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4.麥克白(十五)

“我母親是懷着我的時候嫁給周峻茂的, 我是她和前夫的兒子,當然,他們對外只說是‘早產’, ”周懷瑾苦笑了一下, “外人都覺得周峻茂有本事、有毅力、熱心公益, 還愛國——簡直就是德高望重的標準模板, 費先生, 你不會也這麼認爲吧?”

費渡略帶訝異地擡起眼。

“哦,我聽說老費先生喪偶後一直單身獨居,”周懷瑾顯然誤會了他驚詫的緣由, 略帶自嘲地一攤手,“怎麼, 這種事對你來說很難理解嗎?”

費渡輕聲問:“這麼說你做過親子鑑定?”

周懷瑾聳聳肩:“這有什麼好做的?我從小就知道自己不是親生的, 周峻茂自己總不會弄錯, 如果不確定,他應該做過吧。我對他沒什麼幻想, 懷信是他正經八百的獨生子,他都漠不關心了這麼多年,何況是我——不怕你笑話,他沒把我毒死,已經是多方博弈的結果了。”

費渡的手仍在不受控制地哆嗦, 他只好稍微用了點力, 掐住了冰冷的礦泉水瓶, 同時若有所思地看了周懷瑾一眼——雖然周懷瑾看起來非常年輕, 當根據登記的身份證件來看, 他已經三十八週歲了。

周懷瑾恐怕不太清楚,三十七八年前, 親子鑑定的技術還並沒有推行開。

“你在暗示周峻茂這個人,”費渡思考了一下措辭,“會用一些不太正當的手段?”

“不然你以爲我生父是怎麼死的?真的是死於心臟病嗎?”周懷瑾冷冷地說,“他的左膀右臂鄭凱風就是個地痞流氓出身,物以類聚,他們沒有什麼是幹不出來的。”

“你怎麼知道的?”

“我母親臨終時告訴我的,她年輕時不滿我生父的控制慾和一些……不那麼容易接受的癖好,又捨不得離婚,種種誘惑下出軌周峻茂,在周和鄭那兩個人渣的攛掇下,與他們合謀做了那件事。但是奸/夫/淫/婦也想天長地久麼?”溫潤如玉的周懷瑾露出他藏在皮囊下幾十年的尖刻,“那也太好笑了。沒多久,她就發現,這個男人比先前的人渣有過之而無不及,又不巧有了我。周峻茂一直以爲她手裡有他們當年陰謀殺害周雅厚的證據,因爲這個——和她手裡的集團股權,他一直捏着鼻子假裝我不存在。”

費渡心頭的疑雲越來越濃厚:“以爲?”

“我母親在一傢俬人銀行中有一個秘密保險櫃,除了她本人和她指定的遺產繼承人之外誰也不能打開,那把鑰匙就是她用來牽制周峻茂的東西,後來到了我手裡,”周懷瑾嘆了口氣,“現在反正周峻茂死了,我也可以實話實說——保險櫃裡其實只有一盒過期的心臟急救藥。要不然我早就讓他身敗名裂了,還用得着像現在一樣委委屈屈地虛以委蛇?”

“你說你是周雅厚的兒子,”費渡緩緩地問,“都有誰知道這件事?”

“周大龍表面仁義道德,但一輩子以鷹狼自居,怎麼可能任憑別人知道他頭頂的顏色?除了鄭凱風,其他人應該是被矇在鼓裡的。不過懷信……”周懷瑾說到這裡,再一次擡頭去看手術室的燈,他頓了頓,艱難地說,“懷信從小就比別的孩子敏感,我覺得他應該猜到了,只是沒有開口說過。這孩子……這孩子是我看着長大的。我母親被當年那樁謀殺案折磨了一輩子,生懷信的時候年紀又大,產後抑鬱加重了她的精神問題,根本無暇照顧他。在周家,除去我母親那個愚蠢的殺人犯,他是唯一一個與我有血緣關係的人,他那麼小、那麼無辜,雖然身體裡流着那個人的血……可是他只有我,我也只有他。”

這是一對在扭曲的家庭中長大的兄弟,理所當然地有彼此憎恨的緣由,又被迫在漫長的時間裡相依爲命。

周懷信雙手合十,抵在自己的額頭上:“如果有報應,爲什麼會落到他身上?”

