婉貴妃的聲音並不算大,但卻也在這空蕩的大殿中泛起了迴應,層層疊疊,像是有人迴應般一般。
只不過短暫的尾音消失過後,一切就又回到了死一樣的寂靜。
不知道是不是婉貴妃的錯覺,她總覺着今夜此時,便是她跟溫懷初三年夫妻的盡頭了。
不對不對。
夫妻、夫妻,呵呵,她不過一個貴妾,便是死了,也是連同葬的機會都沒有的呢。
想着想着,竟不可抑制的笑了起來。
尖銳的笑聲在華麗的宮室中響徹,這笑聲跟往日裡所有的聲音都不同,明明是在笑着,卻能聽出其中泛着的悲鳴,若是往日,任誰看到這幅畫面想必都會覺得是自個兒出現了幻覺,寵冠六宮、身世顯赫的貴妃娘娘怎麼可能有這般淒涼的時候呢,從來都是人家對着她搖尾乞憐,百般討好,她怎麼可能淪落到如此地步?
世事就是這麼讓人嘲諷,此一時彼一時,似乎有着一個奇怪的平衡,站的雲端的人大多都是要跌下來的,要麼摔死,要麼摔殘。
她不就是最好的例子麼?還沒摔死,不過卻也差不離了吧。
瞧皇上這幅模樣,大抵也是不會跟她講什麼往日情分了,謀算皇后可是死罪,想到這,婉貴妃不知道從哪來的勇氣,就這麼站了起來。
“嬪妾入宮三年,入宮前,嬪妾想的是和皇上恩愛白頭攜手到老,然而在這三年中,嬪妾卻只有一個念頭:去皇后而代之,這件事嬪妾做了三年,原以爲今個兒終於能得償夙願,沒想到也還是空歡喜一場呢。”婉貴妃站起身彈了彈身上的塵土,饒過溫懷初的身旁走到了皇后跟前,看着那張她恨之入骨恨不得食其肉飲其血的臉龐此刻毫無血色的躺在牀上,頸間的金步搖仍然紮在肉中,雖然周遭敷着黑色的草藥,卻似乎仍能看到血液在以極慢的速度往外流着。
“若是平常,皇后躺過的牀,嬪妾必定會將這牀砸成粉末連渣都不留,今天只怕是沒這個機會了,真是想不到鬥來鬥去,最後會是這麼個結局。”許是知道皇后這幅模樣只怕也是活不了多久了,婉貴妃倒是不急着這一時了,她甚至伸手去拽了拽皇后身上的錦被,動作輕緩溫柔。
溫懷初看着她的動作,不由得往前走了一步,婉貴妃見到他的動作,不由得笑出起來:“皇上不要激動,嬪妾千辛萬苦才能讓皇后娘娘半死不活的躺在這,不多折磨她些時辰,怎麼甘心?”
這種大逆不道的話便是往日囂張跋扈的婉貴妃也絕對不可能當着溫懷初的面宣諸於口,這會兒毫無顧忌的說出來,卻也並不絲毫讓人意外,聽在耳中,也不過是說出了心聲罷了。
明明是一張姣好豔麗的容顏,此刻在這昏暗的殿中卻被映襯的透着詭異,明媚被陰暗取代,整個人周身都散發着一種讓人不舒服的氣場。
溫懷初看着站在自己面前的女人,心頭的情緒有些複雜。
對於沈清婉,他沒愛過,但這並不妨礙他寵她,初登帝
位,總需要一個像奉國公府這樣的世家來穩定朝綱,他寵沈清婉便等於對着沈家遞去了橄欖枝。
沈清婉的囂張跋扈只要沒有大逆不道到一定境界,他都選擇睜一隻眼閉隻眼,可以說今天的沈清婉是他一手放縱出來的。
只可惜在沈家日趨膨脹的時候,要收拾瀋家,也只能從這個女人開始下手了。
他不愛她,卻不得不承認,他於她始終是有些虧欠的。
“皇上打算怎麼處置嬪妾?”做完這一切,婉貴妃走到了溫懷初的身邊,她伸出手扶上那件她親自爲他挑選的暗紅色錦袍,上好的雲錦質地溫潤,讓人有種摸到了雲端的錯覺。
還不待溫懷初說話,婉貴妃便又笑着開了口。
“不如看在嬪妾伺候了皇上多年的份上賞嬪妾一個恩典,讓嬪妾在皇后娘娘後面走?”婉貴妃偏頭一笑,神色間有些天真嬌俏,“比她活的長,哪怕是一秒,也算是了了一樁心願。”
也不知道過了多久,終是聽到了溫懷初的聲音。
“沈氏陰謀暗算皇后,有失婦德,無顏再忝居貴妃之位,褫奪封號貶爲常在。”溫懷初往前走了兩步,看了一眼躺在牀上的皇后,而後又道,“將其帶至南寒宮,非死不得出。”
話音剛落,趙如千便領着兩名太監走了進來,走到了婉貴妃的身邊。
“沈常在,走吧。”趙如千看了一眼沈清婉,而後朝着身後的小太監使了個眼色。
