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備看哀章的目光帶上了懷疑：能若無其事說出這話來的傢伙，看上去着實不像大漢的忠臣啊……
“你不相信嗎？”哀章卻誤會了劉備的眼神，那張很有說服力的臉露出和煦的表情，“呵呵，這也難怪……但是小友，我看得出，你雖然自稱站在漢室這邊，對漢室卻沒有什麼尊敬之情呢，就不要掩飾自己的野心了吧？”
“這兩件事之間沒有聯繫吧？”劉備含含糊糊地道，“我不尊敬漢室就一定要造反嗎？”
“不敬，是疏遠的開始，不滿，是決裂的第一步。”哀章撫着自己的長鬚，“無需擔心自己能不能成功，我可是有過成功的先例喲。”
“成功……？”
“王莽，就是在我的幫助下成爲皇帝的。”哀章終於說出了這個令自己極爲滿意的成就，整個人都好像爽到了一樣，滿臉的心滿意足，“王莽對我的話言聽計從，因此也無往不利，最終取代漢室，建立新朝。”
“但是他很快就被光武帝幹掉了不是嗎？”劉備指出，“這也是你的功勞？”
哀章嘆了口氣：“那也是沒有辦法的事情，王莽登位後就不大願意聽我的了，不然又怎麼會落到那個地步……我也是看到情況不妙才躲起來的。但是小友你不一樣，我看得出你不是那麼容易得意忘形的人，我也有過失敗的經驗，這次我會做得更好。”
劉備看着他，過了片刻才低聲開口：“我記得，王莽代漢之時，死了很多人……是嗎？”
“那又有什麼關係？對於掌握天下的天子來說，任何阻礙自己的人都必須剪除，他們沒有資格擋在天子的前方。”哀章的語氣變得極有感染力，他奮力揮舞手臂強調自己的觀點，“天子一怒，血流千里，這是你的權力！如果你於心不忍，就會有別人爲了這個位置對你出手，而對方卻不會有你這樣的慈悲心腸，就算你肯犧牲性命，局面也不會有好轉，甚至可能在你死後變得更糟……既然如此，何不把力量握在自己手裡，用它來改變一切？”
“握有能改變一切的力量啊……聽上去倒是不錯。”劉備覺得自己幾乎就要被說服了，“這倒確實是很有誘惑力的說法。”
“對吧小友！那麼就不要再顧忌自己的慾望，讓它膨脹吧，這是你的自由！而我就來擴大它膨脹的極限！”哀章大笑，“大漢也好，別的什麼也好，都擋不住你的步伐！總有一天，你將統一天下！”
“要怎麼做呢……”
“幫我復活，然後你就不用管了，按我說的去做，所謂權謀這種事其實很簡單！”
劉備擡起頭：“會死很多人？”
“我說過了，只要你成爲天子，那就沒有關係！你是唯一的，至高的！每個人都需要爲你做出貢獻，這貢獻可能是死，但他們會死得有價值！”哀章舉起雙手，以誇張的語調大喊着，“當你成功的時候，你會發現犧牲是前進途中必須的墊腳石，除你之外的人都不重要，這纔是天子！”
劉備沉默了一會兒，突然搖搖頭笑起來。
“怎麼了小友？”
“抱歉啊。”劉備笑道，“我按照你說的情況設想了一下，我還是做不到啊。”
看着哀章驚詫的表情，劉備也有點不好意思：“我之所以站在這裡，之所以站在漢室的立場，是因爲有人需要我，有人信任我，而不是我想要獲得什麼。恰恰相反，是我想要回報他們的信任，我想要他們獲得什麼……這和你設計的天子之路似乎完全相反哪。”
“小友，你怎如此糊塗。”哀章嘆道，“我剛纔說過了，唯有掌握別人才能成功，慈悲心腸在這種時候是派不上用場的，你不去傷害別人，別人也會害你！你甘願爲了這種事白白死掉嗎？”
“我信任的人，不會是害我的人。”劉備眼前浮現出一羣人來，這是一羣他完全可以信任的人，“如果有人要害我，我就帶着這些信任的人還擊……總之，我不會把信任我的人當做墊腳石！”
哀章對這個理由完全不以爲然：“你可知道，抱着你這種想法的人，通常都活不長？不是被你信任的人捅刀，就是和你信任的人一起死，我可是見得多了。就因爲你這種天真的想法，把你信任的人一併拖累而死也不在乎嗎？”
劉備好笑地看着他：“剛纔你不是說，爲了我，他們死也無所謂嗎？”
“那是在你通往至尊寶座的道路上！”哀章突然頓住，緩緩地搖搖頭，“看來，我是無法說服你了啊。”
“實難從命。”劉備拱拱手道，“就勞煩你在這裡多休息一段時間，等戰火平息，我來幫你找復活的辦法。”
“等戰火平息嗎……”哀章一直在搖頭，“我……不想再等了。”
房間內的光芒猛然大盛，將整個房間照得如同白晝。
“本來我只是打算重見天日，爲此也願意讓你建功立業，但是你自己錯過了這個機會。”哀章的身形逐漸膨脹起來，“那就讓我奪取你的身軀，抹消你的意志，我自己來讓自己脫困！”
“說服不得就翻臉嗎，倒是符合你剛纔利益至上的觀點啊……”劉備往後退了兩步，卻發現房間的大門不知幾時悄然關上了。
“在最後，讓我再教誨你一次吧……不爲名，不爲利，只想別人的事情，就算你自己能接受，你周圍的人又怎麼能忍受？”哀章扭動着，變成一頭髮光的金龍，“與其讓你這樣天真的傢伙帶着那麼多人走向滅亡，不如讓我代替你，領着他們走向最高點！”