費渡知道,此時按照社交禮儀,他應該伸手在眼圈通紅的周懷瑾肩上輕輕拍兩下表示安慰,然而他心頭是一片冷漠的厭倦,他像個新陳代謝緩慢的冷血動物,懶得伸出這個手。

他歪頭打量了周懷瑾一番,語氣平淡地接着問:“你剛纔說懷信是老爺子的‘獨生子’——這麼說,你已經知道楊波和周峻茂沒有血緣關係了?”

“你們查過楊波和周峻茂的親子關係了?國內警察的動作還挺快。”周懷瑾用力眨了幾下眼,努力平復着情緒,啞聲說,“楊波這個人……非常淺薄,志大才疏,每天跟在鄭凱風屁股後面轉,自詡是鄭凱風的學生,其實根本只學了表面功夫。這麼一個人,既沒有資歷也沒有能力,出身和學歷都乏善可陳,年紀輕輕爲什麼會被提拔到那個位置?自然有人猜,所以當時流出了‘私生子’的謠言。”

“這謠言一度傳得沸沸揚揚,但無論是周峻茂本人,還是楊波的靠山鄭凱風,都沒有出面澄清過,久而久之,那小子可能還真以爲自己是‘還珠太子’了。”周懷瑾捏了捏礦泉水瓶,搖搖頭,“他悄悄收集了周峻茂和自己的DNA,私下找了個不大正規的親子鑑定機構……連這也偷偷摸摸的,有些人真是從骨子裡就上不得檯面。”

費渡順着他的話音問:“你發現了他私下裡找人做鑑定的這件事。”

“那個黑作坊的負責人是我打球認識的,算是球友吧,”周懷瑾說,“典型的‘白垃圾’、騙子,他知道不少人的秘密,看起來好像是個鋸嘴的葫蘆,什麼都能保守,其實私下的交易多得是,就看你付不付得出他的價格。”

“他把這件事告訴了你——”

“應該說,他把這件事免費贈送給了我,”周懷瑾說,“我付費買的是另一項服務,我讓他把懷信的樣本換了進去。”

楊波,一個一無所有的窮小子,莫名其妙地被大老闆賞識,心裡多半是又自豪又感激,甚至可能有些誠惶誠恐,他一定曾經兢兢業業地跟在有知遇之恩的男人身邊,每天都在挖空心思地讓自己看起來不那麼平庸,說不定還會把那一生充滿傳奇的老人當成自己的奮鬥偶像。

可是如果有一天,他發現自己得到的這一切,可能只是因爲自己是“偶像”的合法繼承人呢?

剛開始,他必然是震驚並伴隨着憎恨的,因爲這意味着他的母親背叛了他的父親和家庭,而他的人生的偶像背叛了他的信任。

可這個人或許天性中就有懦弱和卑劣,這並不堅定的憎恨沒能長久,他很快又會升起某些異樣的想法——原來自己本該也是個含着金勺出生的,完全可以和那些靠着父輩混的“青年才俊”們平起平坐。

周懷瑾、周懷信,還有他們那些趾高氣揚的朋友們,有什麼資格看不起他?

憑什麼周峻茂不願意認他?

他是周峻茂的兒子,又是鄭老的鐵桿直系,誰都知道鄭老和周氏長子關係緊張。同樣是一個父親生的兒子,爲什麼他只能拿工資打工,不能在這偌大的家業裡分一杯羹?

或者說——周氏不能是他的?

“原來是你,”費渡低聲說,“‘他將要藐視命運、唾棄死生,超越一切的清理、排棄一切的疑慮,執着他的不可能的希望。’”

周懷瑾閉上眼睛,嘴脣輕輕蠕動,幾不可聞地接上了下一句:“‘你們都知道,自信是人類最大的仇敵。’”(注)

“赫卡忒女神,”費渡略帶一點嘲諷看向他,“你花了好大的神通,讓楊波以爲自己是周氏的私生子,給他無限希望,目的是什麼?”