“沈氏謝皇上成全”。沈清婉沒有半點,反倒是十分柔順的朝着溫懷初行了個禮,而後便隨着兩個小太監往外走去,直到將要邁出殿內口之時,才又停下了腳步,幽幽說道:“只不過皇上這般心軟,只怕日後會付出代價呢。”
她聲音並不大,聲音嫋嫋繞繞的飄蕩在大殿之上,不消一會兒便又重新歸於寂靜,像是從未有人走過這一遭一般。
沈清婉的這種反應,大大的出乎了溫懷初的預料。
原以爲她必定會鬧個天翻地覆方肯罷休,沒想到竟然就這麼老實的承認了自己做的事,並且連一點反抗的意思都沒有,順利的幾乎讓人不敢相信。
其實溫懷初之所以今日這般對沈清婉,就是想要用她來激怒沈家,從而達到瓦解沈氏勢力的目的,沈清婉若是死不承認,最終鬧到朝堂之上,沈照必然不會棄自己的女兒於不顧,皇后身後的李家雖然不比沈家根基穩固,卻也不是好惹的,一門兩後的外戚之家,自然不會眼睜睜的看着沈家獨大才對,溫懷初要的就是這種效果。
只有朝堂的水亂了,自己這個皇帝才能夠更好的撥亂反正。
溫懷初看了一眼躺在牀上的皇后,耳邊響起了剛纔太醫的診斷,眸色不由一沉。
他跟皇后夫妻三載,即便不談情愛,尊重卻還是有的,只要皇后不行差踏錯,那麼這皇后之位應當會一直屬於她。
從前溫懷初是這麼想的,現下看來,倒是他想的簡單了。
沈清婉強勢
,奉國公府勢大,即便皇后是太后的侄女想必也是舉步維艱,溫懷初知道她的日子並不好過,卻沒想到竟會落到如此地步。
到頭來竟是連她的命都沒能保住……
皇后怕是挺不過明天了,這消息一出,李家想必不會善罷甘休,想必定會讓沈清婉償命,說不定還會要求他治沈照教女不嚴之罪,他固然希望有人能夠帶頭來反對沈家,但是皇后死了,李家只怕也會跟着狗急跳牆,反倒不妙。
“把皇后身邊的宮女叫進來在這伺候着,太醫院的那羣人也通通叫進來候着,無論如何,務必保住皇后的命。”溫懷初皺着眉頭吩咐完,便朝外走去。
趙如千聽着皇上的吩咐,不由得在心裡爲太醫院的老頭子們抹了把冷汗,剛纔張院判那番診斷話裡話外幾乎聽不出第二個意思:這皇后娘娘傷勢極重,若是非要取出金釵,風險極高不說,以娘娘的此刻的虛體怕是抗不過去,可是若不取出,娘娘只怕會失血過多而亡,總而言之,橫豎都是個死字。
只不過他也沒什麼功夫去同情那幫糟老頭了,皇上今晚的心情已經差到了一定的地步,雖說皇后是被人害的,但是方纔在那牢裡自殺的那人所留下的血書他可是看到了的,字裡行間全部都在維護皇后不說,口口聲聲說自己是因爲家裡老小全被沈家扣押了起來纔不得不進宮走這一遭,之前發生的事情全是他被脅迫所爲,跟皇后娘娘沒有半分干係。
這解釋雖然十分給力,同時卻也從側面證明了某些事情。
比如前些日子姜順儀送來的那張字條,上面寫着的事情無論是哪一件坐實之後,沈家都是夷九族的重罪,私自鑄造兵器這種大逆不道之事沈家即便要做,想必也會捂得嚴嚴實實密不透風,而皇后卻能得到這種情報,那麼給她送情報之人的身份想必一定是打入了沈家內部的。
現下看來,十有八九是是方纔撞死在牢裡那位了。
能夠得知那麼多機密消息,這個人背後必定有許多秘密可挖,用的好了說不準就是瓦解沈家的一把利刃,而這把利刃卻是皇后娘娘送到皇上手裡的,難免讓人總覺得有些諷刺。
爲了心上人打入地方內部,臨死心心念唸的惦記着的都是爲心上人洗刷冤屈,這一樁樁一件件要是放到話本里,那可真是一段感人至深的故事,說出去估計不知道要感動多少少女,要說心底話,趙如千確實有些佩服這位情聖,可是換個角度,身爲皇后夫君的皇上的心情只怕很難好了。
不過從皇上方纔那態度來看,應該還是惦記着些許情分的,不然不會對太醫們下那樣的命令,倒是婉貴妃這廂要棘手的多,目前看來皇上是沒打算殺她的,換句話說現在也不能殺她,可是留着也着實尷尬,只怕不用等到明天,貴妃利用巫蠱謀害皇后的消息就要被傳出去,想到明天早朝時要面臨的腥風血雨,趙如千估摸着自個兒今晚應該是沒得睡了。
不過話說回來,今天夜裡這宮裡又有幾個人能安枕無憂呢。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