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個時候呢,我跟強順在離我們村十幾裡地外的一個工地上幹活,因爲有了摩托車,每天晚上也不用住在工地裡了,早上騎摩托車過去,晚上回來,就中午在工地裡吃一頓飯。
這天下午呢,剛好一段工期結束了,三點就下了工。記得當時那工地,蓋的好像是幾座框架樓。
這種土建工程,分好幾種模式,框架、磚混、商簡,等等,只要幹過工地的,我跟你們一說你們就應該懂。
所謂的框架樓,就是房頂、房樑、角柱、牆柱,包括樓梯,全部都是鋼筋混凝土結構的,木工先支殼子,打混凝土,打成一個房型框架,之後,我們進去給框架裡面壘磚壘牆。這種框架樓模式,過去在我們這裡很少,只有廠礦纔是這種模式,可能是打汶川地震以後,很多樓層也蓋成了這個樣子的,這種的雖然代價比較大,但是防震效果好,不易倒塌。
我們當時壘好一層以後,別的樓層框架還沒打出來,我們只好停下來等兩天,手頭的活兒一干完,這就早早兒回來了。
當時快要走到我們家門口的時候,遠遠的就見我們家門口站着兩個人,一個是我們村裡的,四十多歲,在我印象裡他好像是個司機,給別人開大貨車跑長途的,另外一個,不是我們村裡的,稍微年輕點兒,三十多歲,是個大胖子,人高馬大的。
兩人看見我們過來以後,我們村那司機擡手朝我指了指,跟大胖子說了句啥,然後很像是怕我把他認出來似的,立馬兒轉身離開了。
等我騎着摩托車來到我們家門口,大胖子上下打量了我幾眼,強順跟我一起從摩托車上下來了。
大胖子看着我一臉狐疑的問道:“就是你?你會看邪事兒?”口氣裡多少帶着點兒不屑,估計覺得我太年輕了吧。
我扶着摩托車把大胖子也上下打量了幾眼,這大胖子穿着一件花格子襯衣,一條黑底帶白色條紋的褲子,光頭,滿臉橫肉,最顯眼的是他的左胳膊,上面有個匕首型的紋身,不說他這身流裡流氣的打扮,就衝着胳膊上這個紋身,這傢伙應該不是啥正經人。
我稍稍皺了皺眉,像這種人,一般是不會相信鬼神的,那些鬼神也很少去招惹他們,當然了,也不是說真的是神鬼怕惡人,有道是惡人自有惡人磨,平常的東西是不會去招惹他們,敢招惹他們的一定是特別兇的,而且大多數是找他們討血債命債的,遇上這種情況,我們家一般是不管的。
打量完大胖子以後,我衝他客氣的一笑,問道:“我是會看點兒邪事兒,你有啥事兒嗎?”
大胖子說道:“會就行了,那你跟我走吧。”
我一愣,趕忙說道:“你先跟我說說是啥事兒,我再跟你走。”
大胖子把臉一腆,說道:“我說不清楚,你跟我到那裡就知道了。”
他不肯說,我當即就覺得這裡面一定是有問題,再看看他這長相跟這身衣裳,這事兒最好推掉。
我想了想,繞着彎兒問道:“是不是那邪乎事兒特別兇呀?”
wωw •ттkan •c o 大胖子說道:“不兇,就是在我們那裡找了幾個都不行,後來你們村那人跟我說你行,我就過來了
。”
我又問:“你找的那些人年齡都很大吧?”
大胖子點了點頭,“是,都不小了,你是我見過最年輕的。”
我笑了,說道:“那些年齡大的都是我長輩,他們還不行呢,我怎麼能行呢,我就是個學徒,我看你還是去找別人吧。”
大胖子聽了有點失望,嘴裡自言自語的罵了一句,“白他媽跑這麼遠了,早知道是個小年輕我他媽就不過來了。”說完,大胖子轉身走了。
我扭頭朝家門上看了一眼,門上居然上着鎖,家裡沒人,心說,怪不得這大胖子在門口站着呢。
支撐好摩托車,我這就要掏鑰匙開門,強順這時候湊了過來,小心翼翼問我:“黃河,你過去不是隻要有人來找你就去幫忙麼,這回你咋不幫他嘞?”
我看了他一眼,說道:“幫人也要分好人壞人,這人一看就不是啥好人,幫好人那叫積德,幫壞人那叫作惡,殺人償命欠債還錢,憑啥幫他。”
“你說哩怪嚴重嘞,他殺過人麼?”
“殺人不殺人我不知道,就他那樣子,肯定做過惡,你沒看他見胳膊上有紋身嗎,不是地痞流氓,就是混黑社會的,這種人攤上邪事兒那叫老天爺開眼,我要是幫他就是損我自己的陰德。”
強順聽了又說道:“你看別人一眼就知道別人是好是壞呀,萬一他是個好人嘞?”
我斜看了他一眼,“你今天咋這麼多廢話呢,我想管就管,我不想管又礙你啥事兒了,趕緊回家吧你。”
說着,轉身掏鑰匙開門,強順沒動,停了一會兒,口氣很傷感的問我:“黃河,你真的不打算跟我玩兒了麼?”
我這時候掏出了鑰匙,一邊開鎖,頭也沒回了他一句,“除非新建活過來!”
強順一聽,立馬帶上了哭腔兒:“新建都死了半年咧,還能活麼!!”
