嘲弄死神、以求死得難看的方式有很多,超低空飛行可謂其一。
這種危險而刺激的自殺方式分爲三種,或者說三個層次。
其中第一種就是常說的低空飛行,飛機以極低的高度擦着地表進行恆定空速巡航,地形跟蹤雷達能夠判斷前進方向上的最高物體,以此作爲標準高度。對於普通飛行員來說,這個高度就夠嚇人的了,地面飛速移動的景物、廣袤的大地,似乎隨時都會撲面衝上來,把自己拍得粉碎。低威脅地區巡邏,通常採用這種方式。
第二個級別稱作地形輪廓飛行,也就是說,已經不算在空中飛了。進行這種飛行時,地形跟蹤雷達將數據傳給計算機,將各個位置的最高點之間進行連線,繪製出最科學的輪廓線。飛機像是描繪地表的鉛筆,高度也不固定。在座艙中就像是乘坐過山車,忽高忽低、在生死線上來回躍動。這是在高威脅作戰區域使用的飛行方式。
最可怕、最爲令人心驚動魄的就是第三種,noe貼地飛行。地形跟蹤雷達像是掃描儀一樣,精細地掃描繪製每一寸土地的外貌和高度,飛機則嚴格地按照這個高度曲線,進行緊貼地面的極超低空飛行。
幾乎是零高度緊貼地表的危險飛行,當作戰飛機採用這種飛行方式,說明它面臨地獄般的險境。
此刻,怒牆編隊唯一的一架b52戰略轟炸機在黑色浪濤間穿梭,採用最爲可怕的貼地飛行,或者更應該說是貼海衝刺。計算機讓b52緊貼波浪,在怒濤之中、衝破浪花、撕開海面,以難以置信的速度穿梭。
想要避開敵方雷達,這是最穩妥的方式。大海上無遮無攔,雷達似乎無所不曉。但地球表面是彎曲的,這穹形表面遮擋住了視線,艦載雷達再好,也只有40千米半徑的探測限制。誰也無法看穿地球。
折返西飛,海面上的浪花纖毫畢現,看得清清楚楚。機長把眼睛瞪得圓圓的,乾澀的眼球幾乎要掉落出來。即便如此,他也沒有眨一下眼睛。與其說是精神太緊張、生怕漏過自己的目標,不如說自己已經完全麻木了。除了敵艦,其他什麼都無所謂。太低的高度、太快的速度。海浪早已模糊,浪花拉長成一條一條黑灰色的線條。迷迷濛濛。
機長的身體情況幾乎可以說沒救了。失血過多導致臉上的膚色褪成泛着青紫的慘白,嘴脣乾裂,雙目渾濁得就像個近百歲的老頭兒。剛纔那段短短的飛行,讓他的頭髮都變成了灰白色。這是一種很奇怪的瞬間蒼老。曾經的英姿勃發、出征時的昂首闊步,都不復存在了,他瞬間老了五十歲似的,一副行將就木的樣子,或者說,他的身體已經死了。
左側腰部和腋下。殷紅的鮮血還在不斷流出,泛出鮮豔奪目的光澤。他的生命和活力,也隨着血液向外流逝。
耳旁,發動機的轟轟振動聲、清晰的怒濤翻涌聲,還有機身哐啷哐啷地抖、系統告警的嗶嗶聲,對於自己來說都毫無意義。再多的噪音都被自己嚴重的耳鳴壓過去了。
這架老舊的大黑醜b52轟炸機也到了極限,一號、二號和八號發動機早已停轉。幸虧沒有失火。機長側身看了一眼,幾乎是用盡了最後一絲力氣,伸出右手,把七號發動機關閉,讓飛機更容易地維持平衡,還能省些燃油。
就在扳動油門的一刻。只聽嘣地炸響,整架飛機極不自然地抖動了一下,緊接着右邊有劇烈的震顫沿着機翼傳來,儀表盤上的發動機火警指示燈立刻亮起。機長朝右面望了一眼,通過舷窗,他看到七號發動機起火了,在迷茫的海霧中。像一炳熊熊燃燒的火炬。
是啊,火炬。
機長的面龐被火光映得通紅,似乎恢復了一些活力。
在他的眼睛裡,海面上出現了某種古怪萬分的異象。突然,雙眼開始止不住地涌出淚水,又熱又辣,把視線完全弄模糊了。這些淚水流過乾涸的眼眶、滲進臉上的傷口,帶來一陣一陣劇烈難忍的刺痛。可是機長卻一邊流淚,一邊笑了起來。
座艙破洞內吹進來的風越來越兇猛,反覆摩擦像是低沉的輓歌。
右翼熊熊燃燒的火炬像是大海中的燈塔,照散海霧、照亮歸途。在火炬四面,出現了五彩斑斕的光澤,一場非常美麗的眩光暴流。暴流開始匯聚無數的青藍光暈氣團,每一團氣流都輪廓清晰,無數雲團緊隨着他、跟上了飛機的速度。
天啊,那不是雲,那分明是犧牲隊友的亡靈。那些不屈的戰士們在海上被炸成碎片、屍骸在霧氣中焚燒,他們的亡魂迷路了,找不到方向。
怒牆領隊的這架b52右翼燃起的火焰,重新將這些英魂召集起來,他們又回來了。
