斬了“赤練鬼”以後,我高祖父回頭朝地上的女人看了一眼,就見女人這時候,眼淚都出來了,仰着頭張着嘴,表情呆滯,整個人就像被施了定身咒似的,一動不動看着我高祖父,都快傻掉了。
我高祖父這時候發現,女人身邊那股旋風並沒有退去,橫飛的雪片依舊圍在她身邊亂轉。
我高祖父皺了下眉頭,這股旋風顯然不是剛纔那隻“赤練鬼”弄出來的,這裡應該還有其他怨魂,只是我高祖父想不明白,這些不乾不淨的東西,爲啥都跟地上這女人過不去呢?
據我高祖父這時候判斷,這股旋風應該是鬼魂怨氣凝聚而成,它和剛纔那隻“赤練鬼”性質一樣,之前男人的桃木劍正是給它燒着的,只是這旋風道行還不夠,還沒成型,要是假以時日,等它成了型,也是一隻“赤練鬼”、甚至是幾隻“赤練鬼”。
眼下這些玩意兒,有可能是樑府之前被火燒死的那些人的亡魂所化,可以說是陰魂不散,不過,像這種怨氣凝成的旋風要比“赤練鬼”好對付許多。
我高祖父又從地上抓起一把積雪,放嘴裡嚼了嚼,然後噴在壽方劍上,輕輕一劍劈散了旋風。
這一次,沒有慘叫聲,地上也沒有流下黑水啥的,就這麼輕輕鬆鬆的虛空一劍,立刻讓女人身子周圍風停雪消。
之前跟女人一起來的那個男人,道行應該也不弱,或許因爲他驅鬼經驗不足,不知道怎麼對付這種“赤練鬼”,如果他也像我高祖父這樣兒,化口積雪噴在他的桃木劍上,估計也能輕而易舉化解掉這場危機。
還有一點,之前早就說過,我們家驅邪捉鬼的時候,一般都是送鬼,不主張把鬼魂打散,這會損自己的陰德,但是在有些時候,就像我高祖父現在遇上的這種情況,危機關頭,你根本就沒有和這些鬼魂商量的時間和餘地,爲了救人,也只好把它們打散。
這世上,有幾種鬼很不好“送”,這時候我說的“送”,也可以理解爲“超度”。“赤練鬼”就是其中一種,這種鬼怨氣極重,幾乎完全喪失了理智,一般不是用行器收了,就是直接打散。
這時候,女人已經像灘泥似的軟在了地上,整個人顯得渾渾噩噩、萎靡不振,這是被剛纔的陰氣干擾所致,過一會兒就沒事了。
雪依舊在簌簌地下着,地上的積雪已經末過腳脖子深了,整個天地顯得蒼涼寂靜。
這時候,我高祖父拎着壽方劍護在女人身邊,眼睛不斷朝四下掃量着、警戒着。就這樣,過了能有一炷香的功夫,見周圍再沒啥動靜,女人氣色也好了很多,我高祖父就對女人說:“大妹子,這裡陰氣重,依俺看,不止這些髒東西,可能還有別哩,不宜久留,趕緊起來走吧。”
女人聽我高祖父這麼說,有氣無力地從地上坐了起來,擡眼打量了我高祖父一下,嘴脣動了動,又慢慢搖了搖頭,呆呆地說:“俺不走,俺不能走,明天就是祭竈官了,今天要是不把俺閨女魂魄帶回去,俺閨女就再也回不了家了,祭竈的時候,不能把俺閨女‘祭’到外面……”
我高祖父聽了心裡一震,猛然想起了靳三爺那幾句卦辭的前兩句:“祭竈官前頭一天,三更怨母東南來。”今天是臘月二十二,明天就是祭竈官了。
祭竈官,也就是陰曆臘月二十三,也就是我們常說的小年,不過我們這裡一般不說“小年”,都說“祭竈官”。我們這裡還有幾句過年的民諺:二十三祭竈官,二十四掃房子,二十五磨豆腐……
祭竈官,就是祭祀家裡的竈王爺。傳說竈王爺原本是天上的一顆星宿,因爲犯了錯,給玉皇大帝貶到了人間,當了人間的“東廚司命”。
竈王爺每天都會坐在老百姓的廚竈中間,看着人們怎樣生活、怎樣行事,會把人們做的好事、壞事全部記錄下來,等到臘月二十三這天,竈王爺就會返回天庭,向玉皇大帝彙報各家各戶的善惡情況,再等到年三十兒的晚上,竈王爺重返人間,根據玉帝的旨意,對那些做了壞事的人家兒,給予懲罰。
有些人家兒年三十兒夜裡包的餃子,第二天起來,也就是大年初一起來一看,少了很多,或者餃子有被耗子之類的動物啃咬過的痕跡,這多半就是竈王爺對這家人的懲罰,讓他們在新年第一天就不順心。