“而在這個過程中，如有必要就讓他們犧牲是嗎？”劉備問道。
巨龍的身軀已經佔據了大半個房間，嘴裡噴出的灼熱氣息吹到劉備臉上：“我說過了，那是必要的犧牲……不過，看來你永遠不會明白了。把身體交給我吧！”
龍口突然張開，朝着劉備一口咬下！
只是瞬息之後，龍頭突然被一道白光穿透，接着劉備手持斬蛇劍，劈開龍頭跳了出來。
“好兵器，我能感受到它蘊藏的強大力量！”龍頭似乎不在乎這個損傷，它回過頭望着劉備，“但如果這就是你自恃的底牌，以爲憑這個就能達到自己的目的，那還是太天真了！”
劉備嘆了口氣：“沒錯，這把劍雖然好用，卻不是萬能的……這一點我早就知道了。”
“那就認命吧！”光芒中的巨龍猛地化爲漫天箭矢，從各個方向直射劉備，但這一擊還是無效——劉備的斬蛇劍形成一道光幕，將正前方的光箭全數吸收，而其他方向射來的箭同樣被劉備身上發出的白光擋了下來。
“我也知道，我希望儘可能少犧牲身邊同伴的想法是很天真……但這個世界，正是能夠實現我這種天真的世界，我身邊的同伴，也是能夠支持我這種天真的同伴！沒有這種天真的想法，我就不再是我！我早就已經死了！”
“不可救藥的蠢材！這世上像你一樣的傻瓜是不可能支持你走到最後的！你們必定會被無情的現實吞噬！”金龍又幻化成七八個身着金甲的武將，手持兵刃朝劉備衝來。劉備側身躲過兩人，揮劍劈開一人，用劍身擋住兩人的長矛，但這時剩下的金甲武將已經都騰出手來，四支長槍一起刺向劉備，劉備身上泛起的白光雖然一時阻住槍尖前進，但即使是劉備也能感覺到，白光的作用正在逐漸消失，也許用不了多久，自己身上就會被刺出五六個洞來。
“我早就說了，天真的傢伙都活不長。”哀章的聲音響起，像是幽幽的嘆息，“不過放心吧，我不會犯你這樣的錯誤——”
突然一聲巨響，密室的牆壁被轟開一個大口子，兩個武將頓時被飛射的石塊砸得飛了出去，在空中就化作了點點金光。
“什麼人？”哀章怒吼，卻見一個身材魁梧的大漢昂首走了進來：“好大膽的狗賊，竟敢暗算我大哥！”
也不用劉備出聲求援，所有的金甲武將都一起拋下劉備，轉身直撲關羽！
關羽連刀都不用，一拳轟出，一半的武將便化作光點，再一拳，房間裡就只剩滿天亂飛的光芒了。
“天級鬥將……竟然是天級鬥將……”哀章的聲音在房間裡迴響，滿是不可思議的腔調，“爲什麼天級鬥將也會跟隨你？他的力量，要什麼拿不到？”
劉備聳聳肩：“你既然不能理解我的選擇，那不能理解我同伴的選擇又有什麼奇怪？”
“不可能！不可能有人能徹底擺脫私慾！那些都是沒有人性的瘋子！”劉備搖了搖頭：“我們沒有徹底擺脫私慾，我們只是選擇我們認爲更重要的事情而已……至於沒有人性的那個，是你纔對。”
“胡說！”
“什麼時候了還在扯這些無聊的東西。”一個冷冰冰的聲音從房間外傳來，居然是龐青，“外面已經亂成一團了，快點離開吧！”
“嚇？”劉備這纔想起自己掉下來時好像梓潼北門那邊已經開打了，“外面怎麼了？”
“關將軍再不去幫忙，我們就準備收拾東西繼續跑路吧。”
劉備嚇了一跳：“那我們走吧！”
至於哀章什麼的，再睡兩百年好了，反正也習慣了吧！
結果關羽比他想的更不含糊，一刀直接朝棺材劈了過去，只聽咔嚓一聲，滿室的金光猛然消失，石棺也被轟成了碎片。
昏暗間，劉備似乎看見石棺裡有什麼東西閃動一下，接着就消散了。
這位好像有過輝煌人生，假死兩百多年，一直想要東山再起的前輩，最後的遺言居然就是“胡說”。
“沒有龐姑娘幫忙，我還找不到這裡。”關羽簡短地介紹了一下，“也不知道在北門的情況怎麼樣了，我們走吧！”
劉備趕緊跟上，心裡卻還不是特別擔心：既然法正誇耀了一番，現在最壞的情況就是北門變成絞肉機吧？總不至於比赤壁那時候還慘吧？
只是法正顯然不這麼想。
就在劉備和關羽、龐青離開密室的同時，地面上的法正已經抓住費禕，鐵青着臉下達命令：“看來已經不行了，準備按第四備案進行！”
費禕眼睛瞪得大大的：“大人，第四備案，那可是……”
“你當我想嗎？！”法正沒好氣地道，“快去，再晚一會兒，我們就只能用第六備案了！”
“第六備案是什麼？”他身邊的簡雍好奇發問。
法正瞟他一眼：“大家收拾身邊東西分頭逃走，有多遠逃多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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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不喜歡我的主角殺伐果斷，我寧願他是個有點優柔寡斷的老好人——至少，他必須是個有人性的好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