當然不能活了……我揹着對他咬了咬下嘴脣,我這條件是苛刻了點兒,就像我們過去一起大聲朗讀過的那段古文:烏白頭、馬生角,乃許耳……
不過,我這個,折磨強順的同時,也在折磨着我自己,我可以感覺出來,強順自打新建離開以後,每天都活在自責當中,他心裡的苦,只比我多不會比我少,加上我再不理他,他心裡肯定是備受煎熬。
除非新建活過來,我這麼說,好像顯得我有點兒殘忍了,不過,我心裡好受嗎,不好受,但是強順這傢伙,我太瞭解他了,沒心沒肺,沒一點兒主心骨,就是一記吃不記打的貨,不管遇上啥事兒,都是用酒來解決的,跟着陳輝那四年,我學到了很多東西,他呢,跟我比起來除了酒量見長,跟離開家那會兒沒啥兩樣兒。
這一次,我要是不給他來點兒狠的,不叫他刻骨銘心的長點兒記性,將來他還會犯同樣的錯誤,要是再有人因爲他把命搭進去,那我可就不是不跟他玩兒這麼簡單了,很有可能撲上去一把掐死他。
雖然現在我每天還用摩托車帶着他,兩個人還是一起上工一起下工,但是,再沒在一起喝過酒,再沒在一起談過心。
打開鎖,推開院門,我回頭又對他說了一句,“你今天把新建的摩托車推你們家吧。”
“爲啥呀?”
“我奶奶已經開始懷疑我了。”
“咱奶奶懷……”
我立馬兒瞪了他一眼,“誰跟你‘咱’呢,那是我奶奶
!”
“你奶奶你奶奶……”強順眼淚快掉下來了,“你、你奶奶懷疑你啥呀?”
我在心裡嘆了口氣,自打新建父母把新建的摩托車推我們家裡以後,我父母跟我奶奶就開始懷疑這摩托車到底是誰買的,那天晚上,三個人一起質問我,最後給他們問的沒辦法了,我跟他們說,是我跟強順兩個人攢錢一起買的,我爸就問,錢從哪兒來的。我說,我們早就想買摩托車了,錢我跟強順這幾年用零花錢攢下來的。
我父母相信了,因爲打我跟強順初三不上學到現在,已經整整十年了,十年光景,我們倆省吃儉用,怎麼也能攢下輛摩托車錢。
我奶奶聽了,一句都沒說,用眼睛打量了我好幾遍,我當時就覺得,她一定知道點兒啥了,再加上,她身邊大大小小那麼多仙家,萬一哪個嘴賤……
我對強順說道:“我奶奶已經懷疑咱倆買摩托車的錢到底是哪兒來的,真要是叫她知道了,以後我就沒好日子過了,你趕緊把車推走吧。”
說完,走進院子,轉身把院門抵上了。當時呢,我心裡很不是滋味兒,於心不忍呀,隔着門縫朝外看了看,就見強順抹了抹眼淚,低着頭推上摩托車走了。看着他那垂頭喪氣的樣兒,我心裡就更不是滋味兒了。
這天呢,家裡剛好沒人,我媽可能下地幹活兒了,我奶奶也不知道去哪兒了,有可能跟我媽一起下地了吧。
開開電視看了一會兒,院門給人拍響了,我以爲又是強順呢,開開門一看,小燕下班了。小燕這時候在離我們家不遠的一個紙箱廠上班,計件兒的,乾的多掙的多。
小燕推着自行車進了院就問我,“哥,你是不是又跟強順吵架了?”
我看了她一眼,現在最不願意看見我們倆鬧彆扭的就是小燕,她前一陣子還含含糊糊跟我說,強順送了她什麼什麼東西,她挺喜歡的,也不知道是挺喜歡東西,還是挺喜歡人,當然了,她感情方面的事兒,我管不着,倒是之前我父母私下跟我商量過,讓我娶了小燕,說小燕也挺樂意的,不過我沒答應。
言歸正傳。我對小燕說道:“我跟他有啥可吵的,我們倆沒吵架。”
小燕立馬兒說道:“我剛纔進門的時候,看見強順跟一個大胖子走了,喊他也不理我,我以爲你們倆又怎麼樣了呢。”
“什麼?”我聽了心裡頓時一沉,“跟一個大胖子走了?”
“是呀。”小燕估計是看我臉色不對,頓時着急起來,“哥,怎麼了?是不是發生啥事兒了?”
我趕忙回神,搖了搖頭,“沒事,你別問那麼多了,強順跟那大胖子往哪兒走了?”
小燕回道:“朝東走了,像是往村裡走的。”
我轉身朝門口走去,小燕又着急的問了我一句,“哥,你要去哪兒呀,是不是出啥事兒了?”
我頭也沒回說道:“真沒事兒,咱家今天沒人,你可別忘了做飯昂,我一會兒就回來了。”
說着,走出家門,打眼朝路上一看,我們門前這條路上已經沒人了,撒開腿順路就跑,跑到東邊丁字路口那裡往北一拐,遠遠的就看見一胖一瘦兩個人,胖的就是那大胖子,瘦的就是強順,兩個人這時候已經快走到村裡那條大路上了。
我頓時來了氣了,這狗熊孩子,真能惹事兒,你會個啥你跟他去呢,去作死呢!
(感謝“時序虛空”的百元紅包、感謝“俾斯麥之殤”的百元紅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