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是他。”司寇千傲眼中恨意濃烈,似乎万俟武這個名字是他心中大劫,他鬆開安離,冷冷的說,“如果他還活着,或許一切又是另一番景象,不過,結果還是一樣。”
安離靜靜地聽着,爲他哀傷卻狠戾的模樣心痛,她就知道,沒有人是真正的惡魔,哪怕司寇千傲罪大惡極,也有值得饒恕的一面,就像現在,他魅惑人心的容顏像在上帝面前控訴和懺悔的孩子,讓安離不忍心打斷。
“離兒,還記得幾天前我寫給你的詩詞嗎?”他突然突兀的問她。
“明月照見人如畫,日暮獨舞步生蓮。午夜夢迴鳳凰樓,時道情深恨相見。”安離記得,也忘不了。
“你知道這詩蘊藏着什麼嗎?”司寇千傲的臉色不太好,銀色的面具是閃着冰冷的寒光,幾許淒涼,幾度悲傷。
“花弄影說,寫的是万俟武的皇后鍾離氏,莫非……”安離驚詫地看着他,“你是鍾離皇后和万俟武的孩子?”
那日後,安離也打聽了些關於鍾離皇后的事,傳聞万俟武一生只愛過兩個女人,一個是秦王万俟聖昕的庶人母親,另一個,便是他青梅竹馬的原配夫人鍾離氏。據說二十幾年前,鍾離氏一舞傾城,寵冠六宮,万俟武爲了她遣散後宮,萬千寵愛集一身,但鍾離氏卻一直沒有子嗣,日子久了,聖寵不再,不斷有佳麗入宮,万俟武對她的愛,也就隨着時間的流逝,被沖淡了。當万俟賢昳的母親也就是當時的皇貴妃懷了子嗣後,万俟武便有了廢后之心,當晚皇后的未央宮走水,鍾離氏了無音訊,更讓人費解的是万俟武封鎖了消息,舉國不再有人談論生死未卜的鐘離氏。沒想到,司寇千傲竟然是鍾離皇后的孩子,這麼說,鍾離氏當初沒有死,而是去了大歸汗國?
“沒錯,”司寇千傲讚賞的看着她,徐徐地說,“我是鍾離卿兒的兒子。”
鍾離卿兒,是鍾離皇后的閨名。
“那万俟武豈不是……”司寇千傲的父親?
“我和他沒有關係,他不是、也不配做我的父親!”司寇千傲的情緒有些激動,渾身散發出的戾氣讓人害怕,既不是平日裡吊兒郎當的邪魅,也不似偶爾魅惑的妖嬈,他重重的一拍面前的桌子,低下頭,長長的發遮住了魅惑人心的眼睛,他說,“你知道母親當年是怎麼去的大歸汗國嗎?”
安離搖搖頭,她不知道,卻也猜出一二,定然與万俟武的背叛脫不了干係,但面對這樣的司寇千傲,安離不想猜,只希望他親口告訴她,一切,與她有關的事。
司寇千傲大笑,笑得狂妄中帶着淒涼,他望着鏡子裡頹然的自己,一拳砸了過去,厚重的銅鏡深深的凹陷了,鏡子裡風華絕代的臉也變了形,而那隻用力過猛的手有些青紫,安離覺得很痛,心口很痛,可是司寇千傲連眉頭也沒有皺一下。
安離默默地走到他的跟前,伸出手要幫他包紮,猛然看到司寇千傲呆愣的看着她,手一抖,縮了回來。
“是他!是万俟武毀了母親!是他將母親推給了別人,讓她抱憾終身!”司寇千傲赤紅着眼,情緒極不穩定,彷彿那段回憶,是他最不願記起的事。
安離輕輕拍了拍他的肩,溫柔的說:“不願想就隨他去吧。”
“不,璃兒,我想讓你知道。”司寇千傲反握住她的手,深情地凝望着她的眼睛。那一刻,安離以爲,他是愛她的。輕點螓首,聽他訴說一段過去。
“當年,大歸汗國的汗皇英明神武,率領的種族驍勇善戰,麾下騎兵更是堅不可摧,無往不勝。反觀万俟武的日晝王朝,雖然地大物博,但軍隊慵懶渙散,根本不足以與大歸汗國匹敵,很快,汗皇攻入了万俟武的領地,爲了平息戰爭,母親自請前往,作爲“驪山鬼母”的弟子,母親也是身懷絕技,万俟武見情勢緊急,應了下來。可萬萬沒想到,十萬兵馬加上母親的絕世神功,竟然敵不過大歸汗皇的區區三萬騎兵,日晝王朝慘敗,而母親,也成爲俘虜被帶回了敵軍營帳。”
說到這兒,司寇千傲頓了頓,神情痛苦,彷彿遭受這一切的並不是鍾離皇后,而是他自己一樣,算起來,那時候他應該還沒出生纔對,怎麼會對這事如此深惡痛絕,就像他親身經歷了一般。
