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麼!魔鬼居然會說真話嗎?——《麥克白》
“董曉晴說, 董乾一直都在跑這種長途,這個活不是偶然,因爲覺得董曉晴從小沒媽, 他又要養家餬口, 沒時間照顧孩子, 一直對這個姑娘很內疚, 想多攢點錢給她當嫁妝。約車的人只要出價高, 都會把時間卡得很死,途中上廁所都得跑着去,有的服務站還有偷汽車油的‘油耗子’, 一個人開車根本不敢休息,連續走十個小時以上是常事, 至於爲什麼偏偏這段路出事故, 應該是意外, 董乾前一陣子因爲過敏住了一次院,出來以後就不知道爲什麼有點失眠, 很可能是身體緣故造成的……駱隊,董乾的妻子死於車禍,他曾經因爲這個很長時間不能開車,這麼一個人,會主動撞人嗎?”
駱聞舟原原本本地聽完了肖海洋的彙報, 由於怕雞血刑警小肖再次發射升空, 他管住了自己的嘴, 沒再好爲人師地瞎指點什麼, 只是在電話裡簡短地表示知道了, 順便囑咐那小眼鏡早點回家。
這樣看來,周老的意外, 似乎並沒有豪門恩怨、爲爭奪家產買/兇/殺人的狗血劇情。像周家這種顯赫人家,有點風吹草動就要上新聞,肯定會是陰謀論者的狂歡,周懷信說不定只是借題發揮,鬧一鬧,把警察鬧上門,製造一點真真假假的新聞,朝警方要個官方說法撇清自己而已——費渡說得有道理。
費渡還說……唉,費渡這個混蛋,駱聞舟想起他來就胸悶不已。
他一邊胸悶,一邊打算隨便熱點剩飯吃,正在洗手,駱一鍋扭着胯地溜達了進來。
貓大爺可能是睡飽了覺,弓肩聳背撅屁股地伸了個大懶腰,心情頗爲愉悅,黏糊糊地“喵”了一聲,在駱聞舟腳底下聞來聞去,眯縫着眼睛往他褲腿上蹭。
除了要飯,駱一鍋難得盡到一隻貓的本分好好撒嬌,駱聞舟很給面子,不顧剛洗乾淨的手,彎下腰打算給貓咪順毛撓下巴。
駱一鍋又大又圓的眼睛裡寒光一閃,盯着他裸/露在外的手,後爪帶着整個貓身猛地一縮,眼見誘敵之計成功,跳起來就露出了尖牙。這貓但凡起膩,必有“貓膩”,駱聞舟作爲資深鏟屎工,熟悉貓科動物一切攻擊前奏,早有準備地一縮手,憑藉身高優勢,讓那死貓撲了個空,然後順手落下一巴掌,拍在駱一鍋腦門上,將它鎮壓回地板:“我就知道你不安好心!”
自從發現鏟屎工衣服越穿越厚,咬褲腳咬不動了開始,駱一鍋就無師自通地學會了很多捕獵技巧,偏偏敵人狡猾,不按時回家,還不肯乖乖挨咬就範,駱一鍋十分不滿,怒氣衝衝地甩着尾巴哈他,被駱聞舟一手兜着軟肚皮拎到了半空。
“你說你們都想幹什麼?”駱聞舟沒好氣地揪着貓臉,“爸爸好吃好喝地對你們,下輩子的耐心都提前透支了,你們一個個就知道在我這圖謀不軌,還有沒有良心,啊?不是東西!”
駱一鍋發出抗議的嚎叫。
駱聞舟:“閉嘴,你叫喚個球!”
球狀駱一鍋很快被制服了,蔫耷耷地垂下尾巴,老實地伸出四爪抱住他的胳膊。
駱聞舟氣憤地和它對視了一會,還是罵罵咧咧地放貓糧去了。那貓記吃不記打,有吃的就忘卻仇恨,從他身上跳下來打了個滾,又歡天喜地地在他手上來回蹭,單方面地與他和好如初。
駱聞舟:“……“
他被這些反覆無常的東西折騰得心好累。
駱聞舟在自家地板上坐了一會,總覺得被費渡騷擾過的右手仍在隱隱發燙,一閉眼,他就會想起那張似笑非笑的臉,笑得他心浮氣躁,並且因爲自己這一點不受控制的心浮氣躁而有些暴躁。
而這一點暴躁,在他凌晨時分從亂成一團的綺夢裡掙扎着醒過來,發現自己身上某個部位不和諧地精神着時,終於攀升到了頂點。
不到五點,駱聞舟一腦門官司地在牀頭坐了一會,掀開被子爬起來,到衛生間打發了自己,順手用涼水洗了一把臉。
他臉色陰晴不定地撐在洗臉池上,喘了幾口粗氣,在一個非常容易衝動的清醒狀態裡,心想,費渡那王八蛋要是再這麼不知天高地厚地招惹他,他就不客氣了。這年頭,想當個“正人君子式的好人”就得受這種鳥氣,這是什麼道理?
