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死裡逃生

~忍死須臾待杜根~

藍生聽說是逃獄,直覺想要婉拒,因爲逃獄被抓後,不但要重打重罰,這輩子恐怕都要送去做苦工,永無翻身之日。

但旋即又反覆思量:“倘若待在此處,恐怕遲早要被他二人打死,說不定冒死脫逃,還有一線生機。”

摸着疼痛的傷口,鐵了心,只要灰袍大叔的計劃可行,哪怕只有十分一的機會,也要冒死一試。

灰袍大叔續道“你若能逃出去,千萬不可再出現於街頭。城西北五里處有座道觀,是我一劉姓道友主持,你去尋他,就說是我請他暫時讓你住在那,至於他是否願收你爲徒,就要看你的八字是否夠輕。”

藍生只聽人說過八字重的人,命大福大,卻從未聽過收徒卻要八字輕的。

灰袍大叔輕籲道“小兄弟,你有所不知,我那道兄捉鬼驅魂遠近馳名。要捉鬼,須八字輕,通常要在三兩以下,做完法事方纔看得見鬼。”

藍生“喔”了聲,這等事還是他第一次聽說,也不知自己八字輕還是重,想來這麼命薄多桀,八字必定奇輕無比。

又想,倘若劉道長肯收他爲徒,從此可不必再當乞丐,心中頓時燃起了希望。

對藍生而言,當下能自由,不必每晚擔心會被人毒打,還有個溫飽的居所,是多麼昂貴的奢望!

“不知大叔怎麼稱呼?”藍生問

“你與劉道長說,是南陽的張居士他便知。”

兩天後的晚上,馮七和馬虎果然又動手打起藍生,這會藍生沒有再逆來順受,他居然出手反抗。

他力小個兒又矮,即是反抗又能奈何?

馬虎更是怒不可遏,出手較往常又狠了許多。

誰知藍生拼命似的,緊抱着馬虎的頭,狠狠地朝他耳朵咬去。

馬虎慘叫一聲,死命掙扎,並不斷猛揮重拳,企圖掙脫藍生。但藍生鐵了心,就是不肯鬆開緊閉的牙關。

眼看馬虎的大半個耳朵,硬是活生生地被藍生咬斷。

藍生目光呆滯,滿口鮮血,嘴裡還銜着馬虎的斷耳,甚是恐怖。

接下來自然是馮七與馬虎的一陣猛烈的痛毆。

“打死人了,打死人了!”這時灰袍大叔大聲嚷着,驚動整座監獄。

兩名獄卒早被吵醒,本還懶得管,但聽得人死了,這可麻煩,於是便同前來查看。

馮七和馬虎這才停手,將藍生推倒在地。

但藍生卻一動一不動,灰袍大叔立即來探藍生鼻息。

“沒氣了,沒氣了,打死人了。”

獄卒在牢外打着燈,見藍生側身躺在地上,滿口鮮血,口裡還含着半隻耳朵,先是一愕。再細看,藍生不但身子沒動靜,似連呼吸也沒了。

其中一名較瘦的獄卒提議明早再處理,兩人正商議着,這時灰袍大叔道“先把他擡到外邊,這死相怪嚇人的…,萬一傳染了瘟疫可不妙。”

這句話纔是獄卒擔心的,另一名稍胖的獄卒去取了兩副腳鐐扔進牢中,要馮七與馬虎銬上。

馬虎本不願去擡屍體,他血仍未止,直摀着耳朵喊痛。

那稍胖的獄卒知道人是他打死的,原本就看他不順眼,硬是要他去擡。

“打死了人,明起你二人還有好日子過?”獄卒狠狠地向他二人道

待二人腳鐐銬緊,獄卒便打開牢門,要他倆將藍生擡到屋外院南的材房裡。

別看這兩名獄卒平日作威作福,膽子卻不大,不但不敢擡屍體,連簡單的驗屍也馬虎帶過。

馮七與馬虎將屍體緩緩擡出牢房,那較瘦的獄卒提着燈,隨二人往材房走去,馬虎的血滴了一地。

約莫一刻,三人便折回。

“房門可鎖緊了?”那稍胖的獄卒問

“鎖得緊了”

那稍胖的獄卒指着馮七道“把地上的血擦乾淨,明朝頭兒來了,再收拾你二人。”