“楊波是鄭凱風的人,”周懷瑾說,“我不知道鄭凱風爲什麼會看重他,但那老東西確實把這小子當心腹,當年提拔楊波也是鄭力排衆議,連周大龍都曾經略有微詞——雖然他後來也接受了。這是一場博弈,我勢單力薄,只能先想方設法瓦解對手之間的同盟。我需要挑起楊波的野心,利用他在周峻茂和鄭凱風之間插一根刺,我要讓他們所有人都付出代價。”

費渡淡淡地看着他。

“是真的,到了這地步,我真的沒必要騙你,”周懷瑾用力捏着自己的鼻樑,“費先生,即使我的手段並不光明,我也並沒有使用殺人放火的犯罪手段去復仇,你可以從道德上譴責我,但你得承認,我這麼做無可厚非。”

“周總,”費渡慢吞吞地說,“你是該受到譴責,還是該付出代價,我說了可不算,首先要看你浪費警力、弄出這麼大一樁鬧劇,這個性質怎麼界定,其次要看周峻茂車禍一案的調查結果。”

“我沒預料到周峻茂會死於一場意外的車禍,我安排的劇本里,本該是由那家親子鑑定機構的負責人告訴楊波結果,我再‘機緣巧合’下拿到這份東西,跑到楊波面前興師問罪,我會先激怒他,再氣急敗壞地對他斷言,‘爸爸不會認你’。楊波這個人我瞭解,非常淺薄,這種衝擊下,他很容易會口不擇言,運氣好的話,我可以拿到一些將來用得着的錄音。同時楊波受到刺激,很可能會憋足了勁,想用‘認祖歸宗’的事實打我的臉,對此我還有後續安排——可是你現在看見了,周峻茂死得太不是時候,我的計劃纔剛開始就夭折了。”

“你聽說周峻茂的死訊後,第一時間意識到,雖然自己的計劃被打亂,但也算是個機會,所以你暗示周懷信報警,把警方和公衆的注意力吸過來,推出楊波做擋箭牌,然後藉着車禍疑雲的餘波,自導自演一出好戲,把周峻茂之死弄得更加撲朔迷離,先嫁禍楊波,再用公益基金的事引導警方調查鄭凱風,趁着周氏動盪,一舉消滅兩個敵人,同時利用輿論煽風點火,讓周峻茂徹底身敗名裂——”

周懷瑾的喉嚨動了動,沒有解釋,算是默認了。

費渡:“你就不怕周氏從此一蹶不振,到了你手裡也是個爛攤子嗎?”

“現在的周氏,是周峻茂的‘周’,”周懷瑾低聲說,“和他生前身後的聲名血脈相連,也是他的一部分,我要打碎他的金身雕塑,至於其他的……不都是身外之物嗎?費先生,如果你心裡也有一根從小長在心裡的刺,你會因爲害怕自己傾家蕩產而不敢拔/出它嗎?錢、物質……對咱們這樣的人,有時候真的沒那麼大的吸引力。”

費渡在聽見“心裡的刺”那一句時,手指下意識地又緊了幾分,幾乎將礦泉水的瓶子捏進去了,這時,幾個醫護人員拎着調用的血漿一路飛奔着從他們面前跑過去,往手術室裡趕,腳步聲中彷彿含着不祥的韻律。

周懷瑾猛地站起來:“醫生,我弟弟他……”

周家人是恆愛醫院的大金主,一個護士模樣的工作人員委婉地說:“您放心,我們一定全力搶救。”

周懷瑾聽出了對方的言外之意,腳步踉蹌了一下。

費渡一把撐住他的胳膊肘:“周先生,懷信對你來說,也是身外之物嗎?”

周懷瑾好像被踩了尾巴一樣,臉色陡然變了。費渡卻不肯放過他:“你和你的狗腿子胡震宇一唱一和的時候,他就已經發現了什麼,可是他沒有聲張,而且還配合你們把這場戲演了下去,你知道他對胡震宇說什麼?”

“我不……”

“他說他不懂你們那些事,他只要你平安,”費渡把聲音壓得又快又硬,像一把短而鋒利的匕首,衝着周懷瑾的耳朵戳了下去,“事後我詐他話的時候,他甚至想替你認下‘綁架’的這口黑鍋。周先生,我有一個問題想問你,從剛纔到現在,你給我講了一出有因有果的王子復仇記,爲什麼你一句話都沒有提到那個持刀行兇的女人,就好像你知道她爲什麼這麼喪心病狂一樣。你能不能告訴我——”

手術室的門一下從裡面打開了,陡然打斷了費渡的話音。

醫院牆上一刻不停地往前趕着的掛鐘彷彿跟着停頓了一下,周懷瑾驚惶的目光看向裡面走出來的醫生。而與此同時,費渡兜裡的手機震了一下,他摸出來看了一眼,駱聞舟言簡意賅地給他發了一條信息——“董曉晴死了。”

費渡一愣,當即放開了周懷瑾,第一反應是把電話撥了回去:“你怎麼樣了?”

