順着石階往下走,不知道走了多久,也記不清轉了多少個彎,終於走到一條平坦、約二米寬的通道。長長的通道上只掛着一盞燈,在幽暗的環境中往前走,大概走了幾分鐘,往右邊拐了個彎後,眼前豁然開朗。前面出現的,是一個圓型,起碼七、八米高的大型石室,一排排半人高的燈圍着石室燃得正旺;石室正中的地板上有一個象是八卦圖一樣的大型石刻圖案,在那八卦圖中間,有十來個人圍成一個圓圈盤腿而坐,而人圈正中的地上,有一盞亮着的金色蓮花燈。
一個背對着我們,身穿黑色朝服、頭戴高冠、佩着長劍的人站在八卦圖外。大概是聽到我們進來,那人轉過身朝我們看來。當他的目光落到我的臉上時,先是一楞,然後是神色一變,緊接着,不等我們向他行禮就三步作一步地快速走過來,把我從人羣中揪出來,態度非常不好地高聲質問:“你跑來這裡幹什麼?”
在這種氣氛嚴肅的環境下,面對着對方那張頗爲有驚嚇效果的寒冰臉,我竟然還能從容地擺出笑臉,很有心情地開玩笑說:“我想來看一看王兄你焦頭爛額的狼狽樣嘛。”
“你!”面對我這種態度,西平王一副將要抓狂的樣子。他放開我,快速回復平時一貫的冷靜模樣,對劉副將下命令說:“馬上把公主帶離王都!”
“不要!”我反應很快的大叫起來。
西平王瞪我一眼,加重語氣下命令:“劉將軍,還不把公主帶走?”
“我絕對不會離開!”我高聲重申自己的立場。
我和西平王各不讓步地僵持着,劉副將爲難地夾在我們中間。這時,雪姬走出來說:“太子殿下,在這個時候把無雙送離王都並不是最好的辦法。鷹王他們不知道什麼時候會攻過來,如果在中途碰上了,豈不是更加危險?”
伏文旦接過話來說:“雪姬的話不無道理。不如讓大嫂留在這裡,等天亮了再作打算。”
聽了兩人的話,西平王那有點生氣的臉緩了一緩。他又再瞪我一眼後才說:“就如雪姬所言,暫時讓你留下來。”
說完,他轉而問伏文旦:“天君可想好了禦敵的對策?”
伏文旦望了一眼圍坐在正中的那羣人,對西平王作了個揖,然後才慢慢地說:“回太子殿下,在下的建議是加強前線的防禦。只要能在前線阻擋住鷹王,封印就能守住。所以,在下打算到前線備戰。”
西平王說:“那好,就照天君的意思去辦。劉副將,你要貼身保護好天君。”
伏文旦現出一副氣定神閒的表情,說:“無須勞煩將軍,有劉管家和小橙隨行便可。”他看了我和雪姬一眼,“雪姬,有勞你照顧大嫂。”
雪姬點了點頭,然後,柔聲地對劉管家說:“萬事小心。”
劉管家那張一路上都保持嚴肅的臉頓時緩下來,掛上幸福的笑容說:“你也是。”
雪姬回以淡淡的一笑。
劉將軍帶着三人離開後,石室內只剩下西平王、雪姬、我,以及那班沉默不語地作着法的法師、巫師和術師。
我只顧打量四周,卻沒有留意到西平王把手伸過來,出奇不意地往我的頭上敲了一下。
“幹嘛敲我的頭?!”我叫了起來,摸着被敲的地方不滿地問。
西平王咬牙切齒地說:“總是這麼不安分!不危險的地方你還不去嘛!你就不能老實點待在安全的地方?我不管你願不願意,總之天亮後馬上給我離開王都!”
我堅決地說:“不!在我見到伏火龍之前,我不會到其他地方去!”
“不行!”西平王毫無商量餘地的一口拒絕,“現在不是你任性的時候!”
“我任性?你以爲我就不想安安穩穩地過日子?你以爲我就喜歡送死啊?上天在耍我!有誰象我這麼倒黴的?好不容易纔找到一個能託付終生的人,新郎卻在大婚當晚不知所蹤。”說到傷心處,我越說越激動,眼淚控制不住地涌出,“我不知道他去了哪,不知道到哪裡才能找到他,只知道他可能會來王都,那個是我的夫君,我可以不聞不問不管嗎?我什麼都做不來,現在唯一能做到的就是到他可能會出現的地方等待他的出現!但你卻要趕我走!”
我用力的擦去臉上的淚水,抽泣着說:“發生了這樣的事情,你知道我的心有多難受?都怪我,明知道上天討厭我,明知道接近自己、對自己好的人都會不好過,還偏偏要把他留在自己的身邊!都是我不好!”說着說着,還沒有擦乾的眼淚又再狂涌而出,停都停不住。
西平王把雙手搭到我的肩上,有些慌亂亂地安慰我:“好啦,別哭了,我,我不送你離開王都,你想留下來就留下來,行了吧?”
