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平王離開後,過了好一會順姑和月初才走進來。
天色已漸漸暗下來,月初拿來火種把屋裡的燈全點亮了,整個房間在搖擺不定的燭光的照耀下,充滿了一種沉悶且詭異的氣氛。這種環境,還挺符合我現在的心情的。
我依然縮在牀邊保持原本的姿勢不動。那些被拋得東一件、西一件的衣服還躺在地上。順姑默默的收拾地上的凌亂,收拾好後,她交代了月初幾句便走了出去。過了不久,她提了一個食盒回來。
先拿出一碗藥遞到我跟前,在她開口前我接過藥碗一喝而盡。她愕然的看着我,起碼定了五秒纔回過神來接住我遞回去的碗。
月初從旁把飯菜遞上,在我機械般把飯菜往口裡塞的時候,順姑看着我用欣喜的語氣說:“小姐你這樣就對了。快把身子休養好,然後和太子殿下完婚,到是候你就是太子殿下的側妃。如果你能爲太子殿下誕下公子,到太子殿下繼承王位的時候,說不定你還可以當上母儀天下的王后。”
聽她左一句右一句的說着“太子殿下”幾個字,一股強烈的厭惡感和噁心感瞬間涌上來,差點就要把剛吃進去的東西全吐出來。
把碗放下說一句“吃飽了”後,我又縮回角落裡,用被子把自己包得嚴嚴密密的,兩眼沒有焦點的望着前方。
用那種方法來解決自己好呢?我不要“死給你看”那種象演戲給別人看的方式,我想要的是那種“死在你面前”的震撼感,是那種死得不動聲色,最後嚇你一跳的方式。
投入荷花池把自己淹死,是最簡單快捷的方式,但動作太大,還沒來得及跳進去可能已經被捉了回來,這個這麼驚動他人的方法,首先被淘汰;上吊?也不好,如果真的吊死了,死得比較難看,不用!服毒?在這種環境下,找不到有效的毒藥。
眼光轉到化妝臺上,對了,就用那個辦法吧。既可以不動聲色,又可以死得不那麼難看。
看了一眼守在幾米外的順姑和月初,雖然她們是西平王的愚忠部下,但我和她們無仇無怨的,爲免她們因爲我的行動而受罰甚至沒命,還是等她們那位“太子殿下”出現在這裡的時候,再實行我的計劃吧。
用性命來作賭注是一個很冒險的決定,只有一半的成功機會,但如果不賭的,我會無路可走;賭的話,前面則會出現三條路:一,賭贏的話,就能獲得自由,不會再被關在這裡;二,賭輸了的話,就不會在活在這世界上;三,那就是我賭輸了,但還活着沒把命輸掉,繼續被當成囚犯一樣關在這裡;第三條路會是最壞的結局,但就算是這樣,我還會有起碼百分之六十六以上的機會活下來。不是說我命硬的嗎?我倒想看看自己的命硬到何種地步;如果這次上天決定不再耍我,而是要把我的命拿去,那就拿吧!與其繼續這樣活下去,還不如干脆死掉不用心煩!
順姑和月初不敢有半分鬆懈的輪流守了我一整夜。天開始亮的時候,我開口打破沉悶的氣氛:“我要沐浴更衣。”
“啊?”月初看着我一時沒有反應過來。
我又補充了一句:“我餓了。”
還是順姑反應快:“是,奴婢馬上去辦。月初,你留在這裡好好的照顧小姐。”
照顧?是怕我又做出什麼連累街坊的舉動,要寸步不離的盯着我吧?不過算了,盯就盯吧,你們可能很快就不用再爲盯着我而煩惱的了。
順姑走出去後,月初打開衣櫃問:“小姐,你想換哪一套衣服?”
我心不在焉的說:“隨便。”
月初說:“那就白色的吧,太子殿下很喜歡這個顏色。”
我馬上阻止說:“除了白色,隨便哪個顏色都可以。”
月初看了我一眼,最後挑出了一套淺藍色的衣裙來。
等了很長的一段時間,順姑終於回來了。一大羣的宮女跟在她身後,前面幾個擡進來一個大木桶放到睡房中央,後面十來個宮女提着一桶桶熱氣騰騰的水。水倒進大木桶後,一屋裡馬上飄滿了一股濃濃的姜味。
待宮女們把水倒後,全部出去後,月初把替換的衣服和其他洗澡用具放到一邊的小桌上,和順姑一起站在大木桶旁說:“小姐,讓奴婢伺候你沐浴。”
我一口拒絕:“不用,我不習慣給人看着的,你們都退下吧。”
兩人互看了一眼,終於還是退後幾步,把間隔睡房和外面的紗布放下,立在紗布後說:“奴婢在此等候小姐的吩咐。”
抖開被子跳下牀,快步走到木桶旁,把自己泡進熱水中。泡在充滿姜味的熱水裡,我狠狠的搓着身上每一寸被他摸過的肌膚,要把他留在我身上所有的痕跡全部清洗掉!
一滴滴的水珠無聲的穿過蒸氣,落進熱水中。用手摸摸自己的臉,原來是在不知不覺中流淚了。想把不小心掉下的淚水擦掉,卻發現無論怎樣擦都擦不掉。於是,我停下所有的動作,背靠到木桶上,把頭埋進水裡,讓淚肆意的和水融合在一起,不分彼此。
泡在木桶裡直到水變冷了我才爬出來,擦乾身體換上月初準備好的那套衣服,坐到化妝臺前,任由月初用乾布輕輕的爲我擦溼淋淋的頭髮。
月初說:“小姐,等你的頭髮幹一點我爲你梳一個好看的髮式好不好?”