忽然,原本趴在他牀頭的駱一鍋“噗通”一下滾了下來,墊着腳跑到衛生間門口。
駱聞舟:“幹什麼?”
駱一鍋回頭看了一眼,衝他擺了擺尾巴,隱約的五環之歌順着它身後傳來,駱聞舟一愣,徹底清醒過來——他卷在被子裡的手機響了。
“周懷瑾的飛機凌晨兩點多一點準時落地,當時他還給家人發了短信,說已經打到了出租,囑咐人不用接機,這個點鐘路況順暢,按理說半個小時、最多四十分鐘,他就能到周家老宅,但是周家人足足等了兩個小時也毫無音訊,再打電話,那邊已經關機了!”
駱聞舟大步穿過一片警車,走向在二十四小時之內第二次光臨的周家老宅:“周懷瑾不是個出則專車、入則保鏢的大少爺嗎?怎麼還會半夜三更自己從機場打出租?”
他話音剛落,就聽見了一個欠揍的聲音不慌不忙地插話說:“周懷瑾就是這樣的人,平時作風很低調,謙和有禮,很會照顧人,雖然一直有人說他太過溫和、沒什麼魄力,但爲人處世方面的口碑一向很好,半夜三更趕回來,不打擾工作人員和保鏢休息確實是他的風格。”
駱聞舟一擡頭,看見費渡穿戴整齊,已經等在了周家老宅門口,說完,還衝駱聞舟一點頭:“駱隊。”
無論是打招呼還是說話,費渡態度都十分淡定,好像傍晚時和駱聞舟不歡而散的人不是他一樣。
周懷信已經哭成了一團爛泥,糊在他們家沙發上,打着滾不肯起來,沒等駱聞舟走近,就聽見他帶着哭腔到處埋怨:“都說了我爸是被人害的!我都說了,你們不相信,現在我哥也找不着了!我們周家人死絕了,有些人就得意了是吧?警察呢?警察都是廢物!”
駱聞舟眉頭一皺。
周懷信已經看見了他身邊的費渡,“嗷”一嗓子就嚎了起來:“費爺我沒說你……我哥……我哥要是沒了,我可怎麼辦啊?那些人不得吃了我啊?哎……不行……我我我心口好疼……給我藥……”
保姆連忙邁着小碎步上來,遞上了一瓶不知是哪個國家產的維生素,費渡順手接過來,照顧他吃了,安撫週二少爺脆弱的小心靈。
駱聞舟眼角一跳,注意到費渡把他那身裝模作樣的學生裝換下來了,穿了件比較正式的襯衫,而且重新戴上了眼鏡——襯衫已經略微有些發皺,顯然不是凌晨時分被叫醒時才穿上的。
此時,手機上的各種信息仍在瘋狂推送,據說周氏集團旗下所有沾邊的子公司股票都在跌,二十四小時翻滾的海外市場上成了空頭們的狂歡,看費渡這身打扮,就知道他離開市局以後幹什麼去了。這貨身上還帶着“既得利益”的香水尾調,此時卻又彷彿好人一樣,坐在旁邊“真心實意”地安慰六神無主的周懷信。
“手機定位到了嗎?快點!封鎖現場,無關人員不要隨便進出周家,現在消息不宜泄露——陶然到機場了嗎?讓他先調出租車攬客點的監控,”駱聞舟來到嗑維生素的周懷信面前,“小周先生,你哥的行程是什麼時候決定的,都有什麼人知道航班信息?”
周懷信西子捧心地捂着胸口:“昨天爸爸出事以後我聯繫他的……什麼人知道?什麼人都可能知道吧,我也不清楚,他平時的機票好像都是公司助理定的。”
周懷信話音剛落,一個衣冠楚楚的中年男子就大步闖了進來:“懷信!懷信!我剛聽說就從外地趕回來了,到底怎麼回事?怎麼這麼多警察?”
周懷信聽見來人聲音,維生素也顧不上吃了,掙扎着從費渡懷裡爬起來:“胡大哥,我大哥失蹤了!”
