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8 糧倉
衆人歡鬧了很長時間，他們中的很多人，雖然沒有什麼強大的能力，但是在別的地方，卻表現出各種各樣的天賦，比如有些人會跳舞，跳的是當地的民俗舞蹈，有的人跳得雖然沒有章法，但也很好看；有的人會唱歌，唱一些老曲子，以前膾炙人口的童謠，有的人有打擊樂天賦，能把木板、鐵鍬、破鍋這些東西組合起來，敲出架子鼓的感覺。
最後，大家還把雷舉起來，用人海將他墊在空中，上百雙手託着他的背，將他高高拋起然後又穩穩接住，大喊「英雄」和「勇士」。
雖然雷的臉皮很厚，但他也覺得這樣不太好意思，不過最終他還是沒有偷偷溜掉，因爲在這樣的一個苦難的時代，真心歡笑的時刻，實在是太少了，如果僅僅爲了一個人某些彆扭的感情，就讓這麼多人的歡樂落了空，那實在是太掃興了。反正被拋上天了，他還是照樣喝酒吃肉，又有什麼關係呢。
漢斯也喝了不少酒，蒼老的臉上也變得紅光滿面，連皺紋都舒展開不少。
「鬧也鬧夠了，和我一起去看看你的戰利品吧。」漢斯搖着輪椅來到雷身後，輕輕拍了拍他的肩膀。
雷跟着漢斯一起悄悄退了場，離開了歡鬧的穀場。漢斯並沒有叫上貝克，所以這次是雷親自給老爺子推車。
他們穿過青翠積雪的麥田，沿着壟溝往後走。一離開人羣，老人的歡快的臉色就立刻沉靜下來，一瞬間皺紋又爬滿了他的臉，好像又蒼老了十歲。
「老爺子，我還是搞不明白，剛剛下了一場大雪，正是豐收的好兆頭，你爲什麼要嘆氣？」雷看着地頭的綠色麥芽，這些冬小麥在冬天裡沉睡蟄伏，沒有開始拔苗長高，現在矮矮的不到膝蓋高。
「下雪是好事，但是總有些幼苗會凍壞，而且也越來越厲害了……哎，我總是希望所有東西都好好的，每個人，每棵麥苗，但是我似乎有些太貪心了，這樣的奢望怎麼可能實現呢？」漢斯的聲音有些疲憊，他還是穿着他那件研究員的白大褂沒有換，又從兜裡掏出了筆記本，上面記錄着密密麻麻的資料，還用大圖畫着各種害蟲的詳細圖鑑。
不知不覺氣氛有些沉重，跟老人在一起的時候，經常會發生這樣的情況，特別是那些經歷滄桑有故事的老人。
雷笑着調侃道：「您老剛剛還容光煥發，指點江山豪情萬丈，幾百號人只等你一聲令下，上刀山下火海也在所不惜，怎麼一遠離了人羣，立刻就變得跟霜打了的茄子一樣，沒精打采的？」
「你這個臭小子！」漢斯搖頭苦笑：「我也想精神一點，但老啦不中用啦，在他們面前，我必須強迫自己打起精神，因爲我是他們心裡的支柱，這根柱子還不能倒，他們需要這根柱子，但我恐怕支撐不了多久了，我一隻腳都已經踏進棺材裡了。我想給他們找一根新的柱子，一根年輕堅固的支柱，貝爾是一個很好的人選，你也是！」
「哈哈，我逍遙自在，纔不願意當什麼柱子呢，你以爲五噸糧食就能收買我啦？」雷哈哈笑起來。
「別小看了五噸糧食，不知道能養活多少人呢！」漢斯擡起手指了指前面的路，接着說：「我幾乎是把所有的牧場和葡萄園都改造成了麥田和高粱地，這才勉強能省下來這些糧食，我之所以把它們交到你手上，是因爲我確定，你不會揮霍浪費了它們，一定能將它們用在該去的地方。」
「看來你這五噸糧食，不是什麼送大禮，而是給我壓上了一個沉重的擔子啊！」雷唏噓說道。
「我相信你，小夥子！」漢斯拍了拍雷的肩膀，「我打聽過你的事情，伯格也告訴了我一些。年少輕狂，路見不平到處逞英雄，這樣的事情我年輕時也沒少做，甚至鬧得比你還大，滿城風雨，不過這沒什麼了不起的，真正了不起的是能爲孩子們做點什麼，這纔是真正的英雄，我也是很多年之後才明白過來這個道理。」
「這沒什麼了不起的，只是順手做做而已，我可不要當什麼英雄。」雷聳聳肩說道。
「這不是由你自己說了算，要大家都認可才行，剛剛大家上百雙手將你高高舉起，一起呼喊，你已經是他們心裡的英雄，這個事實已經改變不了啦！」漢斯嘆了一口氣，說：「英雄不在於你做了什麼，而是在面對一些事情的時候，決不後退！而我，看到了你心底的勇氣。」
「你們這些老頭子都有一雙老奸巨猾的眼睛，但是不要以爲就能看透我，我可不是一個玻璃娃娃！」被人完全看透，這是一種令人討厭的感覺，但雷可不覺得有人能看透他。
「哈哈，我知道你心裡不服氣，不過這不要緊，每個人都有自己的信條。我也是年紀很大了才明白過來，人生就是記住該銘記的，忘記改忘卻的，改變能改變的，接受不能改變的，就是這麼簡單。」漢斯捋着鬍子說道。
雷不太認同，他搖頭說道：「有一種藥叫做忘情水，因爲有些東西不是你想忘就能忘的，而且，我還覺得，我能改變所有這一切！」
「年輕人就是充滿了自信，這樣也好，不去嘗試的話，就永遠改變不了。其實我和伯格也一直在努力嘗試，但我們走的路截然不同，他想把一切都變回原來的模樣，但我覺得這不可能做到，世界改變了就再也變不回去了。我只能儘量接受它，更加務實一些，然後在一些不起眼的地方，做一些細微的努力，我儘量增加農田面積，篩選優良種子，提高種植技術，每增加一點產量，都能多養活一批人。」