我淚眼朦朧地扯過一團布,把眼淚鼻涕都擦到上面,繼續抽泣說:“你要說話算數纔好。”
聽得西平王很無奈的說:“說到做到。王妹,這下你可以放開我的衣袖了吧?”
我止住眼淚,往手中拿着用來擦淚的布看去,咦?是一隻黑色的衣袖?衣袖的主人——西平王,正用很無奈眼色看着我,以及那隻沾了不少眼淚鼻涕的衣袖。
一旁的雪姬無言地遞過來一條手絹。我有些尷尬地鬆開西平王的衣袖,接過雪姬的手絹。
西平王苦笑了一下,收回搭在我肩上的雙說,說:“他還真有能耐,可以令你爲他而生,可以令你爲他哭得這麼傷心,還能令你爲了他不顧一切地以身犯險。真不知道他有什麼好,能令你這麼死心塌地。”
“因爲他是我最愛的人。”我停頓了一下,擡頭望向西平王,“王兄,我有事相求。”
看到西平王的臉色變了一變,猶豫了一下才用略帶緊張的語氣問:“你想怎樣?”
忽然想起,上一次我對他說“有事相求”這話,是在玩割脈自殺的時候。看來,那次的事情給他留下了很深的印象。
我說:“如果,他真的做了不應該的事情,希望王兄看在我的份上,不要傷害他。”
聽我這樣說,西平王明顯地鬆了一口氣。他平靜地看着我,回答說:“我答應你,無論怎樣,儘量留下他的性命。”
“謝謝你。”我對他展開一個發自內心的笑容。
西平王的臉上閃過一絲一瞬即逝的笑容後,又變回萬年寒冰樣,用帶着恐嚇意味的眼色瞪我一下,說:“你要乖乖地給我好好的呆着,不要亂跑。要不,我馬上送走你!”
“是。”我低下頭,用非常良好的態度說。
一陣急促的腳步聲從通道里傳來。不過幾秒,一個人匆匆跑進來,那人是劉副將。
劉副將直到西平王跟前,說:“太子殿下,接到急報,萬福城已遭敵人襲擊,情況危急。”
西平王急問:“敵人有多少?”
劉副將說:“據報,除了一般的妖怪和鷹王,還有兩人一起攻城,那兩人,是……”劉副將的目光往我這邊掃視了一下,“是伏家的桔子小姐,還有永榮侯。永榮侯的鬼神之力勢不可擋,已有不少的守城將士死在他的手上。”
劉副將的話,令我當場呆住,他接下來說些什麼我完全沒有聽到。直到雪姬用力地搖晃着我,我纔回過神了。我捉住雪姬的雙手,笑得勉強地問:“雪姬,不會的,是不是?不會是火龍,對不對?”
“無雙……”
我鬆開雪姬的手,用力地笑着說:“不會的,一定是劉副將弄錯了!一定是這樣!”
西平王一把拉住我,高聲說:“冷靜點!”
我拼命地搖頭,說:“不會的,火龍他不會用鬼神之力去殺無辜的人的,不會的!我不相信!我要去萬福城!”說完,我掙開西平王的手,想要往外衝。但是,只覺頭頂被什麼東西刺了一下,在我失去知覺前,看到雪姬手上捏住一支長長的細針。
不知道過了多久,一陣陣自胸間傳來的炙熱令我的意識慢慢恢復。伸手往發燙的地方摸去,摸到的,是那個蛇型玉墜。腦袋頓時清醒過來,我睜開眼睛坐起身,發現自己還在石室裡。
忽然,地板在晃動,一陣怪叫聲傳來。我趕緊四周張望,卻發現西平王和雪姬並不在石室裡,而石室中間的那個八卦圖案正散發出奇怪的黑氣,盤腿圍坐着的那羣人正在念着什麼,所有人都伸出了左手,他們的手中發出一些不同顏色的光,紛紛照向正中那盞蓮花燈。而八卦圖散發出來的黑氣,和法師們發出來的光糾纏在一起,象是有生命般的向蓮花燈衝擊過去。在黑氣和光的爭持中,蓮花燈的燈光忽明忽暗,搖擺不定。
玉墜依然還是很燙,手腕上的黑石也散發出妖氣把我圍起來。
種種跡象顯示,危險已經逼近。
我一下跳起來,用最快的速度往外跑。穿過通道,跑上那條彎彎曲曲的石階,在終於快跑到盡頭的時候,有些意外地發現石碑並沒有把入口蓋上。我一鼓作氣地衝出去,眼前的景象令我不由自主地收住了腳步。
只見結界外,是鋪天蓋地的各種妖怪,將士們正全力抵擋;背對着我、奮力作戰的身影中,就有西平王和雪姬。
場面混亂一片。
難道是,鷹王他們已經攻破了萬福城的封印,前來攻擊王都?想到這裡,腦海裡一下閃過他的身影。我要見他,無論如何,我都要見他!情感瞬間戰勝理智,我摸着玉墜,咬了咬牙,朝結界衝過去。
出乎意料,竟然輕易地衝出了結界,我不由得楞了一下。一隻離我很近的妖怪張牙舞爪地朝我走過來,我趕緊拔出彎刀,往後退一步。妖怪在離我還有兩米左右的距離時,停了下來,發出一聲怪叫後又轉向另一個方向。看來,它是懼怕我身上散發出來的妖氣。
我把彎刀插回刀鞘,撿起散落在地上的一把劍,環視一下四周,見並沒有其他人留意我,妖怪也沒有向我靠攏的意思。我沒有猶豫,往來時的路衝過去。
當我衝過大開的宮門時,聽到背後西平王在高聲喊:“忘憂!你回來!”