費渡好整以暇地一整領口站起來,遠遠地衝那焦頭爛額的中年男子點了個頭,對旁邊的駱聞舟小聲介紹:“這個人叫胡震宇,是周氏在內地總部的實權負責人之一,是周懷瑾的大學同學,立場鮮明的‘太子/黨’。”
駱聞舟的目光不由自主地跟着費渡拉領口的手,落在他的脖頸和若隱若現的兩截鎖骨上,隨後強行把自己的視線撕了下來,潦草地一點頭,轉向旁邊的肖海洋說:“周家兩代人先後出事,不可能是巧合,周峻茂的車禍深挖一點,不要只聽那姑娘的一面之詞。”
肖海洋應了一聲,飛快地跑了。
此時,晨曦已經不甘寂寞地從地平線一下爬了上來,原本還算安靜的燕城甦醒過來,即將陷入一整天的嘈雜。
陶然的電話很快打過來了:“出租車找到了,車牌號是燕BXXXXX,原來的司機被人打暈扔在路邊,剛纔自己醒過來去了醫院,五分鐘以前,他在醫院協助下找轄區派出所報了案。現在這輛車找到了,在……”
一個技術人員擡起頭:“駱隊,定位到了周懷瑾的手機!”
駱聞舟一擡眼,電話內外兩個人的聲音幾乎交疊在一起:
“白沙河岸邊——”
“白沙水域附近!”
周懷信兩眼一翻就栽到了胡震宇身上,被一大幫人七手八腳地擡上沙發才悠悠轉醒,“嗷”一嗓子哭了:“胡大哥,我哥不會讓他們給沉到河裡了吧。我要宰了楊波那個雜種!鄭凱風死到哪去了,爲什麼爸爸出事他也還不回來……”
胡震宇聽到一半臉色都變了,連連示意周懷信閉嘴,卻根本控制不住這個非主流的神經病,頓時冷汗熱汗齊下,只好勉強對一干外人們擠出一個得體的微笑:“懷信還年輕,家裡突然出了這麼大的事,他太受打擊了,情緒有些失控,不要聽他胡說八道。”
周懷信聞言,詐屍似的坐了起來,雙眼泛紅:“我沒胡說!肯定就是那個雜種,你們別以爲能把我矇在鼓裡!那狗孃養的不安好心很久了,害死我爸和我哥,大可以欺負我一個什麼都不懂的人是吧?連鄭叔叔都站在他那邊!”
胡震宇陡然提高了聲音:“懷信!”
“派一隊兄弟去白沙河找,”駱聞舟低聲吩咐,隨即轉向胡震宇,“胡總,既然出了綁架和疑似謀殺,就屬於刑事案件了,你們的家務事也好,別的也好,都是重要線索,隱瞞重要線索是要負責任的,希望你明白這個事的性質。”
胡震宇八面玲瓏,被駱聞舟這麼公事公辦地逼問也沒什麼慍色,他伸手擦了一把汗:“是是,道理我都明白。鄭老諸位警官應該也聽說過,年輕時候就一直是我們周老的左膀右臂,雖然年紀不小了,但還是咱們集團的中流砥柱。”
“至於楊總……楊波先生,那是周老的董秘,年輕有爲,確實很能幹,平時太出類拔萃了,所以難免有些不好聽的風言風語,傳到懷信耳朵裡,再加上楊總是那種……你們年輕人怎麼形容?‘別人家的孩子’,周老在世的時候沒少拿他教訓懷信,關係不太好也正常,但你要說他能幹出傷害周老和周總的事,我是絕不相信的。”胡震宇一邊說話一邊小心翼翼地留神着周懷信,避免他又發瘋,“那兩位也都不在國內,昨天一出事就通知了,也在往回趕,現在應該都在飛機上,我把航班號發給你們,麻煩還在機場的警官照顧一下,真的不能再有第三個人出事了!”
楊波,出類拔萃的青年才俊,年紀與周懷信相仿,卻已經爬到了周氏的高層,聽起來確實很像傳說中的“私生子”。
駱聞舟擡頭看了費渡一眼,費渡無聲地衝他點了一下頭,肯定了他這想法。
就在這時,郎喬忽然一路小跑着奔進來:“老大,不好了!”
駱聞舟看了一眼被她這一嗓子叫得豎起了耳朵的周家人,衝郎喬打了個手勢,帶着她來到了門外:“怎麼?”
“你快看。”郎喬拿出手機。
“周氏繼承人周懷瑾遭綁架”的消息短時間之內刷上了各種頭條,下面還附帶了一個什麼鏈接,已經被刪了。
“是我緊急通知網監刪的,”郎喬說,“連的是一段視頻,在這。”
隨着她手指一點,屏幕上出現了一段視頻,晃動的鏡頭一亮,對準了一個昏迷在椅子上的男人,鏡頭不慌不忙地圍着他的臉打轉,從各個角度清晰地拍了一遍——昏迷的男子約莫三四十歲,保養良好,打扮偏穩重,看不大出具體年齡,即使這麼個狼狽樣子,依然能看出本人相貌堂堂,頗有風度。
費渡只掃了一眼就認了出來:“周懷瑾。”
駱聞舟頭皮簡直有些發麻。
這綁匪不要錢,不害命,第一時間不聯繫受害人家屬,卻先把視頻發到了網上,到底是要幹什麼?
英劇看多了嗎!(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