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4.埃德蒙·唐泰斯(十五)

“張局真是有家底啊, 您住那小區多少錢一平?我聽說沒有一個億的資產,都不讓進去看房?”

“那房是我大哥的,今年我工作調動, 上班的地方稍微遠了一點, 正好我大哥年紀大了, 打算搬到清靜一點的地方, 城裡的住處就暫時讓給我住兩年, 反正我也快退休了。”

“大哥?兄弟間感情這麼好?”

“我大哥比我大十歲,幾乎是他把我帶大的,說像我父親也不爲過, 我跟他確實不太見外,他下海早, 做生意積攢了一些家底……慚愧, 這件事是我思慮不周, 只圖方便,可能造成了一些不好的影響——但是我能保證, 我大哥這些年的生意和我的工作權責不沾邊,我也從來沒有利用過自己的職位替他謀過任何方便。如果組織覺得我私生活太奢侈,是違紀,我也接受處理,儘快反思搬回自己家……但除此以外, 別的方面我是問心無愧的。”

調查員笑了一下:“好吧, 關於這點我們再去核實——知道爲什麼把您請過來吧?”

“有數。”

“那您有什麼想說的嗎?”

張春久端坐在椅子上, 依舊是瘦, 中年人的消瘦自帶嚴厲感, 他眉頭輪廓頗深,久而久之, 壓出了一條冷冷的褶皺。這張嚴厲的臉無論如何也很難和陸局他們回憶中那個局氣、開朗又好脾氣的老大哥聯繫在一起,讓人看了忍不住心懷疑問——二十年的光陰,對人的改變有那麼大麼?

是什麼改變了他?

“這兩天老陸打電話聯繫不上,我就覺得不對,於是又試着給其他幾個老朋友打電話,發現都不方便接,連已經去了學校的老潘都一樣,我就在想,快輪到我了。”張春久端起茶杯喝了口水,神色不變,“我也不知道應該交代些什麼,你們看着問吧。”

“那我們就不客氣了,”調查員綿裡藏針地笑了一下,“聽這個意思,您調走以後,還經常和老同事聯繫?”

“不經常,不過這段時間比較特殊,一個是顧釗案要重新調查,一個是老楊媳婦——遺孀,得病住院,我們老哥們兒幾個電話打得比較勤。”

“哦,顧釗案,”調查員推了一下眼鏡,自動忽略了另一句,“細節您還記得清嗎,是十四年前的事了。”

張春久沉默了一會:“顧釗……顧釗案是我們所有人心裡的刺,當年誰也不相信,可是證據確鑿,由不得我們不信,要我說實話,我不相信顧釗能做出那種事,私下裡找當年的老領導談過很多次,不敢聲張——兄弟們意志消沉,領導們左右爲難,我那時候,上有老下有小。”

他說到這裡,臉上露出一個介於疲憊和鬱憤之間的表情:“難啊……沒想到這麼多年,還有重新調查的一天,要是老楊知道……”

調查員不着痕跡地打斷他:“張局,如果顧釗當年並沒有索賄行兇,您覺得他蒙冤十幾年,是誰的責任呢?”

“我不方便在背後議論長輩的功過,但是顧釗身邊的線人集體做僞證,對方對他的動向瞭如指掌……說明我們這邊很可能有人在泄密,陷害了他……”張春久眉間褶皺更深了些,沉吟好半晌,他說,“我不知道是誰,也不願意懷疑誰,你們要懷疑我也隨便——但你要是讓我說當年那夥兄弟們可能有誰背叛,就像讓我相信顧釗殺人索賄確有其事一樣,不能。”

調查員並沒有什麼“兄弟情深”的觸動,鐵石心腸地掏出了正題:“張局,您記得當年有個代號‘老煤渣’、真名尹超的線人嗎?

張春久點了下頭:“嗯,是帶顧釗去羅浮宮的那個吧?我記得很清楚,當年的事情發生不久,這個人就失蹤了,我一直就覺得他不對勁,前些年我有個小兄弟正好調到南灣工作,我知道尹超在當地還有親戚,還託那位兄弟幫我盯着點,萬一尹超回家探親,立刻把人扣住。”

調查員略微坐正了些,追問:“您這個小兄弟叫什麼名字?”