藍生預先含着灰袍大叔給的一粒藥丸,待他將藥丸吞下後,才死命的去咬馮七的耳朵,然後沒多久藥效發作,他便漸漸失去了知覺。

到了材房兩個時辰後他才醒來,材房沒窗,甚暗,幾乎伸手不見五指。摸索了好一會才找到門,但門卻由外緊緊的鎖着。

藍生身上有幾處還不時淌着血,劇痛難止,又坐困愁城無計可施,這會從大牢房換到了小牢房,自由仍是遙不可及。

藍生精疲力竭,坐倒在門旁,絕望望着材門,但他隨即又奮力爬起,他不能等到天亮,驗屍的來後,他便再也沒有機會。

打起精神,藍生繼續在黑暗中沿着粗糙木牆摸索。現是夏天,材房裡備的材並不多,只夠三、五日燒水煮飯之用。而屋後方角落,放了一堆零散的碎材。

藍生又在地上摸索了片刻,在材堆附近摸到了兩塊火石,還有幾個火摺子。

藍生一一打開火摺子聞了聞,全都是用過的,嗆鼻的硫磺、松油味仍在。

藍生將火摺子裡的殘留物小心地用細樹枝掏出,全部聚集在手上,然後在黑暗中仔細地篩選出一些尚未燃盡的棉絮、蘆葦纓,再將它們集中放進一個硫磺味較重的火摺子中。

接着藍生折了些細小的乾材,再將這些乾材堆在整堆乾材的下方。

然後他拾起打火石,點然火摺子…

幾次功虧一簣,折騰了兩刻,藍生終於看到了一團生氣盎然的火苗,從細枝堆裡竄出,他對自己生火的天份甚感欣慰。

火越燒越旺,煙也越冒越濃,濃得幾令人無法呼吸。

藍生狠下了心,決定用性命去賭自由,去賭一個或許可以改變悲慘命運的機會。

藍生用衣服遮住口鼻,趴在門下,從門底的罅隙中吸取外頭新鮮的空氣。

沒過多久,便聽到門外有人大喊道“失火了,失火了!”

然後門被開啓,那較瘦的獄卒探進頭來,發現藍生躺在地上,而火勢已一發不可收拾。

“今晚真倒了邪楣,死了人又失了火!”那獄卒抱怨着,跑去敲鑼。

三長兩短的鑼聲猛敲了一陣,很快便招來不少救火的人。

這些都是住在官舍裡的獄卒和差役,拿着水桶沙袋忙成一團。

須臾,街上擁來不少看熱鬧的百姓,將整座監獄圍得水泄不通。

藍生先在材房內裝死,待那獄卒轉身去敲鑼,他便在濃煙的掩護下迅速跑出材房。但他翻不過那數丈的高牆,只好蹲藏在一棵白楊樹後等待機會。等衆人趕來救火,獄門大開且進出頻繁,他才趁亂溜了出去。

藍生一路急奔,連頭也不敢回,他先跑回城隍廟,帶走一套衣物和姊姊給的銅板,這幾乎是他所有的家當了。

在神桌下摸了摸,姊姊沒來過,他反而覺得更好,這樣他說不定還有機會再見到她。

他直接奔上山坡,到小溪旁,將自己身上的血漬澈底洗乾淨。然後換掉那身血衣,將兩個銅板放進絲絹裡,再塞入懷兜中。

藍生將其餘的銅板用血衣裹住,埋在一棵櫸樹下。這時已是五更將盡,便倚在櫸樹下累得睡着了。

天明,藍生不敢去街上買東西,他躲在樹林裡,捱了一天的餓。直到傍晚夜幕低垂,才避開熙攘的人羣,往城西北快步走去。

短短的五里路教他舉步維艱,不但肚子餓得沒力氣,全身五、六處較嚴重的傷口更是疼痛難當。

好容易捱到了那間喚做“開元”的道觀,鐵門已鎖,幸好旁邊側門還開着。

藍生走進門裡,但見幾個小道士坐在院裡納涼,像是剛吃飽飯的樣子。小道士們看到藍生這副遍體鱗傷的模樣,臉上還有一片沒洗淨的血跡,無不驚愕。

“師兄好,我想見劉道長。”藍生堆着笑,開口向其中一名道士說道

這名年約十七歲的道士打量了藍生半天,冷冷道“我師父在吃飯,今日無剩飯,要討飯明日再來罷 。”

藍生急道 “小弟非來討飯,確是受人之託有事找劉道長,還請師兄通報。”

這時,突聽旁邊一小道士嚷道“他就是乞丐,我在街上曾見過他幾次,師兄打發他走罷。”

藍生解釋了好一會,幾個道士硬是不信他的話,不肯通報。

藍生靈機一動,取出絲囊,拿出兩個銅板:“我早不做乞丐了,瞧,我身上有錢,確有要事找劉道長…”

藍生只恨昨日沒多放幾個銅板進來。

小道士們這回信了幾分,正要進去通報,突聽得身旁有人道“這位小哥兒找貧道何事?”