“那後來呢?”安離問。
“後來?”司寇千傲漠然的笑笑,道:“汗皇司寇涼愛上了我的母親,對她百般討好,但母親心繫万俟武,至始自終都沒有屈服,直等到万俟武的休書和貴妃封后的消息。原來,司寇涼用退兵爲代價換了母親,万俟武只想着他的江山,竟然不顧與母親的恩情,毫不猶豫地接受了司寇涼的議和,將結髮妻子拱手讓人,還製造了未央宮走水皇后失蹤的假象,欺騙自己,也欺騙天下人。那之後,母親萬念俱灰,一心求死,司寇涼一遍又一遍的救了她,終於,他的無微不至感動了母親,三年後,他們有了第一個也是最後一個孩子,而這時,万俟武的大兒子万俟賢昳已經兩歲,大公主也牙牙學語,庶人侍妾也懷了秦王万俟聖昕,江南美女君青顏也正在回京的路上……母親並沒有忘記万俟武,因爲在孩子六歲時,她去世了,到死還呼喚着万俟武的名字。”
“你就是那個孩子,鍾離後和司寇涼的兒子,大歸汗國的皇子殿下。”安離並不吃驚,從風丞相告訴她司寇一族的時候,她就料定司寇千傲不是一般人,而是大歸汗國的皇族,她只是沒想到,他會是日晝王朝的前皇后和大歸汗國的汗皇的兒子。
“沒錯,我的父親,的確是司寇涼。”司寇千傲淡笑道,不知爲何,安離在他的笑容裡看到了自嘲和悽楚,他似乎並不喜歡這樣的身份,儘管是尊貴的皇子。
“你不開心?”安離問,“既然你是大歸汗國的皇子,爲什麼又要潛入敵國,難道不怕客死異鄉?如果是要報仇,何不直接用軍隊討伐万俟武,何必要用這種卑鄙的手段,傷害万俟武的子嗣。”
大歸汗國和日晝王朝一直是對頭,日晝王朝國富民強,但軍隊不堪一擊,大歸汗國恰好相反,土地貧瘠,條件惡劣,但兵強馬壯,一直佔着上風,直到秦王的出現,纔打破了日晝王朝連年戰敗的局面。
“離兒,你錯了,万俟武死後,我要的,從來不是傷害任何一個人,我只是想要爲母親討回公道罷了,上一輩的事,我沒必要遷怒下一代,何況,這是我的私事,怎能挑起戰事讓百姓處於水深火熱之中?”
司寇千傲的話看似宅心仁厚,心繫天下,但卻漏洞百出,安離也懶得拆穿他,只是搖搖頭,道:“還有意義嗎?你的母親,還有万俟武,他們都死了,就算你得到了一切,又能怎樣?”
“離兒,你是在勸我嗎?”司寇千傲挑眉,“因爲万俟聖昕?”
“沒有,我是爲了自己,就算你說得都是事實,我也不想成爲你報復一個死人的工具,万俟賢昳已經因我而死,這就已經足夠了,我不會再爲你成爲邪惡的劊子手,你明白嗎?”
司寇千傲搖頭,“我不明白,也不想明白,既然離兒不願意,我不會勉強,那你就留在卿月樓,留在我身邊,等我得到日晝江山,你也要站在我的身邊,陪我一起看卑微的人在我們腳下匍匐。”
“對不起,我沒興趣,我不屬於這裡,更不屬於任何人,你也好,万俟聖昕也好,我只想拿回我的秘色瓷,離開這裡。”安離垂下眼簾,眸子裡亮晶晶的,她能感覺到自己的心跳,她怕是愛上面前的惡魔了。她曾經聽到過一種說法,惡魔中也有天使,想必,司寇千傲就是惡魔中的天使吧。
司寇千傲似乎沒料到安離會這麼回答,擡手捏住安離的下巴,狠狠地說:“想也別想,你不能離開本座,本座不允許。”
“我若要離開,你留得住?”安離反問,雖然她的異能在他之下,但要離開還是易如反掌的。
司寇千傲一愣,隨即眼裡閃過一絲慌亂,他突然用力的抱住安離,不住地說:“離兒,如果我說,我把秘色瓷還給你,把花吟也還給你,也不會強迫你去殺万俟聖昕,你願意留在我身邊嗎?”
安離遲疑了,心裡叫囂着:願意,願意!
可是,若這番話是從万俟聖昕的口中說出來,安離或許會相信,可是,說這話的,偏偏是司寇千傲,一個讓人捉摸不透的男人,一個長着魅惑人心的鳳眼的狐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