駱聞舟那邊一片嘈雜,還未及吭聲,費渡面前的周懷瑾已經“噗通”一聲跪在了地上,他聽見那醫生說:“對不起周先生,我們真的……”

37.亨伯特·亨伯特 四155.埃德蒙·唐泰斯(二十六)32.於連 三十一128.韋爾霍文斯基(三十八)158.埃德蒙·唐泰斯(二十九)121.韋爾霍文斯基(三十一)100.韋爾霍文斯基(十)62.麥克白(三)10.於連 九160.埃德蒙·唐泰斯(三十一)62.麥克白(三)153.埃德蒙·唐泰斯(二十四)132.埃德蒙·唐泰斯(三)120.韋爾霍文斯基(三十)82.麥克白(二十三)170.埃德蒙·唐泰斯(四十一)79.麥克白(二十)129.朗讀(四)67.麥克白(八)22.於連 二十一123.韋爾霍文斯基(三十三)55.亨伯特·亨伯特 二十二119.韋爾霍文斯基(二十九)147.埃德蒙·唐泰斯(十八)115.韋爾霍文斯基(二十五)170.埃德蒙·唐泰斯(四十一)103.韋爾霍文斯基(十三)123.韋爾霍文斯基(三十三)13.於連 十二124.韋爾霍文斯基(三十四)178.埃德蒙·唐泰斯(四十九)172.埃德蒙·唐泰斯(四十三)33.朗讀118.韋爾霍文斯基(二十八)144.埃德蒙·唐泰斯(十五)94.韋爾霍文斯基(四)92.韋爾霍文斯基(二)139.埃德蒙·唐泰斯(十)143.埃德蒙·唐泰斯(十四)33.朗讀53.亨伯特·亨伯特 二十63.麥克白 (四)105.韋爾霍文斯基(十五)172.埃德蒙·唐泰斯(四十三)69.麥克白(十)123.韋爾霍文斯基(三十三)44.亨伯特·亨伯特 十一171.埃德蒙·唐泰斯(四十二)125.韋爾霍文斯基(三十五)172.埃德蒙·唐泰斯(四十三)48.亨伯特·亨伯特 十五173.埃德蒙·唐泰斯(四十四)92.韋爾霍文斯基(二)127.韋爾霍文斯基(三十七)13.於連 十二61.麥克白(二)121.韋爾霍文斯基(三十一)116.韋爾霍文斯基(二十六)121.韋爾霍文斯基(三十一)168.埃德蒙·唐泰斯(三十九)90.朗讀(三)114.韋爾霍文斯基(二十四)135.埃德蒙·唐泰斯(六)21.於連 二十146.埃德蒙·唐泰斯(十七)101.韋爾霍文斯基(十一)170.埃德蒙·唐泰斯(四十一)152.埃德蒙·唐泰斯(二十三)162.埃德蒙·唐泰斯(三十三)60.麥克白(一)127.韋爾霍文斯基(三十七)150.埃德蒙·唐泰斯(二十一)60.麥克白(一)40.亨伯特·亨伯特 七59.朗讀(二)41.亨伯特·亨伯特 八102.韋爾霍文斯基(十二)9.於連 八133.埃德蒙·唐泰斯(四)174.埃德蒙·唐泰斯(四十五)107.韋爾霍文斯基(十七)71.麥克白(十二)39.亨伯特·亨伯特 六88.麥克白(二十九)100.韋爾霍文斯基(十)23.於連 二十二73.麥克白(十四)118.韋爾霍文斯基(二十八)6.於連 五128.韋爾霍文斯基(三十八)121.韋爾霍文斯基(三十一)101.韋爾霍文斯基(十一)179.朗讀(五)128.韋爾霍文斯基(三十八)6.於連 五151.埃德蒙·唐泰斯(二十二)92.韋爾霍文斯基(二)100.韋爾霍文斯基(十)109.韋爾霍文斯基(十九)116.韋爾霍文斯基(二十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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