“孔維晨。”

“這個孔維晨領着市局的幾個刑警去調查尹平的時候,曾經給您打過一個電話,都說了什麼?”

“說了尹平假冒尹超簽名騙拆遷款的事,他們正要去調查,還說事後有尹超的消息,一定通知我,但是之後我就聯繫不上他了。”張春久好像意識到了有什麼不對,“怎麼?孔維晨怎麼了?”

“我們有依據認爲,當年和顧釗一起進入羅浮宮的‘老煤渣’其實就是尹平,並且認爲他手上掌握了當年顧釗案的重要證據,但是去找他的時候,尹平畏罪潛逃了,追捕過程中,刑偵隊的行蹤泄露,兩輛裝了易燃易爆物品的皮卡突然衝出來,想要滅口——”

張春久:“什麼!”

調查員圖窮匕見,突然收斂了臉上和煦的笑容:“對方滅口的動作比警方還快,我們有理由懷疑,他們得到消息的時間是在刑警陶然向上級彙報之前,而當時在現場的幾個知情人,只有孔維晨曾經對外聯繫過,聯繫人就是您。張局,有想解釋的嗎?”

“你們懷疑我……”張春久說到這裡,忽地一咬舌尖,將一臉驚怒強行壓了下去,儘可能心平氣和地說,“孔維晨給我打電話的時候,只說他們要去尹平家,沒有提到過尹平、尹平是……”

張春久把這名字唸了兩遍,到底沒能抑制住自己,露出一點難以置信的神色:“尹平怎麼又成了老煤渣?他什麼時候冒名頂替的,當年沒有人看出來嗎?這是誰說的,有根據嗎?”

調查員面無表情地和他對視了片刻,試着從他臉上看出些什麼:“張局,你真的不知道嗎?那這個人你認識嗎?”

他說着,把一張照片抽出來,壓在張春久面前。

張春久彷彿還沉浸在方纔聽到的離奇消息裡,飛快地低頭掃了一眼:“不認識。”

“不認識?您再仔細看看,”調查員往前一傾,“尹平因爲撞擊引發了腦出血,被送到醫院搶救,至今沒有脫離危險,就在昨天下午,這個人假冒護工潛入尹平的病房,再次意圖殺人滅口,未遂,被我們抓回來了——這個兇手指認你指使他這麼幹的。”

張春久瞠目結舌,片刻後,他彷彿啼笑皆非似的伸手指了一下自己:“我?”

“我們在這個殺手居所中找到了五十萬現金,是買尹平命的錢。”

張春久目光突然一凝:“多少?”

“五十萬。”

張春久臉上忽然閃過難以言喻的神色,片刻後,他苦笑一聲,長出了一口氣,板正的坐姿崩塌,他重重地靠在了椅背上:“當年從顧釗牀下搜出的物證,就是現金五十萬……十四年了,怎麼,還是這個數嗎?”

調查員仔細端詳着他的神色:“11號下午你在哪裡?”

“記不清了,”張局揉了揉眉心,雙眼皮被他揉搓出了第三條褶皺,臉上的倦色愈深,“有點提示嗎?”

“11號下午兩點左右,有人看見你乘坐私家車去了‘楊樹裡’小區附近,對嗎?”

“楊樹裡小區?沒什麼印象,”張春久面露疑惑,回憶了好一會,“11號……上禮拜一麼?那天我車限號,借用了家裡的車,是去了六安橋附近,旁邊好像是有幾個居民區,但我沒注意都叫什麼。”

“去幹什麼?”

