H市嚴格來說，並不是什麼城市，而是一個村。但是，這裡曾經是戰爭時期的一處“御用”倉庫，地形也好，所以，等到勝利了，這裡就從H村變成了H市，不過也是地形的原因，使得它即使升了級，地方也擴不了。H市從高空看，是個葫蘆，四周都是不高不矮的山，出入只有一個通道。守好了通道，就等同於守好了自己的命。
而秦書更是知道，戰時，這裡地方官曾經偷偷存過一些軍需品，足夠百人支撐三四年。自從珠三角開發經濟新區，H市人大多走出大山，沒有回來，因此這些東西也基本沒有使用過。而且地下，還有個多年前修葺的可以容納上千人的防空洞。想到這些，秦書就不禁兩眼放光。男兒何不論諸侯！雄霸一方，稱王稱聖，是每個血性兒郎的夢想，秦書也不例外。
不過，要獨佔這塊大蛋糕也是要有一場硬仗要打的。
秦書相信，這麼好的一個地方，絕對不會沒有人守着。猙獰一笑，要想在末世裡活得快活，不止要殺喪屍，更要殺人。車隊分兩部分，胖子一干人等守着物資和車輛，其餘敢拼殺的隨着秦書和兵哥潛伏來到葫蘆口。
兄弟姐們十幾個人，身上穿着暗色衣物，臉上都塗抹着泥巴，悄無聲息地在蘆葦杆遮擋的密密實實的水窪處行進。
秦書忽然擡起左臂，做停止前進的手勢。遠處隱約傳來人聲。
“二叔，咱麼這還用這麼仔細巡邏麼，咱們市這麼好的一塊寶地，喪屍哪進的來啊。”聲音懶散，聽起來是個二十歲左右的年輕人。
“好好巡你的邏，廢話那麼多幹嘛。不怕一萬，就怕萬一。”鏗鏘有力，卻顯着有老氣，想必是個謹慎的長輩。
只聽見年輕人不停抱怨，似乎拖拖拉拉，且聲音除了這兩個，也沒有其他，秦書嘴角一彎。“上！”
兵哥一馬當先衝了出去，其後是李姑娘貓一樣彎腰藏在蘆葦叢裡簌簌地不見了影子。兩聲悶哼幾乎同時傳來，想必是兩人已經得手了。
全軍行進。
兵哥和李姑娘收繳了兩具屍體身上的裝備，也默默跟在隊伍尾巴上。一左一右，夾在軒轅林身後。
生於憂患，死於安樂。H市的五十多市民都幾乎沒有什麼防備，或者說，他們生活的太好了，根本沒想到會有一羣同種族的惡魔來屠殺他們。明明手上有槍，有炮，身體健康壯碩，卻硬生生給十來個每天半飢不飽的砍殺個一乾二淨。
一地屍體和鮮血。有些人的表情看着甚至還停留在夢中。還有些小孩子，小的不過一兩歲，大的可能十一二，也成了一羣人的刀下亡魂。
林笑清覺得喉嚨裡彷彿塞了一團棉花，喘不上氣。兩隻手都剋制不住地抖。眼前也有些類似低血糖似的眩暈發黑。
……
“你這是幹什麼。”秦書轉身，兩眼沒有看着他的那把□□，而是緊緊地盯着林笑清煞白的臉。
“……你，你殺了他們。”天知道，林子腦袋裡暈乎乎的，根本什麼都想不到，只有這句話，一直一直地在他心裡重複。小林子的手抖得不成樣子。
“我殺了他們，不行麼。他們要是不死，死的就是我們。”秦書還是笑盈盈的，好像面前的不過是個棒棒糖而不是一把殺人兇器。
“你根本不用殺了他們！他們活得那麼好，肯定吃的也多，不怕我們跟他們一起生活。”林作家是知道劇情的人，他也知道防空洞和軍需，實際上，軍需品就藏在防空洞裡頭。而且，他還花心力描寫過H市這片桃花源，人心善良，民風淳樸。他不能接受，這麼好的一羣人就死在他面前，而且，死的毫無道理。
“嗯。確實是這樣，不過你不覺得少個人，少分一份糧食麼。我們人已經夠多了，不需要他們增加負擔。”
秦書的笑臉面具終於不見了。意外的，不笑的秦書，有種冷硬的感覺，就彷彿一部機器，它的運轉與感情無關，只有各種目的和計劃存在。林笑清害怕了。他後悔了。如果秦書要殺了他怎麼辦，殺了他也省了一份糧食不是麼，更何況，自己這麼沒用，只有拖後腿的能耐。
“我原本以爲，特訓了你這麼久，你總算能有點長進。結果呢，你真會讓我失望。”秦書的嘴角下撇，連帶聳聳肩。
“你開槍啊。”右手扶住林笑清不停抖動的槍口，秦書神采奕奕的眼睛裡淨是惡毒和鄙夷。
“開槍啊。”
“你有本事指着我，怎麼不敢開槍呢。”
“你就是個廢物。”
“我怎麼就撿了你這麼個垃圾。”
……
林笑清的胳膊不知是因爲長時間舉槍還是因爲心理波動巨大，震動得更厲害了。“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砰砰砰——”三槍連開。
……