「你們都是偉大的老頭，我沒有那份胸襟！」雷承認這點，至始至終，他的目的都很明確，那就是返回東方的故鄉，尋找失散的家人。這並不是什麼宏偉的理想，他所關心的，只是自己的家人。這是一個漫長的旅途，他從奧古斯塔廢棄的地下實驗室出發，要繞過大半個地球，才能到達自己的目的地，在這漫長的旅途中，他覺得自己也得做點什麼，但那都只不過是順手做做而已。
在漢斯的指引下，雷推着輪椅穿過田野，穿過成片建築羣落，一直走到了農場最後面。那裡有一條小河，河道很窄，高差卻不小，所以水流很湍急。河道向兩旁麥田裡分岔，引出了很多條水渠，繞着田埂、村舍款款流淌，靠近河邊的地方有一排排的水磨坊，引水道將激流引過來，湍急的水流拍打着木製的水輪，讓它像摩天輪一樣不停旋轉，推動磨盤進行工作。
這是很古老的農業設備，利用取之不盡的自然能源，風、流水、地熱等等，乾淨環保，持久可靠，到今天依然很實用，特別是當現在燃油緊缺的時候。
漢斯的農場裡面還有一些這種古老的東西，就是那些風車磨坊，在這河邊也有好幾座，造得七八米高像一座圓塔，頂端裝上巨大的風車槳輪，槳輪結構框架用的是輕金屬，其餘部位填裝木板，重量很輕，更快腐爛的部件也很方便，它由風力推動，只要有風就可以一直旋轉，帶動石磨不分晝夜工作。
「這裡就像一個失落的古老農業王國，而你就是這裡的國王。」雷推着輪椅穿過小河上的木橋，突然感慨地說。
最後他們來到一個院子外，院子不大，但牆卻修得很高。門外有七八名士兵拿着突擊步槍警戒巡邏。
這裡是漢斯的糧倉，透過高高的院牆，可以看到後面有五個高大的圓柱體糧倉，頂上蓋着一個錐形的瓦頂。
警衛向漢斯低頭致敬，漢斯點點頭帶着雷進了院子，他拿出鑰匙打開大門，領着雷進入了一座糧倉。
糧倉內部呈梯形，大部分都是土木結構，四壁由磚石和土泥混合，倉頂設有通風口，下方土地夯實，撒上一層紅燒土碎塊和黑灰拌成的混合物，上面再鋪設木板，四壁夾層裡都塞進了乾草、木板、木糠等東西，用來防潮。這些古糧倉冬暖夏涼，糧食存放其中可防蟲防鼠防黴變水。
雷看到了他的戰利品，五噸糧食堆在糧倉中，親眼擺在面前的時候，纔會發現它們竟有這麼多。雷不禁眼皮有些跳，這些糧食是真正可以救命的，它可以養活很多人。
「這些都是我的？」雷問道。
「是的，這是你的戰利品。當然，你也可以認爲是我託你幫忙的酬勞，這沒什麼不好承認的，沒有無緣無故的饋贈，我給你這些東西，自然是希望你能幫一把，包括我那兩個養子，這片農場，還有這裡的所有人。」漢斯回答得很乾脆。
「你這裡都夠吃啦？你就不怕我把這些糧食全都賣掉？」雷笑着問。
「我這裡夠用了，大家都有飯吃，但是其他地方還有很多人在捱餓，你需要的話，可以隨時來取，我相信你能善用它們！」漢斯看着雷的眼睛，認真地說。
「怎麼會有你們這樣的老頭？」雷突然笑起來，深吸一口氣，聞到了空氣中飄散的谷香，那真的是一種令人心醉的迷人味道。他擡頭看到了倉頂的通風孔，透過那個小孔可以看到外面的天空，他說：「曾經一度，我以爲這個地方已經爛到根子裡了。」
「小夥子，你要知道，能活到老的人，都是不簡單的！」漢斯捋着鬍子，笑着說：「有信念的人才會走得更遠，那些心裡裝着垃圾的人，他們要麼死在了爭鬥中，要麼死在了女人肚皮上，他們心裡沒有力量在支撐，他們迷茫，又怎麼可能活到我這個年紀？」
漢斯還在繼續說，但是聲音卻越來越小，越來越低沉：「世界在變，人也是會變的。我年輕的時候也一味的追求力量，好勇鬥狠，爬到了高位。那個時候人們剛剛發現，人類竟然可以擁有那麼多神奇的能力，這簡直不可思議，所有人都狂熱地追尋這股力量，但是最後人們才發現，能夠掌握這種力量的，不到千分之一。儘管如此，他們搖身一變，變得高高在上，而其他人卻都是要吃飯喝水的，他們最後還是會生病，會捱餓。
我明白過來的時候，還是年富力強的壯年，但也太晚了，因爲我的兒子永遠地死在了決鬥中，爲了變強而蓄意挑起的爭鬥，這樣的戰鬥有任何意義嗎？」
雷輕輕拍着老人的背，想安慰他幾句，可是卻什麼也說不出口，因爲在戰鬥中解開基因鎖，得到自由基因點，在生死考驗中去尋找一絲進化和突破的曙光，這本來就是他現在的想法。他並不認爲自己的戰鬥毫無意義，爲了穿過這末世的地球，到達彼端的終點，爲了保護自己的親人，他必須變強，不斷進化不斷變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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