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備穿着厚厚的冬裝，站在自己房間的門口，臉上露出痛苦糾結的表情。終於他還是咬牙跺跺腳做出了決定：“拼了！”
他猛地推開房門，頓時一股強勁至極的寒風迎面撲來，把房間裡本來稍微攢下的一點溫度頃刻間席捲而空。
“臥槽，要不要這麼誇張的？”劉備一時間被這大風吹得都要睜不開眼，幾乎喪失了最後一點邁出房門的勇氣，但是擡眼看到趙雲正站在門口，半邊身子都蓋上了雪，頓時也不好意思再賴在屋內，“子龍辛苦了，你來多久了？外面挺冷的吧？”
“剛到片刻，我昔日曾在遼東作戰，還能撐得住。”趙雲答道，“主公你怎麼樣？”
“我？”劉備本打算強撐一下，但想想自己的狼狽已經被看過了，終於還是隻能苦笑：“冷啊，冷到骨頭裡！城裡民衆沒事吧？”
這次換成趙雲嘆氣：“費禕大人等人已經竭盡所能尋找取暖的辦法，不過梓潼城的禦寒措施在涼州始終是比較勉強……聽聞昨晚城內已經有人死了。”
“凍死的？”
“似乎是燒炭中毒。”
“這個冬天肯定會很難熬。”劉備搖搖頭，又想起一件事，“西平那邊有迴音了嗎？”
“信使剛剛出發沒兩天，恐怕得再等段時間。”
“好吧……”
“主公，今日你還是要去看那人？”趙雲倒是追問了一句。
劉備聳聳肩：“不然呢？辛辛苦苦把他救回來，難道任憑他當個廢人？”
他揮揮手，趙雲便帶着數十名衛士緊隨其後，一行人頂着風雪走出院子去，一路上見到的人都朝他們行禮，恭恭敬敬地退到路邊。
這是惡魔騎兵消失的第四天，也是救下馬超的第九天。惡魔騎兵們堅持的時間比李當之預計的還要短，在五天後就消散了，劉備親眼看到幾個騎兵隨着黑霧的散去化爲灰燼，被深夜的大風一吹便沒了蹤跡。
楊阜和姜敘自然是對此戰果手舞足蹈，馬上回了趟天水把留守部隊都帶過來參見救命恩人，並第一時間派出信使向西平方向報告好消息，梓潼城上上下下也終於鬆了口氣，開始考慮如何在涼州大地上重建基地的事情。
只是緊跟着，鋪天蓋地而來的暴風雪就給了梓潼軍民一個下馬威，一夜狂風暴雪之後塌陷民房無數，衆人不得不把重點從“如何開創新局面”轉移到“如何熬過這個冬天”的方向去——對於來自西南之地的梓潼城來說，涼州冬天的嚴酷程度實在是超出了計劃之外，本來適應西南溫暖溼潤氣候的梓潼城建築固然面對狂風大雪一擊即潰，梓潼軍民對這裡天氣能冷到什麼地步也是全無概念，一夜之間凍傷的就有數千人……總之全城從房屋到居民，沒有任何一樣是能擋得住眼下嚴寒的，因此主管後勤的費禕等人也只能把天水小部隊的每個人都抓了壯丁，讓他們配合指導禦寒技術，這幾天人人都忙得腳不沾地，只剩下劉備孑然一身，繼續體會着混吃等死的心境，希望有一天達到照見真我，飛昇成仙的地步……當然這只是他的自我安慰。
不過至少他現在還有一件事可做，儘管這幾天也沒什麼進展。
劉備等人很快來到了另一處大院，門口守着的兩個士兵正在寒風中發抖，但看到劉備一行人也是勉強挺直了腰：“主公大人！”
“辛苦了。”劉備和趙雲走進院內，推開裡屋的房門，於是又看到了眼熟的一幕。
一個長髮披到腰間的青年坐在牀上，一動不動，眼睛看着窗外的飛雪，如果不是隔段時間會眨一下，和雕像也沒什麼區別了。
這青年臉色蒼白，臉龐消瘦，眼裡死氣沉沉，對劉備等人進來也是毫無反應。
這自然不像是人已經死了，但誰都看得出他的心已經死了。
“還是這個樣子啊，孟起。”劉備也已經習慣了，自己找了個板凳坐下來，“你打算這麼絕食而亡嗎？”
這個正在扮真人雕像的青年就是馬超。當夜昏迷被擒後，李當之不眠不休兩天兩夜，終於是把他救了回來，三天前惡魔騎兵們全數消散的那一刻，馬超也睜開了眼睛，這讓劉備還高興了一把，但很快他就發現這位馬大公子的狀態不對：除了一開始開口問了一次“我在哪裡”，被答曰“在涼州”後，他就陷入了死機狀態，不吃不喝，不睡不動，只是坐在牀上望窗外，這兩天劉備也沒少費嘴皮子，安撫有之，激勵有之，反諷有之，責罵有之，還讓張鬆等擅長耍嘴皮子的都進來挨個試了一通，結果統統對馬彈琴，馬超依舊保持雕像姿勢，要不是他最開始正常了一下，劉備都要懷疑馬超被詛咒時間太長已經變成傻瓜了。
