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靠在沙發上,閉上了眼睛,一片光閃過她的腦際,然後是一個漸漸清晰的畫面,她看見自己坐在窗前繡花……
她出身貧寒,從小就會了這門技藝,只不過以前是爲了生計,後來卻是因爲興趣,她喜歡那種用小小的針刺出一幅美圖的感覺,也喜歡繡花時的自己,安靜美麗中帶着小小的鋒芒,堅韌又充滿了女人味。
那好像是個春天的下午,記憶中窗戶大開着,從外面飄來一股淡淡的花香,她坐在一把墊着厚厚毛毯的藤椅上,面前是一個木製繡架,她正在繡一幅玫瑰花圖,準備蓋在那個難看的黑色電話機上,這時,門開了,一個小小的人影晃了進來。
是蘇緗宜。站在門口,一隻手搭在門把手上,輕輕叫了一聲:“媽媽……”
她不喜歡在繡花時被打擾,禁不住皺起了眉頭,但她還是停下了手裡的活,朝女兒望去。蘇緗宜今天穿着上星期給她新買的暗紅色公主服,看上去就像朵含苞欲放的薔薇。她長大後,會比我更美嗎?她望着女兒,心裡驀然產生了一絲微微的不適。
“有什麼事嗎?”她問道。
“媽媽……”蘇緗宜看着她,咬了咬嘴脣,有點害羞又有點猶豫。
“怎麼啦?”她低頭看着自己的繡了一半的玫瑰花,柔聲問道。
“媽媽,你昨天,昨天晚上出去了……”
“是啊,媽媽昨晚上跟朋友有約。怎麼啦?”
說完這句,她半晌沒聽到回答,於是擡起了頭。她發現女兒正充滿期待地望着她,彷彿在等着她發問。她心裡掠過一絲不安。
“怎麼啦?”她問道。她知道前一天晚上,家裡只有李繼一個人陪着女兒。
“你不在家。”
“怎麼啦?”她又皺了下眉頭。
蘇緗宜盯着她的臉,沒說話。
“是的,我是不在家。我當然知道,到底怎麼了?”她不耐煩地又問了一遍,她不喜歡女兒看着她的眼神,好像她是個犯了錯的壞媽媽。她犯了什麼錯?不過是晚上去打了場麻將。難道就因爲有個女兒,她連娛樂的權利都沒有嗎?好幾年前,她就曾經對女兒說過,這世界上的人有很多種,所以媽媽也有很多種。所以別指望你的媽媽像別人的媽媽那樣悶在屋裡傻幹家務,她是個追求自由和個性發展的女人。她不知道蘇緗宜是否能聽懂她的話,但她記得,女兒很認真地點了點頭。
趙狄搖搖頭。“我沒看見。”
崔勇若有所思地低頭看着他的卷宗,又喝了口咖啡,最後,他用聊天的口吻對趙狄說:“今天上午我休假剛剛回來,還沒去過現場,這樣吧,明天下午,我們一起去一次那裡,到時候,你可能會想起更多的細節。我也可能再請教你幾個問題。”
“你不在家。”蘇緗宜咬了咬嘴脣,又重複了一遍這句話。
“啪”!她把手裡的繡扔在桌上。
“我是不在家!怎麼?我出門還要向你報告?”
蘇緗宜看着她,說道:“你不在家,但他在。”
這句話讓她怔住了,她想,她至少發了好幾秒鐘的呆,接着,她聽到她的女兒用很輕,但非常清晰的聲音告訴她:
“他來過我的房間了,他說,他說,我不是他的女兒……他還說,我很漂亮,他……他……”
她腦裡忽然回想起前一天晚上就寢前,李繼對她說的話。“你的女兒就像你,母女總有共同之處,現在我終於知道了。”難道……
女兒還在說:“他呆了很,很長時間……他說,他說,你會很晚回來……他說,他喜歡我……他來的時候,說很熱……他說,我的衣服很難看……他說,會給我買新的……他說,他喜歡我……”他,他說……這,這很正常的……”
難道,難道……李繼這個死鬼!
