們中華帝國究竟是一個怎樣的國家。”萊斯特點頭應道。
“我相信你一定能做到。”卡布瑞滿意地勉勵道。在他看來像萊斯特遠比那些傳教士來得有用得多。可正當他想進一步提醒萊斯特一些注意事項時,樓下卻突然傳來了一陣喧鬧聲。
“先生,出什麼事了?”萊斯特好奇地跑到窗口張望起來。然而,他的答案卻是從身後的房門傳來的。卻聽一個氣喘吁吁聲音操着生硬的法語地跑上樓道:“卡…卡布瑞先生,國會同意調整關稅額度了!”
“李,慢點說。你先做下吧。”卡布瑞趕忙將自己在南京的中國好友請進了房間。
“好消息,真是好消息。”那位李先生調整了一下呼吸後,高興地朝卡布瑞拱手道:“國會已經同意降低糧食、棉花等商品的關稅。法國、荷蘭、威尼斯、西班牙都在優惠國範圍之內。”
“先生,這可真是個令人興奮的消息啊。”萊斯特雖然不懂貿易上事,但他也知道被中華帝國列爲優惠國意味着什麼。卻見他跟着又好奇地問了一句道:“那英國呢?”
“英國?”李先生拉長了嗓子,不滿地說道:“那些英國佬竟敢在我中華無暇西顧之時,聯手土耳其人破壞我們在印度洋的買賣。英國佬非但不會得到優惠政策,而且還被國會列入了黑名單。看着吧,凡是得罪天朝的人都不會有好結果的。”
李先生的那句“天朝”並沒有讓卡布瑞覺得有什麼不自在。卻見他跟着便禮貌地點頭附和道:“現在的英國已經被**者與暴民所統治。當然不會做出什麼理智的判斷。事實證明,共和制是世界上最糟糕的制度。由開明的君主所統治的國家纔是最安全、最強大的。在這點上,法國與中華帝國無疑是站在同一立場上的。”
對於卡布瑞神情高昂的感言,老實說那位李先生並沒有什麼感觸。作爲一箇中華朝人對於西方的“共和制”本就沒什麼概念。再加上這種制度本就與中原數千年來集權的傳統有着諸多牴觸。因此他理所當然地就會認爲英國目前所採取的制度是種糟糕的制度。而同樣是共和國的荷蘭,則因向中華稱臣,被視作了一種“迷途知返”。可一旁的萊斯特卻並不這麼想。雖然而今的法國正處於史無前例的君王集權統治之中,但這一時期法國的啓蒙運動卻已經開始悄然萌芽了。此刻年輕的萊斯特隱約覺得發生在英國的那場**並非像人們所說的那樣是一場“災難”。
【……257遊說客國會忙內外 西夷使帝都謀利益 文字更新最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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