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程隊……”白夜覺得整顆心懸在了半空,心跳彷彿都停止了。
展長寧語出連珠:“程隊是行動的總指揮,他怎麼可能缺席?知道你心疼他,這不,接到消息的第一時間,我哥和我就提前給他們送去了金剛大力丸。凌晨一點半纔看完球賽睡下,凌晨三點爬起來做飯,我相當於一晚上沒閤眼啊!”
白夜的思緒全被攪亂了:“你說什麼?”
聽筒裡傳來壓低了音量含混不清的訓斥,數十秒後,展南風的聲音出現了:“白法醫,你別聽我妹妹老是抱怨個沒完沒了,其實她對重案組忠心耿耿,每件事都放在心上,不過是這大半個月累得歇不過來罷了。”
“行動前讓他們安心吃頓飯,風老闆,您考慮地很周到。”白夜由衷地感謝。
展南風說,“我妹妹就是重案組的一份子,我也是大家的好兄弟啊——”
“謝謝。”
“瞧你,還這麼客氣!”展南風問道,“白法醫,火車是幾點鐘的?該出發了吧?”
想起重案組今天抓捕行動可能面臨的危險,白夜已經沒有心情再吃早飯了,停頓了一下,她說:“你們稍等,我現在就下樓。”
火車站候車大廳。
距離檢票爲時尚早,白夜一手託着拉桿箱,一手緊握着手機,在窗邊肅然而立。剛纔展長寧想送她進站,她拒絕了。
“行動完成之後立刻告訴我,拜託!”
“我記住了,放心吧。♀”展長寧神情凝重,“我馬上回去待命,隨時和你保持聯繫。”
白夜始終是懸着心的。
她的視線透過佈滿斑駁污漬的玻璃窗,停留在站前廣場熙熙攘攘的人羣,眼神看似平靜如水,心思卻已漸飄漸遠。
不知道,他的胃現在還疼嗎?
四天前,程丹青和崔勇喬裝成外省來q市找投資項目的兄弟二人,順利地從靳鑫養殖公司副總經理口中得到了極有價值的內容——即這家公司對外宣稱致力於特禽育苗、連鎖銷售和長期扶持的經營方針,實際上他們更多的業務是珍稀野生動物捕獵和貨源供應,流向一般都是私房菜的餐桌,整個鏈條隱秘度極高。
鏡心湖畔死者背部發現的翅膀,是從國家二級重點保護動物白天鵝身上割下的,這種野禽,是靳鑫養殖公司捕獵的主要目標。
而作爲易危物種的白天鵝,湖畔紅樹林裡棲息的數量逐年減少,近三年尤其明顯。動物學家曾推斷,是全球氣候變暖導致天鵝改變了生活方式而離開熟悉的生存環境。然而,沒人知道,這些可憐的生靈每年春暖花開返回家園時都面臨着滅頂之災的獵殺。
副總經理看程丹青談吐不凡且出手闊綽,必是深藏不露的大買家,便給總經理靳鑫打電話報告了情況。
靳鑫浸淫生意場多年,見慣了各種虛假的東西,但和程丹青交談過之後,很明確地表示出合作意向。他們約了在酒桌上好好商議細節。程丹青和崔勇點頭同意。
當晚,推杯換盞、觥籌交錯,一頓飯吃得十分愉快。
雙方簽署了草擬的初期協議。♀靳鑫很是高興,他管程丹青叫小老弟,還說自己很多年沒如此開心過了,能遇到一個可以做忘年之交的朋友,簡直比喝掉一瓶百年陳釀還暢快。
飯後,靳鑫酒意正濃,建議去ktv消遣,程丹青爽朗地答應了,但提出只談天說地把酒言歡不要女人作陪。
靳鑫拊掌大笑,說:小老弟你跟我一樣,不喜歡跟除了老婆之外的女人瞎勾搭,即便是應酬也不願意,男人就該這麼坦蕩,好樣的。你這朋友我是交定了!
