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達愣了愣，被他們的話噎住了，他覺得這裡面有些道理不對，但是一時間又不知道怎麼說。
“要是你老孃，還有你爹，你弟弟……”安德森朝着他們一個個指了過來：“看到你們這樣，賴在兩個無辜的老人家裡白吃白喝，還嚷嚷着要吃肉，會怎麼想？”
“他們看不到了。”波忒恩漢子面色猙獰，看樣子是在強忍着淚水。他這句話出口，其他人也都喊着：“對……他們看不到了。”
阿達見這些人不可理喻，急道：“安德森，跟這種人有什麼道理好講……”擼着袖子作勢就要衝上去。
安德森一把把他攔住，對着他搖了搖頭：“都是可憐人……”
“可憐有理啦？”瘸子格羅弗也忍不住了。
那波忒恩漢子看着阿達等人的氣勢，朝着左右的難民道：“誰都別動，就讓這幾位老爺打，打死了就當是自己沒逃出來！”
阿達和格羅弗大概也沒見過這樣說話的人，一時間竟然不知道該不該動手了。
安德森拉着阿達的手慢慢放開，上下打量着那個波忒恩漢子，“挺有種啊，怪不得他們都服你呢……”
那漢子朝着他看過來，頗有些不卑不亢的樣子。
“既然有種，那我來問問你，這兩個老人收留了小庫卡，算不算好心？”安德森平靜地問。
那漢子輕蔑地笑了笑：“是收留了那兩顆橙晶吧？別以爲我們不知道。”
安德森皺了皺眉頭，扭頭去找小庫卡的祖母，只見那老婦人的腦袋突然從廚房門口縮了回去。
阿達心中大急：“啊呀，你躲什麼嘛！”說着便朝着廚房跑去，一把將老人拉了出來：“你跟他們說！”
那老婦人被阿達嚇得腳下一軟，差點摔倒在地。
“阿達，你小心點！”瘸子格羅弗大喊道。
“我都急死了！你有什麼好怕的？”阿達朝着那老人吼道：“你……你告訴他們，有沒有人拿了你的錢？”
老婦人爲難地看看阿達，又看看那二十幾個年輕難民，不住地搖頭：“沒錢，我沒有錢……”
阿達瞪着眼睛，有點弄不清楚情況，他怎麼也不敢相信，看上去老實巴交的埃德和艾瑪會黑了這老人兒子的撫卹金。
“小庫卡他奶奶，”艾瑪哭着喊道：“你可不能騙人啊！”
安德森搖了搖頭，走到那老婦人面前，柔聲道：“你對我們應該放心吧？”
老婦人用力地點頭，小庫卡就是這些人幫着救出來的，她怎麼會不放心。
“那你把錢拿出來給他們看看吧……”安德森看着老婦人驚恐的眼神，解釋道：“你是怕我們走了，你護不住那些錢吧？你放心，他們要是敢搶，你儘管給他們，事後來問我要就行，這些錢我拿得出來。”
那老婦人聽完安德森的話，猶豫了一會兒，這才顫顫巍巍地伸手到厚厚的棉褲裡，掏了很久，才掏出一個小布包，然後當着所有人的面，一層層解開，露出其中的四顆橙晶。
“你！”波忒恩漢子有些氣急敗壞：“你不是說，都被她們拿走了嗎？！怎麼還多出來了？！”其他人也都一臉不可置信。
安德森吩咐老婦人將魔晶收好，走回院子裡，輕哼了一聲，道：“你還沒看出來嗎？她是怕你們去搶。”
“對！你們這些不知好歹的東西……”阿達幫腔道。
那波忒恩漢子臉上慚愧的神色一閃而過，吼道：“你們是老爺，我沒話可說……但是誰能告訴我，一樣是波忒恩人，憑什麼他們輕輕鬆鬆，我們卻家破人亡，憑什麼他們吃肉，卻拿這點爛豆子招待我們？”他指着面前桌上的盤子。
“一盤豆子？放在七十九年前，爲了這盤豆子，我會把你們所有人都殺了……”安德森突然吼道，接着像是在拼命抑制自己的情緒一樣，握緊了拳頭，然後緩緩鬆開。
“安德森？”瘸子驚訝地看着他。
“真對不住，一直瞞着你們……”安德森朝着他苦澀地笑了笑，接着輕輕揮手，只見一個風團在院中打了個轉又消失。
阿達和格羅弗全都不可置信地看着他，他們認識有十幾年了，還從不知道安德森是魔法師。
“要動手就乾脆點，我們正想求死呢……”波忒恩漢子撇了撇嘴，往地上吐了一口口水。
安德森沒有理睬他，仰頭看着天上，緩緩說道：“上次獸潮來襲的時候，我在風之下院的纜車站排隊等着去山上，可是人太多了，一直排了很久很久隊伍都沒怎麼動，然後獸潮就像烏雲一樣壓了過來，我們知道來不及了……”他說着說着，眼神漸漸失去了焦點，彷彿正在重新經歷當時的場景。
“……冬妮婭把諾拉交到我懷裡，她要我發誓，一定讓孩子活下來……我記不清殺了多少人，才爬上了一座不知道去哪裡的纜車，眼睜睜地看着冬妮婭被魔獸吞沒……”
安德森的語氣仍然很平靜，但是阿達和格羅弗卻在擦着眼淚，他們聽安德森說起過冬妮婭這個名字。
“纜車把我們帶到了雲上，那是一個海利安老爺的山峰……一共才十幾個人到了那座山上，我們沒有吃的……我求那老爺，我說我死了沒關係，求他給諾拉一口吃的，幫我養活她吧……他不理我，我打不過他……我們加起來也不是他們一家的對手……諾拉一直哭，哭到沒有力氣爲止……我知道她快不行了……”
安德森說到這裡，眼淚順着臉頰流了下來，他就這樣任由它流着，仍舊仰着頭。
阿達和格羅弗都不知道安德森有孩子，所以不用問就可以知道這個故事的結局。
院子裡靜悄悄的，只有極遠處傳來城外肆虐的吼聲，提醒着所有人，這樣的故事可能仍在發生着。
然後，安德森朝着那羣難民道：“我知道你們會恨，會憤怒，會想爲什麼這樣的事情會發生在你們身上，沒錯，不公平，這世界從來就沒什麼公平，可是不管你們要恨誰，也不該恨到這兩個老人身上來……他們在用善意對待你們，如果這善意得到的是你們這樣的回報，那下一次再遇上這樣的事情，他們會怎麼做？”
安德森將視線從天空收回，走到那個波忒恩難民面前，指着桌上的盤子：“你以爲這只是一盤豆子？”一向穩重的他突然像雄獅一般暴怒起來，指着那個波忒恩人的臉吼道：“在獸潮裡，這就是一條命！”
那波忒恩漢子腳下一軟，坐倒在身後的椅子上，竟哭出聲來。
這時，突然有人敲響了莊園的大門，隔着柵欄喊着：“約翰少爺……約翰少爺在城外！”
（求！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