所以,人們在臘月二十三這天都要祭竈,就是爲了討好竈王爺,除了給竈王爺磕頭上香以外,還會供奉一種叫“芝麻糖”的食品,我們這裡管“芝麻糖”也叫“祭竈糖”。這種糖,吃過的朋友可能最清楚,雖然好吃,卻非常粘牙,供奉這種糖的目的,言說是爲了粘住竈王爺的嘴,讓他到了天上以後,只能說好事,不能說壞事。不過,這種說法挺矛盾的,嘴都粘住了,既然不能說壞事,又怎麼能說好事呢?或許也可以理解爲,拿人家手短,吃人家嘴短,吃了人家的好東西,也就不好意思再說人家的壞話了。
祭竈,一般是在晚飯前,天一擦黑兒,全家老少聚在一起,在鞭炮聲中給竈王爺擺上祭竈糖、瓜果等。點上蠟燭和線香以後,由長到幼,挨着個兒給竈王爺磕頭行禮,禮畢以後,把竈王像從牆上揭下來,放火盆裡燒掉,然後把火盆端到屋子外面,全家老小虔誠地看向天空,好像在目送竈王爺迴天似的。小時候,大人說能看見乘着清風上天的竈王爺,小孩兒看不到,小孩兒等長大了才能看到。其實吧,長大了也是啥都看不到,天氣好的話,就能看見天上星星一閃一閃的,我小時候都不知道被這麼騙過多少次了,現在,又輪到我騙我兒子了……
寫到這兒,或許有些較真兒的人會說,既然啥也看不到,爲啥還要一代代騙下去呢,其實這不是騙,這是在給孩子一個憧憬、一個信仰、一個敬畏之心,沒有信仰與敬畏之心的人,是最可怕的。
祭竈的時候,要是有親人沒在家裡,就等於祭竈把他(她)“祭”在了外面,有點蔽之門外的意思,無論對他(她)本人或者對家裡人,都是很不吉利的,所以祭竈官這天,天一黑,就不讓出門了,家裡人一定要聚齊,要是有人還沒回家,就要延遲祭竈時間,哪怕等上一等呢。當然了,再等也不能超過午夜十二點。
女人這時候說的,要是今夜不把她閨女的魂魄帶回去,祭竈的時候就會把她閨女“祭”在外面,這說法其實是針對活人的,從沒聽說過祭竈還能把鬼魂“祭”在外面的,都已經在外面了。
這時候,只能說女人想女兒都想的精神不正常了,或許她因爲女兒的死,受到了強烈的刺激。
我高祖父聽女人這麼說,嘆了口氣,真是可憐天下父母心,不知道該說啥好了。隨後,我高祖父想了想,倒不如幫人幫到底,把她女兒的魂魄招來讓她們母女“團聚”好了。
可能因爲我高祖父剛纔幫女人解了圍的緣故,女人對我高祖父有幾分信任,也有幾分敬畏,不過她還保留着一份質疑,揣測着我高祖父怎麼會三更半夜出現在這裡。
我高祖父從女人眼神裡看出了那份質疑,但是他並沒有在乎。
這時候,女人從地上慢慢爬了起來,我高祖父藉着地上的燭光,朝女人打量了一下,粗布棉襖,大腰棉褲,一副農婦打扮,年齡在四十歲上下,臉上皮膚還算細嫩,不像常年在地裡幹農活的村姑,不過也不是啥大戶人家出身。
我高祖父對女人說,自己懂得一些小手段,能給她女兒招魂。
女人聽了,臉上的質疑又減輕了幾分,感恩戴德,給我高祖父直說拜年話兒,還說只要把她女兒魂魄招過來,要她給幾吊錢都行。
我高祖父沒理會她這些話,隨後問她有沒有帶她女兒的衣服,女人趕忙說,帶了帶了。說着,把身上的粗布棉襖解開,從懷裡拽出一個小肚兜,看大小樣式,也就是十來歲小孩子穿的。
女人解釋說,女兒十歲那年,被她那賭鬼丈夫抵押賭債賣給了人販子,後來被輾轉賣到了樑府,這肚兜是她閨女留下的唯一一件物品,女人天天貼身帶着。
我高祖父拿過肚兜看了看,也沒說啥,又還給了女人。
前面已經介紹過兩次了,招魂大致分爲三種情況:一種是招活魂,一種是招亡魂,最後一種是招孤魂。
招活魂,也就是喊魂兒,給活人招魂;招亡魂,也就是給死者招魂,前提條件是,死者的遺體和魂魄必須在自己家鄉方圓百里之內;第三種是招孤魂,屬於異地招魂,招到以後,家裡人還要帶着魂魄長途跋涉,返回家鄉。
這時候,問題就來了,我高祖父不知道女人要招的是亡魂,還是孤魂,因爲聽女人口音,不像是尉氏縣這一帶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