豪華包間裡,靳鑫一氣開了十多瓶酒,紅酒、威士忌,甚至還摻雜了一瓶未經稀釋的高純度伏特加。
崔勇擔心程丹青喝醉,想來擋酒,卻被靳鑫罵了一通。
程丹青也警告崔勇不要破壞總經理的雅興,同時一語雙關地示意崔勇做好偵查準備,隨時錄下靳鑫的酒後失言。
兩小時過後,那個副總經理已經醉得不省人事,在包廂角落呼呼睡去。崔勇用涼水洗了幾次臉,盡力讓自己保持絕對清醒。靳鑫和程丹青仍在一巡接一巡地搖骰碰杯,桌子上的酒瓶漸漸都空了。
程丹青讚道:老闆您真是好酒量,放在宋朝那比三碗不過崗的武松強上百倍。
靳鑫毫不謙虛:別說是打死老虎,就是白紀的恐龍也不成問題啊——
程丹青看了崔勇一眼,做個手勢,同時問:老闆您這麼多年做生意順風順水,就沒碰到一兩件煩心事?比如那些好貨全砸在自己手裡……
話音未落,靳鑫面色漲得通紅,指着電視屏幕罵道:還不是那些個乳臭未乾的毛頭學生??借暑期實踐打工賺學費的名頭,潛伏到我們公司裡當臥底,害我連着丟了好幾單買賣,加起來損失接近百萬。這幾個臭東西,不得好死!
望向正在播放歌曲的電視,程丹青發現,mtv裡恰好是個青春組合,三男兩女五個年輕人。他明白了一切,心內凜然,面色如常。
程丹青說:老闆,您宰相肚裡能撐船,還能跟未成年人計較?
崔勇打開了藏於包中的攝像機,記錄下了整個過程。
靳鑫說:那些人,貪得無厭。第一次來我們這兒是高考之後,那時候他們確實不滿十八歲,我還告誡下屬別招這樣的臨時工,否則惹麻煩。結果吶?沒吃着羊肉反惹來一身騷!根本不是來打工的,他們是野生動物保護協會的會員,擺明了是要曝光我們暗地裡做的事情……
幾個小孩,能把您怎樣?程丹青笑道:您不會和他們一般見識。
靳鑫怒道:怎麼不會?都騎到我頭上來了,反了他們!這幾個傢伙,上大學了還沒忘經常來搗亂,打電話警告,聯名寫信警告,還在網上發帖子說手頭有大量照片證據,如果我們繼續無法無天,他們就把這事捅出去。
程丹青說:連着幾年都被騷擾,確實煩心。
我不是唐僧,容不得孫猴子在我頭上動土。靳鑫嘆口氣,說:剛開始,我確實能容忍,還勸他們好好讀書,別人的事少攙和。但熱血青年不聽話不是?誰年輕的時候都有個衝勁不是?我理解,蠢事我二十歲的時候也幹過,但幹蠢事能解決問題嗎?不能!今年暑假,他們動物保護協會又想派幾個面生的年輕人來混入我們公司,我沒讓他們得逞。
程丹青問:這我得向您求教了,遇到類似難題我是撓破頭也想不出對策的。
靳鑫哈哈笑了幾聲,表情突然變得沉鬱陰翳:這有什麼難的?!你可以先曉之以理、誘之以利,他們要是不聽話不愛財那這條路就行不通。
程丹青做出膜拜的樣子:您多多賜教——
靳鑫說:之後,你把他們集中到一個地方,軟禁三五天,沒飯吃,只有水喝,餓不死也熬得半死不活。如果他們死性不改,軟硬都不吃,那就手起刀落,乾乾淨淨!
再回到q市,已是一週後的黃昏時分。
白夜本想到局裡向師父聊聊此行的收穫,但盛昱勒令她立即回去休息,第二天上班再談也不遲,她連呼遵命,拖着行李回住處了。
盛夏的風,確實有如詩中描寫得那般“暖風薰得遊人醉”,似乎隱隱挾裹着酒意,撲面而來。
從小區大門一直步行到樓下,白夜略微感到頭暈。她安慰自己,或許是出租車司機開得太猛,路上紅綠燈又太多,走走停停起步剎車幾十次,所以纔會不舒服,睡一覺就沒事了。
當她走到住處房門之外,聽到裡面有個男人在高聲朗讀的時候,她徹底懵了。
怎麼?合租的那個神秘室友是男人??
她拿着鑰匙的手對準了鎖孔,半晌靜止不動。男人的聲音,透過隔音效果不好的門係數傳入耳中,低沉悠揚,那一口流利的英式英語,發音標準,咬字清晰。他先是用英語讀了一遍,又將詩歌的譯文唸了出來——
她活在風暴裡、戰鬥裡,
她的靈魂渴求着
死亡所能帶來的東西,
於是,便不再能夠
容忍日常的生活。
像一位君王那樣生活,
用旌旗、戰旗,
用軍鼓、號角,
還有雷霆的戰炮
裝點她盛大的婚禮,
把時間捆走,
夜幕降臨。
“這是《that?the?night?e》夜幕降臨?”白夜輕輕地問。
地毯上坐着的男人回頭,眉眼依稀有些憔悴但依然俊逸,他朝門口的方向微笑:“你回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