“本來是去二院,看看老楊家人,路上想起來沒買點東西去也不合適,讓司機在六安橋下了高架,那有一家挺大的購物中心,”張春久說,“小票我順手扔了,不過商場收銀臺附近的監控應該還查得到,買完東西我就去醫院了,老楊的遺孀傅佳慧和女兒楊欣都能證明,可以去問她們。”

調查員眼角略微一跳——醫院殺手所在的小區叫“楊樹裡”,確實是在六安橋附近,但規模非常小,而且房屋老舊,樓上的門牌也斑駁不清,小區外圍甚至沒有院牆。

調查員是故意這麼問的,因爲一般人如果只是途徑,很難注意到一堆隨處可見的六層小樓叫什麼。如果張春久直接回答“我只是路過”,那麼他的嫌疑就非常大了,可是……

張春久會是裝的嗎?那他這心也未免太細,思慮也未免太周全、太可怕了。

查到了張局頭上,就不歸刑偵隊管了,這一場問話都是秘密進行的,只有駱聞舟被特殊批准過來旁聽,調查員把所有問題顛來倒去地問了四五遍,其中無數語言陷阱,整整三個多小時,問話的和被問的全都疲憊不堪,連駱聞舟這個旁聽的,出來的時候都忍不住先在門口點了跟煙。

他心事重重地在一片煙熏火燎中凝神沉思片刻,這才走到街對面——一輛高得沒有朋友的SUV在那等着。

駱聞舟剛一拉開車門,還沒來得及鑽進副駕駛,後座的肖海洋就等不及地往前一傾:“駱隊,我現在覺得這件事存疑,張局可能是被陷害的!”

駱聞舟掃了他一眼,把凍僵的雙手湊在車載空調口上吹暖風,慢吞吞地說:“前一陣子恨不能直接把張局推上斷頭臺的是你,現在說他冤枉的還是你……小眼鏡啊,幸虧你是個當代的平民老百姓,這要是讓你託生到封建社會的帝王家,你手下得有多少條冤魂?”

肖海洋纔不理會駱聞舟說他什麼,一低頭從包裡抽出一個文件夾,指着裡面的兩張照片說:“你看,這是在那個殺手家裡發現的現金,另一張照片是當時顧叔叔家發現的五十萬,我從密封的舊檔案裡找到的——大額現金爲了清點方便,一般是一萬一摞的放,銀行櫃檯會在上面綁一根紙條,可是從殺手家裡發現的這些現金是直接羅在一起的,和十四年前的物證一模一樣!”

郎喬在旁邊說:“對,我問了那個醫院殺手,他說錢送來的時候就是這樣的,他還雞賊地點了好半天。”

駱聞舟接過照片,深深地皺起眉。

肖海洋突然前不着村、後不着店地說:“駱隊,對不起,我錯了。”

他這一句話落下,連駕駛座上的費渡都回過頭來,車裡三個人六隻眼睛全部落在肖海洋身上,活像圍觀鐵樹開花的千古奇觀。

肖海洋神經質地推了推眼鏡,嘴脣抿成一條線,整個人不知是因爲緊張還是不安,好像還微微打着晃,張嘴放出了一串連珠炮:“我錯了,我不應該武斷衝動,抓住一點表面證據就下結論,隨口冤枉烈士,我還不應該……”

駱聞舟打斷他:“你這段時候寫的?”

肖海洋脫口回答:“昨天晚上。”

他說完,立刻意識到自己犯了傻,倏地閉了嘴,旁邊郎喬“噗”一聲笑了出來,肖海洋侷促地摳着自己的褲縫,好似已經快從人間蒸發了。

“我們隊不流行口頭背誦個人檢查全文,這事過去了,你記着請客吃飯就行。”駱聞舟想了想,又補充了一句,“得自己炒,炒成什麼樣,就看你心誠不誠了。”

肖海洋一臉空白,看起來想自帶調料,直接跳進蒸鍋。

“張局的供詞我聽了,雖然證據對他很不利,但他的解釋基本都說得通,”駱聞舟正色下來,“要麼是他段位太高,要麼他是被陷害的——話說回來,他如果真那麼厲害,不該在兩次刺殺尹平未遂的過程中留下那麼多破綻。”

郎喬問:“所以說,是有人陷害他,就和陷害顧釗的手段一樣?爲什麼?他得罪什麼人了?”

駱聞舟搖了搖頭,示意費渡開車回家。

顧釗案的檔案是最近重啓調查才解密的,誰會知道現金擺放的細節?而張局被調查之後,當年最後一個和本案有關的人也被請進去了,調查組怎樣處理,恐怕都是不公開的,他們很難干涉……

這越發撲朔迷離的舊案成了僵局。

這時,費渡忽然開口說:“第一次畫冊計劃是在顧釗案後,大約一年左右啓動的,畫冊小組的人有權調閱檔案——其中也包括顧釗案嗎?”

