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十一點的街邊依然有很多行人。
q市的繁華程度遠遠超越了同時成爲沿海口岸的其它城市。白夜在學校唸書的時候,即對父親出生成長的地方心嚮往之,當她真正踏上這片土地,喜愛之情如滾雪球的體積那樣翻倍增加。她發覺自己愛上了這裡,並迫切地想要融入當地人的生活。
所以,酒吧街是必須來的。
上次在霧裡迷路兩人成功脫險之後,程丹青全身心投入偵查工作,作息極不規律,出現在局裡的次數驟然減少,但那天他倆的談話內容言猶在耳。眼看鏡心湖這案子千頭萬緒,迴歸法醫崗位的白夜,一方面替重案組懸着心,另一方面無法專注於更多未完成的任務,精神時時處於緊繃狀態。
展長寧見白夜如此焦慮,特意約好友來哥哥的酒吧散心放鬆。
“你不能總是皺着眉頭,滿臉皺紋了哈,像個鶴髮雞皮的老太太!”
白夜笑不出來,無奈地把玩着雞尾酒杯沿上的小紙傘:“我明天七點還得坐火車去w市,你拉我來這裡喝酒,擺明耽誤我趕火車是不是?”
“瞧你說的,我還能害了你,明早我當你的人肉鬧鐘總行了吧!”
說完,展長寧朝吧檯方向打了個響指,很快展南風走了過來:“二位美女,有何吩咐?”
“去去去,幫我們大法醫準備一盤五彩繽紛的醒酒水果!”展長寧細數了七八樣價格不菲的進口水果,末了加一句,“哥,當老闆就該有範兒,你別老是跟女顧客眉來眼去的好嗎?”
展南風板起臉,嚴肅地說:“乾脆咒我面癱吧,否則控制不了表情。”
“算了,對牛彈琴。”展長寧使出蠻力推了哥哥一把,“快去拿水果,我說的一個都不能少!”
展南風冷哼一聲,轉身去了後廚。
“有兄長照顧的感覺真好——”白夜嘆道,“你哥多寵你。”
“嗯,小時候嫌他煩,因爲他總管着我,比我爸媽還兇。”展長寧笑了,“現在明白了他全是爲我好,要不我在叛逆期早學壞了。”
白夜放下酒杯:“其實,你是喜歡給自己找藉口,學壞不是你哥想阻止就能阻止的,要看你的自控力夠不夠,一個內心強大的人不會輕易跟着壞人跑。本小說手機移動端首發地址:”
展長寧拍拍桌子,興奮地雙頰泛紅:“我也是程隊的粉絲,但就是沒法像你模仿得這麼傳神!一個模子裡刻出來的。”
“我像他嗎?”白夜的眸中閃過一絲喜悅。
“就算是說你和程隊有夫妻相也不爲過啊。”展長寧狡黠地擠眉弄眼,“老實交代,那天霧鎖深山你倆都幹什麼了?具體發展到哪一步,抱抱,還是親親?”
“你太八卦了!”
展南風將果盤重重地墩在桌面上,氣勢洶洶地瞪着展長寧。後者纔不怕吹鬍子瞪眼那一套,毫不示弱:“我跟好姐妹聊天,關你麼事?該當酒保當酒保,該當跑堂當跑堂,風吧這會兒客人多,忙去忙去——”
“最看不上你這臭猴子樣!”展南風憤憤地說,“打聽人家的私事,滿足自己的好奇心。”
展長寧猛地跳起來,腦袋不小心撞到了桌子正上方的裝飾性馬燈,疼得呲牙咧嘴:“有這麼數落親生妹妹的嘛,當着幾十號人……”
白夜本想勸和,卻爲難地開不了口,只得打岔:“風老闆,您又墩壞了一個盤子。”
“沒事。”展南風斂住怒氣,說,“不值錢。”
“裂紋有點眼熟。”白夜小心翼翼地撥動水果塊,指向盤子中央:“上次我和程隊來,你用的就是這個盤子?”
展南風赧然:“我去給你們換一個。”
“他呀,這些餐具新買回來用三年修修補補又三年,只要不碎成粉末,都能派上用場。高老頭、葛朗臺、周扒皮!”
展長寧的言語太過刻薄,嗓門又亮,附近飲酒談笑的人都往這邊瞧。
白夜聽了都覺刺耳:“別再說了,他是你的哥哥。”
“管他是誰,我看不慣……”
突然,展長寧捂住嘴巴,不再說下去了,目光迎着酒吧入口的方向,滿含驚恐。白夜也看過去,一個戴着猙獰骷髏面具的黑衣男子向她們大步走過來,手臂上還沾着類似血水的紅色液體,順着手掌一滴滴地落在地面上。
一瞬間,顧客們不再海闊天空地閒聊,酒吧的dj也關閉了音樂,沒有人動,沒有人說話,周遭靜得十分瘮人。
展南風反應敏捷,擋在女士身前:“先生,今天不是萬聖節。還有,我們這裡不歡迎惡作劇。”
“我知道。”
白夜立即聽出了這熟悉的聲音:“程隊,是你?怎麼身上都是血?”