我隨便的應的一聲,對着銅鏡發呆。鏡中人一臉的憔悴,原本就不算有神的眼睛,現在除了空洞一片,還有些紅腫;折騰了幾天,人看起來瘦了一圈,本來有點圓的臉,已經現出了有點尖的下巴;摸過嘴脣上的齒印,那傷痕已經變成褐色,過不了對久應該就會結痂,然後復原,就象什麼都沒有發生過一樣。不知道,我能不能等到那一天?
“小姐,早膳準備好了。”順姑的聲音讓我回過神來。
我指着露臺說:“放到外面吧,我想到外面吃。”
順姑應了一聲,和月初擡了一張矮几放到露臺上,把食物放好。
坐到矮几前,看了一眼站在身邊的順姑和月初說:“不用你們伺候我,你們貼得這麼近,我吃不下,退下吧。”
聽我這樣說,兩人只有退回屋內,在三米內的範圍守着。對着滿桌的食物,只吃了兩口粥就沒有胃口。放下碗,輕輕的握了一下藏在衣袖裡的匕首,看着滿池開得嬌媚無限的荷花發呆。
聽到外頭呼聲一片:“拜見太子殿下。”
該來的,終於來了。藏在衣袖裡的雙手,輕輕的把匕首拔出。回過頭,見西平王已經進到屋裡,正向我走來。他沒有穿朝服,而是穿了一套白色的普通便服,頭上沒有戴冠,頭髮用一個髮圈束着。順姑和月初已經被他支走了,屋裡又只剩下我和他。
在他離我還有十米的距離,我輕聲的說:“不要過來,求你。”此刻,我已經沒有力氣、也沒有心情和他繼續硬碰下去。
他怔了一下,還是停下了腳步,站定在十米外看着我,沒有說話。
我擡頭望着灰濛濛一片的天說:“想不想聽我以前的事?”
身後的人移動了一下腳步。我說:“不要再靠近我,求你。”
腳步定住了。
我低下頭,不動聲色的伸出手腕,從袖中拿出匕首在上面一劃,血,馬上涌了出來。果然是一把不錯的匕首!
用刀來割自己,真的很痛!看着鮮血不斷流的手腕,痛得忍不住的皺了皺眉。
忍着痛,用若無其事的平靜聲音接着說:“我小時候很喜歡看童話書的。常把自己幻想成書裡面那些既漂亮、又擁有一切的公主,但漸漸知道,我的父親不是國王,我怎樣都成不了公主;後來我又希望能成爲故事裡的灰姑娘,雖然是飽受欺負的窮女孩,但最終都能以一個平民的身份得的王子的愛,成爲耀目的鳳凰,可是,我沒有灰姑娘的水晶鞋,王子也不會看上平凡如我的人;慢慢的長大後,我又偶爾做‘嫁個有錢人’的白日夢,希望可以過上一種出入有車坐、不用上班賺錢就有錢花、還會有傭人供我使喚的不勞而獲的生活;
但,當有一天我有機會得到王子的愛,又終於有一個嫁給有錢人的機會擺到我面前,我卻忽然的發現,原來這一切,並不是我內心真正想要的。我想要的,原來並不是那種榮華富貴、高高在上的生活,而是那種簡簡單單的人生。”
身後的人問:“你想說什麼?”
我說:“沒什麼。以前我一直不覺得自己過得幸福,但來了這個完全陌生的時空後,我卻發現,以前那種每天準時上班看老闆臉色、每月只拿一點工資、看到喜歡的衣服就耐心等商店降價然後再去掃貨的日子,原來是那麼的令人懷念。雖然那只是一種平淡無奇的普通生活,但卻能選擇自己想要的,或者不想要的。”
轉過頭望向他,見他還站在原地,用疑惑的眼神看着我。
我嫣然一笑,說:“太子殿下,我有事相求。”
他用複雜的眼神看了我一眼,然後問:“何事?”
我說:“如果,哪天我死了,又剛好是你爲我舉行葬禮的話,可否只在我的墓碑上刻‘柳無雙之墓’幾個字?千萬不要給我追封什麼封號,也不要什麼風光大葬,挖個深點的坑把我埋了就行,要不然燒了也行。太子殿下,這樣的請求,你能辦到吧?”
西平王沉聲問:“你在胡說什麼?”
我笑而不答。忽而,一滴水珠滴落到我手上,回過頭看,天開始下雨了。
西平王在後柔聲的說:“快進來,你的病還沒痊癒,不能再淋雨。”
雨越下越大,眼前的景物越來越模糊,雨砸到身上,很冷。
“快進來!”西平王提高聲音,同時快步向我走來。
他的手捉住我的肩膀。血不斷的在流,我已經沒有支撐下去的力量,身體隨之倒下,一直握在手中的匕首,也無力再握緊,掉了出來。
西平王的目光觸及我那染滿血的衣袖,驚叫起來:“你在幹什麼!”
看着他掩飾不住的驚慌、緊張的拉起我的衣袖查看傷勢,我努力的擠出一絲笑容說:“是你逼我的。”
西平王看着我怔了一怔,然後很快的抱起我往屋外衝。他抱着我跑過迂迴的長廊,跑在長長的石階上。
雨水不斷的打在我們的身上,我望着天空無力的說:“父親死那天,天也象這樣下着雨。”
“我不會讓你死的!”感覺到西平王我着我的雙手抱得更緊。
我往他看過去,見到他雙眉深鎖,嘴脣緊緊的抿着,臉色是滿滿的焦慮之色。雨水順着他的臉龐滑下,滴到我的臉上。
“好冷。”我忍不住打了個冷顫,看着眼前的他開始變得不真實。
西平王大叫着:“無雙你要撐着!”
無所謂了,我已經不想再撐下去了。或許,對現在的我來說,死,會是一種很好的解脫。說不定,死後靈魂能回到那個屬於自己的時空,不用再留在這個沒有自由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