我當作沒聽到,加快速度往外衝。
衝出結界所在的宮門,卻見到外面和裡面的環境完全不一樣,並不見到有多少的妖怪,只看到不少不同類型的士兵隊伍正往我這個方向趕過來。
我不敢停下腳步,怕會被西平王或其他人把我捉回去。根據記憶拼命往前跑,喘着氣又跑過了一層的宮門,見到廣場上有一隊騎兵隊伍,我跑上前,一把拉住隊伍中最後一匹馬的繮繩,邊喘氣邊說:“把馬給我!”
馬上的人搞不清狀況地看着我。
我急了,把劍指向他,提高聲音說:“我是忘憂公主,我現在要你的馬!還不馬上給我滾下來?對本公主不敬,信不信我馬上把你砍了?!”
無辜的士兵還是有些搞不清狀況,但他還是遲疑地從馬背上跳了下來。我一把推開他,爬上馬,不顧一切地往前衝。直衝到王宮緊閉的大門前,守門的士兵在我的威脅下,很不情願地開門讓我出去。
趕着馬在通往城門的大道上往前跑去,但只跑了一半,馬卻忽然剎住腳步,怎樣都不願往前再跑。這時,前方傳來一聲怪異的巨響,向前看去,見遠處城門的上空出現一些白色的光,正在侵蝕着結界的藍光。
馬忽然嘶叫一聲,騰空而起把我甩到地上,撒開四蹄往王宮跑回去。
還好有妖氣護着我纔沒有甩成重傷。我從地上爬起來,卻見一些白色的顆粒飄下來,我疑惑地擡頭往上看,竟然下雪了?不管那麼多,我吸了一口氣,往前跑!
憑着意志,中途沒有停過腳步,一口氣往城門衝過去。越近城門,越見混亂。城門下是往城牆上跑去的士兵,我夾雜在士兵的隊伍中,往前跑。所有的士兵臉都繃得緊緊的,雙眼直盯前方,沒有幾個人往我看來,只管快速往前跑去。
雪越下越大,前方的景象開始變得模糊。
還有幾十米纔到城門,不能看不到城牆上是什麼情況,但卻聽到那邊不時傳來叫喊聲、慘叫聲,還有屬於妖怪的怪叫聲;又一聲的慘叫傳來,緊接着,看到有一個士兵從城牆上摔下,身體撞到堅硬的地板上,沒有再爬起來。在他倒地的位置,四周還其他一樣倒在地上的士兵。但是,從後衝往城牆上的士兵,並沒有因此而停步。他們繞過地上的人,踩着那些象是血、混着雪的深色液體,繼續往上衝。
眼前的場面令我感到緊張和害怕,我忽然失去了向前跑的勇氣,停下了腳步呆望着前方。身後的士兵越過我,前赴後繼地往前跑。
忽然,緊閉着的城門被衝破,頹然倒下。倒下的城門,揚起了巨大的塵灰,那灰塵卷着雪花直衝進城裡,我不由自主地舉起衣袖擋住撲面而來的風塵。
塵埃落定,一個人,出現在我的視野中。他踩着地下破碎的城門,一步一步地走進來。他的頭髮披散着,渾身散發出一股黑氣,手裡握着一把同樣散着黑氣的劍。一羣士兵舉起兵器向他衝過去,但他只在揮手之間,那把黑劍輕輕一掃,衝在最前面的十幾個士兵片刻全部身首異處!
我僵在原地,無法呼吸。那張對我來說是無比熟悉臉,此刻卻是陌生得令我無法相信。那個溫柔地笑、體貼寬容的他,不見了;眼前出現的,是一個臉上佈滿鱗片般的詭異黑紋、猙獰恐怖的——惡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