“沒錯,是我。”程丹青摘下面具,臉上也像手臂一樣,糊滿了人造血漿,“今天離開養殖場,我到實驗室模擬了犯罪現場。刀具運用手段和血液噴濺的數據都符合之前的推測,但是實驗室配套的盥洗室停水了。”
“所以你沒辦法洗乾淨身上的污垢?”白夜突然感到左邊胸口隱隱疼痛。他太不懂得照顧自己了。
程丹青拿起紙巾,開始清理臉和手:“風老闆約我喝酒的信息很及時。可惜我一路上沒有攔到車,公交車見了我這副模樣不進站更不開門。”
展長寧故作嚇得六神無主:“你不戴面具還好,人家會以爲你是死裡逃生。戴上面具,就像個變態殺人惡魔。”
“是嗎?”程丹青放棄了越擦越掉碎屑的面巾紙,“怪不得給這條街造成恐慌。”
“舉世無雙的刑警先生,見了你不跑算他膽大,要我是司機也一腳油門踩到底了!”展南風說,“後院有太陽能熱水器,趕緊去沖涼。”
路邊人行紅綠燈上的紅色小人駐足不動,白夜和程丹青站在斑馬線的盡頭,等着川流不息的車輛被信號燈攔截那一刻的到來。
整個世界,像是一個喧嚷的蜂巢。
每個人生存的空間只有自己熟知的那一小格。更多時候,出現在身邊的都是陌生人。
不過十多秒,路邊等待着過馬路的人像盆栽裡忽然冒出的新芽一般出現在他們周圍。每兩位陌生人的空間距離不超過十五釐米,有人呱噪地講電話,有人保持沉默,總之,目的明確,只在意自己要去的方向。
“如果你願意,可以告訴我爲什麼總是愁眉不展。”
程丹青的聲音一如既往的低沉悅耳,雖然置身嘈雜的人羣中,白夜卻聽得一字不落。
“以後吧,今天我很累。”她不假思索地拒絕了他探究內心的主動。迴避是種本能,是還未做好準備的自我保護。
“什麼時候都好。”
程丹青側臉的輪廓在夜色中依然清晰分明,溼發遮擋了寬寬的前額,眉梢微微上揚,深邃的眼眸透出堅定的光。白夜忽然覺得從來不曾瞭解過面前這個男人似的。他們不知道彼此的過去,卻存在着無須解釋也心有默契的奇妙共鳴。
“謝謝你送我回家。”白夜輕聲說,“累了一天,你也早些休息。”
“實驗雖然很成功,報告還沒完成。離天亮只有不到七個小時,應該趕得及。”
“這個案子佔用了你多少睡眠時間?”她內心焦急,不知不覺加重了語氣,“不是危言聳聽,再過幾年你就會變傻……”
信號燈轉爲綠色,程丹青托起白夜的手,“過馬路。”
“嗯。”
她順從地由他牽引着,一左一右。
於行色匆匆的人羣中,她和他,掌心中交互着旁人無從知曉的貼心的溫暖。快走到馬路對面的行人步道時,程丹青回首,不說話,只是微笑。街燈的微光映照在他的臉上,神情似曾相識,她也被感染了,一直到小區裡,笑意仍漾在脣邊。
無夢的一晚安眠,實屬難得。
白夜睡到自然醒,鬧鐘的短針剛轉過數字五。唔,睡得很踏實,即使昨晚喝過酒也沒感到頭痛。她坐起來,像貓咪一樣拱起背部,舒舒服服地做了一會兒瑜伽裡的伸展動作才下牀洗漱。
人精力充沛的時候,做什麼事情都是效率奇高的。她跑到廚房水槽邊刷牙,同時望着平底鍋的煎蛋和培根,還有湯鍋裡的白灼生菜。手機叮叮咚咚唱起歌的時候,白夜已經在餐桌旁就座,準備吃健康豐富的早餐了。
展長寧沒有食言,聲音帶着濃重的睡意催促道:“起牀,快起牀——噔噔噔,早上好!”
“公主殿下,”白夜樂不可支:“你學得很像我小學用過的唐老鴨鬧鐘。”
“哼!竟敢冒犯本公主,限你十分鐘內下樓,我哥開車送你去機場。”展長寧打了個悠長沉醉的呵欠,繼續說,“凌晨四點,小崔上網更新了內部討論區,他們要對靳鑫公司的總經理實施抓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