“這纔像個樣子。”秦書貼着林笑清走了過去，連帶着撞倒了瞪大眼睛的林呆子。那三槍都是照着地面打的，沒有一槍是對着秦書。
……
“聽好了，我們今天開始，就在這裡生活。物資，我們有，人，我們有，喪屍——這裡沒有！”秦書充滿激情的發言，在林笑清耳朵裡變成了惡狼的嗥叫。
當初他到底是怎麼寫出這麼一段殘忍的血戲的？對了，是圖點擊量，圖收藏。發過之後，還有書友評論說，太爽了，這纔是爺們過得生活。
林子對着死屍的眼睛，想：這不是秦書的錯，也不是軒轅林的錯。一切都是他的錯。如果，他沒有寫文就好了……
不論如何，林笑清還是在H市生活下去了。但是後遺症還是有的。
營地裡的人或多或少都有點疏遠他，而他本人也有些憂鬱的跡象。每天吃飯的時候，他都慢吞吞地走在別人後面，食物，胖子似乎也不願意多給他了，清湯寡水的一碗，完全不頂飽。
還願意主動搭理他的，大概也就是李姑娘和他家兒子軒轅林。最噁心他的，就是兵哥了，每天時不時就在大家面前擠兌他，說些不好聽的話，最多的就是小林子不識擡舉，不知感恩。
林笑清也知道，生活在這樣的世界，終歸有那麼一天，自己手裡也要沾上人血，但他總希望，會是“壞人”的血，那些普通人的血，他一點也不想看見。現在，他每天吃東西，都覺得上面糊了一層紅得發黑的血塊，吃多了就想吐。以至於，連話都不想張口說。
【你這是良心發現？！】小包子心靈傳音。
【你要是早點，說不定，這就不是什麼虐文了。我也不用活得這麼辛苦。啊！大家都不用這麼辛苦了，你說是不是。】連帶着的，還有軒轅的輕笑聲傳來。
“我只是個碼字的。”
【嗯，是啊，你要不是個碼字的，你又怎麼會在這裡。在這裡，總有一天，你會變得跟我們一樣殘忍。】
【不要期待秦書會過來安慰你，他這個人，就像一匹狼。他要的是一羣只懂得服從的狼羣，敢殺喪屍也敢殺人的惡狼，他自己就是狼王。如果，你不能變成他們中間的一員，你只能被拋棄。孤狼的結局一般都不會太好。你說是麼，“爹地”？】
“嗯。”
附近傳來高跟鞋咯噔咯噔的聲音，停在林笑清背後。然後就是重物落地的聲音。小林子轉頭，是一箱半空的牛奶餅乾，正是他送給李姑娘的那些。
箱子上還貼着一條便籤：
如果不想死，就吃。吃餅乾也好，人肉也好，只要能活下去，你就要繼續。——李。
林笑清突然覺得，這個世界，只有自己一個人。
他記得，李姑娘犧牲別人，從金BOSS那裡苟活，H市破了的時候，她又犧牲了她的所有隊員，只爲了能比別人獲得久，最後，她是自殺而亡的，連一塊肉都沒給喪屍留下。
他覺得可笑，你看，李姑娘犧牲了那麼多願意跟着她的人，可她自己呢，還不是死的毛都不剩。無論是軒轅林，還是秦書，他們都比她獲得長。甚至那些跟着主角的炮灰，都多少能活到末世的最後一秒。
他也覺得自己可笑。
無論秦書軒轅林，還是李姑娘，他們本質上都是一種人——能活下去的人。秦書可以百般算計，心狠手辣；軒轅林可以深謀遠慮，不計得失；李姑娘，可以犧牲一切。而自己呢，就是一個普通人。或許，應該叫——活不下去的人。
“你應該改名叫林大膽兒纔對。居然還敢追李姑娘這樣的女人。哈哈。”林子自嘲。
林笑清想活下去。他一點也不想死。
林子做了一個決定，他也要變成一種能夠活下去的人——虛僞的人。他可以虛僞地欺騙自己，欺騙良心，也可以欺騙別人。把自己僞裝的更加堅強一些。
他突然餓了。
打開箱子，伸手撈起幾片受了潮氣的餅乾，咔嚓咔嚓地嚼，一團一團地嚥下去。吐了，等吐乾淨繼續吃，直到發現一箱子餅乾都被他消耗光了。
第二天早餐時間。
林笑清沒有再排在隊伍末尾。他早早起來，不顧別人的推擠，硬生生給自己擠出一條路來。胖子看着他，也不知道該多盛還是少盛。這時，兵哥推了推胖子，撈起一團煮的軟綿綿的綠菜葉，倒進林笑清的飯缸子裡，末了，吐了一口吐沫進去。
“不夠。”小林子彷彿沒看見那口噁心的吐沫。
“嘿，還要是把。給你。”兵哥又撈一勺子，同樣地吐了一口進去。
“不夠，還是不夠。”
“哼。”
直到盛了五大勺，裝滿了缸子，林笑清才離開隊伍。同樣，裡面也混了兵哥的五口吐沫。可是，林子就好像不知道一樣，一口一口把飯菜嚥了下去，也沒有再嘔吐了。
我只想活下去。
林笑清眼前一陣模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