藍生猛轉頭,才發現一名年約五十的道士,已悄悄來到他身旁。

這道士身材銷瘦頭,八字眉,細眼寬鼻,頭束混元巾,腳穿圓口黑鞋,一身青色道袍還是新的。

藍生向劉道長作揖,恭敬道“是南陽的張居士薦我來此。”

劉道長聽後臉色疾沉,壓低聲音道“小哥兒請隨我入內。”並吩咐小道士提早關了側門。

藍生隨劉道長走進道觀,直往東側最後的一間房裡,這是劉道長起居練功處。坐定後,劉道長低聲關切問道 “我那張道兄現在何處?”

藍生道“本與我關在衙門的監獄裡,他說下月便要移監至大都。”

劉道長瞅了瞅藍生,蹙眉問“小哥兒,你可是昨日在獄中被打死的那小乞丐?”

藍生道“我沒死,是張大叔給我服了藥丸詐死,才得以脫逃。”

劉道長微笑道“你可知,午時我還奉州官命,帶着徒弟去超度你呢!”

這會藍生可笑不出來,卻倍感唏噓!

劉道長與那灰袍大叔張居士雖都是求道之人,卻是過命之交,且是同鄉,因此毫不考慮便讓藍生暫時住下,並仔細幫他敷上金創藥。

藍生想拜劉道長爲師,劉道長仔細算了算藍生的八字,越算越奇,拿出他的黃曆、法書,研究了半天。

藍生見他臉色忽喜忽驚疑,心想自己的八自肯定很輕,看來拜師有望,說不定將來還能成爲像鍾馗一樣的捉鬼大師呢!

待劉道長研究完畢,卻走來向藍生道“我不能收你爲徒…”

藍生從雲端一轉眼便掉入了無底的深淵,沒把劉道長的話聽完,他頓感人生乏味,心底虛空得緊…

劉道長搖頭,續道“因爲你的八字太重,竟屬全陽,爲本道平身所僅見。”

“八字重?”藍生張着嘴,哭笑不得,心想,劉道長定是與他說笑,這幾年沒了父母,淪爲乞丐,顛沛流離,幾乎沒過過一天安穩的日子。

好不容易遇到好心善良的姊姊,誰知卻因此鋃鐺入獄,進了黑牢,三天兩頭的捱打…這樣的人八字會重?

劉道長道“正因你八字太重,身邊的人皆無以承受,所以從小孤苦無依,就連貧道亦不敢收你爲徒。”

“但你可長住於此,助我收魂驅鬼,直到有朝一日,你遇上得道明師爲止。”

“收魂驅鬼不是八字越輕越好?”藍生想起張居士的話,一臉疑惑。

“八字輕才見得着,但若你這般全陽重的,六十年也未必有一人,一般魂魄必退避三舍不敢接近,更適於我道。”

藍生萬沒想到竟是這般結果,此後不但吃住有了着落,每月劉道長還會給他工錢。他不稱劉道長爲師父,卻可與道士們師兄弟相稱,並和大夥兒住在一起,像親兄弟般的融洽。

轉眼過了一個多月,師兄弟們都喜歡藍生,都說每次同藍生一起驅鬼,鬼魂一見着他便驚慌失措,更容易驅服。

藍生始終半信半疑,因爲他卻什麼也看不見。

藍生在開元道觀一待便是半年多,除了隨劉道長與師兄弟四處驅鬼,劉道長抽空會敎他識些字。劉道長平日並無固定的功課讓他做,也未要求藍生遵守任何戒律。

因此藍生有空便盤膝而坐,練起獄中那灰袍大叔教的氣功。

再有時間他便會偷偷跑回城隍廟,鑽進儲物室…,將手探向大殿的神龕案底…

或跑到那山坡上、小溪旁,一溫舊日情懷。

這天,藍生意外的在神龕案底下摸到了一個藍色的小布袋,打開來發現裡面有些碎銀和一張對摺的綿紙。

藍生知道是姊姊留下的,迫不及待的打開綿紙,上面娟秀的字跡寫道:來去匆匆,相見無期,善自珍重。姊姊。

藍生看完字條,猜想姊姊必定是在倉促間書寫的,知道姊姊心中仍惦記着他,眼眶頓感灼熱。但心知,以後恐難再與姊姊相見,又不免悵然若失,心情沮喪起來。

藍生擡頭,向着城隍爺許願道“將來我一定要去大都找姊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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