座艙內,行動指揮官發出了毛骨悚然的狂笑,他就像是惡鬼附身,早已如死人般的雙眼瞳孔煥發出奇特的光芒。他的臉已經完全扭曲變形,雙肩隆起,嘴角像是被什麼人往後撕扯,像野狗一樣咧着,不斷地流出口水。
“回來了,回來了我的戰士們,都回來了。”機長看着b52四周影影焯焯的雲團,發狂地大喊起來,可怕的吼叫聲從他的喉嚨裡傳出,音調怪異複雜。彷彿這聲音並不是他的聲帶振動,而是所有怒牆行動成員從另一個世界發出的吶喊,經過他的喉嚨傳到了人間。
b52右翼的火勢越來越大,在冰冷的海霧中將空氣燒得發燙。機身四周的遊魂也越聚越多,繞着飛機不安地亂竄,形成了一道奇怪的龍捲風。
“萬能的主啊如果你聽到了,請爲我們指引方向。如果你看到了,就給予我們力量如果你知道了,就讓那些蔑視神靈的黃皮雜種滅亡”
飛機的自動滅火器失效了,火勢轟地沿着發動機短艙掛架向上蔓延,機翼蒙皮開始翻卷燃燒。如果再不滅火,不到一分鐘就能燒斷機翼。周圍空氣的溫度也在不斷升高,海面上就好像有一團火球在飛馳。
座艙內,儀表盤和側壁內開始冒出嫋嫋青煙。繚繞不止。發動機的燃燒正在不斷加劇,機身各系統遭到破壞,有的線路發生短路起火。這架龐大的b52已經危在旦夕。
氣團越聚越多,機長也變得無比亢奮。他將所有發動機的油門都頂了上去:“衝啊衝啊萬能的主啊,把我們領到敵人面前”僅剩的四臺發動機隨之咆哮起來,飛機速度越來越快,粘着的氣流在機身上摩擦。發出嗚嗚的尖嘯聲。聲音響亮刺耳,就像是無數幽靈戰馬同時嘶叫。響徹整片海域。
速度不斷加快,機翼上的火也在啪啪地閃動。在冰冷的高速氣流衝擊下,火勢有點減弱,但並未熄滅,還在一點一點地蠶食着機翼結構。
再沒有比這更震撼人心,一架兩百噸重的同溫層堡壘洲際轟炸機正在貼着海面發瘋般高速行進,機翼還拖着一團火球。這是萬鈞之力推動萬乘之軀,只要有一點點的結構崩潰,巨大的飛機將在無比強大的力量中完全揉碎。
轟炸機周圍的發光雲團似乎也激動起來。越聚越多。它們興奮地飛竄、在機身上翻滾,無數泛着藍光的白色氣流像是白狼一般撕咬着機身蒙皮,就好像要把這架飛機的零件拆出來,組成自己不存在的軀體。它們想要自己的身體,它們想要血肉。
機翼的振動越來越厲害,發光雲團幾乎蓋滿了整個右翼。
這架b52轟炸機離解體只有一步之遙。
忽然間,喀嚓一聲脆響。
右機翼的擾流片不堪重負。被狂亂的氣團掰斷,整個翹了起來。瞬間,右翼上表面的氣流被擾流片頂起,整個從機翼分離,形成低壓漩渦,機翼失去升力。其實這本來就是擾流片的功能。失去空氣託舉的右機翼像是崩塌的大廈。轟然下落。
迎面,巨浪涌起。
黑色的水牆如雪崩山坍,迎面傾倒。冰冷的海水珠沫像暴雨般橫掃右翼和七號、八號發動機短艙,瞬間就把火熄滅了。
幾乎是同時,發光氣團一下子就把擾流片從機翼上扯掉,扔進暴風之中。右翼開始恢復升力,將b52慢慢託舉起來。重新恢復平衡。
火滅了。座艙內警燈熄滅、輕煙散去,危機解除了。
難道是戰友的亡靈救了自己麼機長慢慢有些恢復理智,心情則更加激動。如果不是發光氣團把擾流片恰到好處地捲起又折斷,這架飛機早就解體爆炸了。除了這羣犧牲的戰友,難道還有什麼其他解釋嗎。
他們,一定也想達成目標吧他們拯救了自己,正是爲了再次凝聚在一起,朝着敵人主力艦進發吧。這是屬於我們的榮耀。
怒牆行動領隊穩定住機身,繼續加大發動機推力。
“起來吧我的兄弟們,撥開前面的海霧,殺死所有敵人”
海面上正在上演一出奇跡。
b52面前的海霧確實在不斷消散,能見度開始提升。
“看見了看見了”
地平線上,冒出了一個高聳的金屬架,像掉光葉子的樹枝。
“那是桅杆敵艦的桅杆。”
地球曲率已經不能遮擋敵我雙方了。隨着距離接近,桅杆不斷上升,露出了下面的方磚形建築。
“艦島敵艦的艦島”
很快,一個龐大的身影從海面下冒了出來。像是黑牆,綿延雄偉;像是城堡,高達壯觀。
“主力艦敵人的航空母艦”怒牆行動領隊狂笑起來,“衝啊,兄弟們。我們回來了殺光他們”。您的支持,就是我最大的動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