“他……他說,你不會生氣的……他說,我,他只要我……開心,但是……我一點不覺得……”
蘇緗宜馬上閉上了嘴,她的肩膀還顫抖了一下。
“你功課做好了沒有?!”她問道。
蘇緗宜臉上先是閃過一抹驚訝,繼而現出受傷的表情。她沒有回答。
“問你哪!你功課做好了沒有?!”她厲聲問道。
她已經聽明白了女兒想說的意思,她也知道發生了什麼事,但是,她不想再聽了。在嫁給李繼之前,她就知道他是什麼人,知道他的癖好,她早該想到會有這麼一天的。區別只在於,她本來以爲他會把手往外伸。
“媽媽!他……”蘇緗宜的聲音驟然響了起來,但馬上被她打斷了。
“女兒!對你這個年齡的孩來說,唸書纔是最重要的事。”她盯着女兒的臉,嚴厲地說,“我不在家的時候,你更要自覺!”
“媽媽……”蘇緗宜的身哆嗦了一下,眼睛裡充滿了淚水。
“你繼父是個有問的好人。我不想聽到你說他的壞話!”她口氣冰冷地說。她沒打算拿這件事去質問李繼,因爲她知道,就算她真的這麼做,也不會有任何結果,因爲她不會跟李繼離婚,也不想惹他不高興。她不想因爲任何事影響他們之間的感情。
她故意避開了蘇緗宜的眼神。
“女兒,我不想聽到你說你爸爸的壞話。說大人壞話的孩,不是好孩。”她低頭望着繡架上繡了一半的玫瑰花, “還有,女兒,如果把家裡的事跟外人說,只會讓你自己丟臉。聽明白了嗎?”
房間裡一片沉默。
“聽明白了嗎?”她擡起頭盯住女兒的臉,又問了一遍。
“明白。”蘇緗宜輕聲答道,同時用手背擦了下眼睛。
“乖。”她口氣緩和下來,朝女兒招了招手,她覺得現在自己應該擁抱一下這隻受傷的小兔。
然而蘇緗宜後退了一步。
她抓起身邊的皮夾,從裡面翻出一張50元的紙幣來。
“喏,把這拿去買點零食!”她又用捏着紙幣的手朝蘇緗宜招招手。
蘇緗宜像看一個陌生人那樣看着她,猶豫了一下,終於還是走了過來。就在蘇緗宜抓住那張紙幣的一剎那,她順勢將女兒摟在了懷裡。
“女兒,你繼父是媽媽的生命。”她輕聲在蘇緗宜的耳邊說,“有一天,你會明白,愛情對女人來說有多重要。”
她感覺女兒想從她懷裡掙脫,連忙放開了她。
“你是個大女孩了,你得理解媽媽。”她替蘇緗宜理了理頭髮。
蘇緗宜看了她一眼,默默將那張50元的紙幣塞進口袋,然後離開了她的房間,自那以後,她再也沒聽女兒提起過類似的事。
那時候,蘇緗宜好像是歲,這麼說來,的確是7年前的事。
現在她相信,從那時起,女兒就開始恨她了。當然,這也可以理解,但是,她又能怎麼做? ...
難道爲了女兒,放棄她多年來苦苦追求的男人?難道爲了女兒,她放棄自己的終身幸福?她知道他是什麼貨色。他自己也說過,忠誠是對人性的束縛,所以,他不會對任何人忠誠。其實,在自己的著作中,他也從未宣揚過從一而終的兩性關係。
“我可不想做道德衛士,我只想做我自己。”很多年前,他就這麼對她說過。
“你就不怕被抓?”她爲他擔心,因爲在年前,多交幾個女朋友,就可能被當流氓抓起來,而他是大老師,他本來還應該是個道德典範的。
誰知聽了她的話,他哈哈大笑。
“所以,人就要會找同類啊。”他俯□聞了下她的脖,“我嗅一下,就知道你跟我是同類了。”
“聽說有很多女生給你寫情書。”
“那當然,她們哪見過我這麼可愛的老師。”他笑道,“我教她們怎麼追求她們喜歡的男生。不過最後,她們好像都開始追求我了。對此,我不勝歡迎。”
李淑雅把頭靠在沙發上,心想,在娛樂生活匱乏的20年前,他也總能找到自我娛樂的方法,他永遠知道怎麼讓自己快樂。他纔不在乎這種快樂是否會傷害到別人,因爲他總有辦法讓你覺得他的快樂比你的悲傷更重要,他也總有辦法讓你重視他超過重視你自己。他就是這麼個自私自利的衣/冠/禽/獸。
她相信他也愛她,他曾經把她稱爲“永恆的情人”,還曾經許諾要把自己的一切都留給她,但是現在,他真的死了,給她留下的居然是一堆破書。她實在不明白,他爲什麼要這麼對待她。
難道是因爲那件事?……她驀的從沙發上坐了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