駱聞舟:“你是說……”

“那個神秘的牽頭人,”費渡說,“真的死了嗎?”

駱聞舟深深地看了他一眼,礙於郎喬和肖海洋還在場,只是敷衍地說:“太久遠了,這要等陸局他們回來再問了。”

然而他心裡的疑惑卻隱約地升了起來——畫冊計劃和顧釗案,表面上看,似乎應該是風馬牛不相及的兩件事,爲什麼費渡會幾次三番提起,一直念念不忘?甚至放下偌大家業不管,加入了第二次畫冊計劃?

47.亨伯特·亨伯特 十四107.韋爾霍文斯基(十七)136.埃德蒙·唐泰斯(七)43.亨伯特·亨伯特 十177.埃德蒙·唐泰斯(四十八)137.埃德蒙·唐泰斯(八)96.韋爾霍文斯基(六)35.亨伯特·亨伯特 二123.韋爾霍文斯基(三十三)169.埃德蒙·唐泰斯(四十)12.於連 十一27.於連 二十六1.序章118.韋爾霍文斯基(二十八)103.韋爾霍文斯基(十三)26.於連 二十五73.麥克白(十四)56.亨伯特·亨伯特 二十三153.埃德蒙·唐泰斯(二十四)43.亨伯特·亨伯特 十55.亨伯特·亨伯特 二十二24.於連 二十三66.麥克白(七)40.亨伯特·亨伯特 七22.於連 二十一25.第二十五章 於連 二十四89.麥克白(三十)5.於連 四163.埃德蒙·唐泰斯(三十四)28.於連 二十七56.亨伯特·亨伯特 二十三21.於連 二十91.韋爾霍文斯基(一)33.朗讀176.埃德蒙·唐泰斯(四十七)37.亨伯特·亨伯特 四15.於連 十四98.韋爾霍文斯基(八)130.埃德蒙·唐泰斯(一)3.於連 二108.韋爾霍文斯基(十八)59.朗讀(二)157.埃德蒙·唐泰斯(二十八)107.韋爾霍文斯基(十七)48.亨伯特·亨伯特 十五4.於連 三99.韋爾霍文斯基(九)40.亨伯特·亨伯特 七100.韋爾霍文斯基(十)23.於連 二十二113.韋爾霍文斯基(二十三)21.於連 二十57.亨伯特·亨伯特 二十四62.麥克白(三)73.麥克白(十四)94.韋爾霍文斯基(四)58.亨伯特·亨伯特 二十五104.韋爾霍文斯基(十四)74.麥克白(十五)98.韋爾霍文斯基(八)147.埃德蒙·唐泰斯(十八)64.麥克白(五)147.埃德蒙·唐泰斯(十八)144.埃德蒙·唐泰斯(十五)133.埃德蒙·唐泰斯(四)108.韋爾霍文斯基(十八)150.埃德蒙·唐泰斯(二十一)53.亨伯特·亨伯特 二十79.麥克白(二十)168.埃德蒙·唐泰斯(三十九)55.亨伯特·亨伯特 二十二128.韋爾霍文斯基(三十八)2.於連 一142.埃德蒙·唐泰斯(十三)87.麥克白(二十八)87.麥克白(二十八)40.亨伯特·亨伯特 七106.韋爾霍文斯基(十六)61.麥克白(二)23.於連 二十二24.於連 二十三179.朗讀(五)14.於連 十三168.埃德蒙·唐泰斯(三十九)133.埃德蒙·唐泰斯(四)34.亨伯特·亨伯特 一121.韋爾霍文斯基(三十一)90.朗讀(三)177.埃德蒙·唐泰斯(四十八)3.於連 二9.於連 八30.於連 二十九151.埃德蒙·唐泰斯(二十二)134.埃德蒙·唐泰斯(五)158.埃德蒙·唐泰斯(二十九)106.韋爾霍文斯基(十六)133.埃德蒙·唐泰斯(四)136.埃德蒙·唐泰斯(七)24.於連 二十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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