“看來普通的言辭對他沒什麼效果了。”法正總結道——李當之閒下來以後也給他治了一下下巴，現在他能含含糊糊說話了，“主公你也不想用暴力對吧。”
“我要對他用暴力做什麼啊！打死了算你的嗎！”
許攸嘆口氣：“若是曹公手下的陳琳陳孔璋在這裡，倒是還有一絲希望……那人言辭一貫刻薄，若是再用了秘術，能把死人罵得從墳裡爬起來跟他拼命，這馬超想必也挺不住的。”
在發現劉備對曹操的敵意似乎不像想象中那麼強烈之後，許攸又把對曹操的稱呼從“曹賊”改成了“曹公”。
“真能把死人罵活？”旁邊的簡雍都吃了一驚，“那不是比賈詡還厲害？”
“某種意義上是這樣沒錯。”許攸居然認同這個觀點，“只是不大好用……那些死人復活時間太短，不能一直使用，更關鍵的是，他們眼裡只有陳琳一個目標，唯一的目的就是恨不得將陳琳活活撕碎，誰要攔在前面就是敵人，所以曹公一般使用陳琳的辦法是，給他使幾個保命的秘術，讓他罵活一大羣死人，然後把他丟到敵軍裡面去……”
“這種技能……”劉備簡直是要由衷地佩服起來，“已經不能用單純的賤來形容了……”
但是陳琳不在，說服馬超的計劃也依然遲遲看不到希望，現在劉備只能沒事兒來給馬超刷一下友好度，絮絮叨叨半天，說一下涼州的情況，希望馬超能夠稍微觸動一下——大公子在涼州生活了二十多年，總不能一點感情都沒有吧？真正沒心沒肺的人，又何必擺出這種我對不起廣大人民的表情來？
“昨天說到哪兒……對了，閻行閻彥明。”劉備突然提到這個名字，卻沒發現馬超的眼睛眨了一下，“他和你的外表有點像，比你還年輕點，真是條好漢……我看得出，他還有好多事情想做，但是最後，他選擇作爲一個西涼勇士而死……”
最後的最後，閻行終於拋棄了希望，重新成爲一個純粹的，希望死在戰場上的軍人。他知道自己想要做的事情，永遠都沒有機會做到了。
他唯一能做的，就是像個西涼騎士。
“我乃閻行閻彥明！西涼軍副將！”劉備依然記得那青年最後的話，記得他衝向自己變爲傀儡的戰友，“奉徵西將軍馬騰之命討賊！”
西涼軍，要討伐的自然是敵人。直到死，他自始至終也沒有向西涼鐵騎發出一擊。
“我不知道要怎麼才能說服你，馬孟起。明天開始我大約也不會來了，城裡的事情還很多，要在這裡等死還是做點別的事，是你的自由。”劉備站起來，“我只想提醒你一件事，你和閻彥明不一樣，你還沒有完全失去希望，你已經擺脫了控制，現在就站在涼州的土地上，三年前出征的涼州子弟，只有你回來了，你的昔日袍澤們願意付出一切代價卻無法獲得的復仇機會，現在就在你自己的手中！”
說完這句話，劉備向趙雲示意一下，轉身向外走去。
“結果還是不行啊……果然不是每個人都能靠言語打動的呢……”劉備心裡嘆息一聲，只希望馬大公子不要一輩子這樣廢人下去吧。
但今天的事情還沒完，走在前面的趙雲剛剛打開房門，一個士兵已經衝了過來：“趙將軍，西平急報！”
“西平？”劉備和趙雲都愣住，“我們的信使不是纔出發幾天麼？”
“不是回信。”士兵身後跟着的是姜敘，他身邊還有一個滿頭大汗的士兵，滿臉疲憊之態，顯然就是西平的信使，“是西平主動發來的急信，本來是發到天水……幸好我今天去天水整理物資遇到了他，便領他過來了。西平那邊也算有心了，要不是這樣，事到臨頭我們還不知道……”
“到底怎麼回事？”劉備已經看出姜敘在存心表功，很明顯接下來他要說的絕對不是好消息——這和小學生把零分試卷交給父母之前，先積極的做家務以求屁股上少挨兩下也沒啥區別。
果然不出所料，姜敘臉上終於露出難爲情的神色：“這個……實在是計劃趕不上變化……”
劉備從他手裡把信拿過來，沒看幾行，臉色就變得比姜敘還要難看：“這是嫌我這邊事情不夠多啊？……子龍，馬上派人傳令給相關人員，召開緊急軍議！”
於是一個時辰後，劉備很滿意地看到軍議室裡所有與會人員的臉色和自己一樣精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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