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兩百一十五回]火器時代
東陸,蜀南,綿州郡。
我坐在王府偏堂的階梯上,拿着苔伊用白鷹給我送來的那封信,翻來覆去看了數遍。因爲信中苔伊對我所寫的那種詞句讓我感覺到陌生。信中苔伊對賈鞠的死只是一筆帶過,我想這大概是因爲她想逃避這個事實,隨後寫到自己會和千山一起,趕往蜀南來投奔我,她用的是“投奔”二字,我看到這兩個字的時候渾身一陣發涼,那時候我才發現,其實我一直認爲是賈鞠從我身邊將苔伊給拐走,又改變了她的心智。
原本以爲自己已經將一切都放下了,但沒有想到看到這封信的時候,心中又燃起了希望之火。
苔伊終於回到我的身邊來了,同時賈鞠也死了。但我更清楚的是,若不是賈鞠所求,苔伊肯定會和他一同赴死。
賈鞠到死,都還是那個精明的謀臣,我無法與之相比。他讓苔伊這樣做,彷彿是在提醒我那個殘酷的事實:從一開始,苔伊就是屬於他的,而我充其量只是他安排在苔伊生命中的過客。
原本我告訴自己,苔伊只是賈鞠安排在我身邊的一個女子,讓我懂得什麼叫做殘酷,到如今我纔想明白,其實我一直想反了,我纔是苔伊生命中的那個過客。
原來我一直都主次不分。
苔伊在信中寫到看在往日的情分上,希望我能夠拜託蜀南王,讓邊境上的軍士不要爲難她和千山,這種懇求的語氣,完全不像是我認識的那個苔伊,至少從我認識她的那天起,她就沒有懇求過我任何事。信中末尾,苔伊還寫上一句:若大人助我,定當報答,不留餘力。
她稱呼我爲大人,不過她好像一直都這麼稱呼我。可這九個字看起來就像是一個從來不認識的人寫給我的信一樣。
“你爲什麼會坐在這?”尤幽情的聲音從我身後傳來。
我轉過頭去,剛看了她一眼便愣住,因爲她今天卸下了輕鎧和勁裝,換了一身女裝,還用了胭脂水粉等物,不過我看起來十分別扭,覺得沒有她從前好看,這樣相反顯得庸俗了許多。
“好看嗎?”尤幽情衝我笑道,隨後慢慢轉了一個圈,裙襬從腳背上揚起。
停下後,尤幽情雙手提着自己的裙子,學着宮中那些妃子的模樣,向我微微俯身行禮:“見過大人。”
我盯着她,問:“哪來的?我們的銀錢不是在路上就花光了嗎?”
尤幽情答道:“這是蜀南王贈我的禮物,看,還有這些首飾。”
她這樣一說,我才留心到她的耳環、項鍊,還有雙手手腕上的那對深綠色的鐲子。
我道:“這些東西值很多錢吧?估計能買下一付虎賁騎的青黑鎧甲,還有一匹上好的戰馬。”
尤幽情低頭看着自己身上的服飾,點頭道:“對,值很多錢,我這是從離開平武城家中後,第一次穿戴上這些東西,覺得很不適應。”
我扭過頭去,看着院落中那顆大樹:“不適應那就脫下來,舉國大喪之時瓷這樣,會招人閒話的。”
我說完之後,沒有聽到身後有任何動靜,不知道過了多久,尤幽情坐到我身邊來,竟已經脫下了那身衣服,換成了從前那身勁裝,還套着輕鎧,笑道:“你永遠不會留心注意到我的變化。”
“你還是你,還是那個尤幽情,沒有什麼變化。”我回答,看着那棵樹發呆。
“每次你這樣的時候,我就知道,你肯定又知道了關於她的消息,聽蜀南王說苔伊從北陸給你來信了,他猜測用不了多久,苔伊就會到蜀南,對嗎?”尤幽情雖然臉上有笑容,但言語之中卻帶着失望。
我深吸一口氣,起身來說:“她只是投奔我而來,爲了賈鞠的遺願,僅此而已,你不用多想。”
“我不會多想的,因爲我要多想是有前提的,前提是我在你心裡,或者有一個名分。”尤幽情坐在階梯上,呆呆地看着遠處。
我不知道該如何作答,此時我卻看到白甫從正堂方向的拱門走出,臉上依然戴着那張面具,手中拿着一個用白布包好的東西,看起來像是一柄長劍,可形狀上看起來很是奇怪。
“白先生,千機城一別後,許久不見,可安好?”我上前拱手行禮,這個白甫總是這樣神出鬼沒,看來盧成夢對手下這個神秘謀士賦予了很大的權利。
白甫還禮之後,將手中的那東西遞給我,道:“還好,雖然冒險,但還是弄到了想要的東西,我想謀臣兄也會很感興趣。”
“是什麼?”我接過那白布包裹的東西,放在手中,在手中掂量了一下,那東西有辛重,重量竟比一柄普通的寶劍重了許多。
白甫垂下頭來,看着那東西說:“你先拆開來看看。”
我拆開白布,發現裡面包裹着一個樣子很奇怪的東西,看起來不像是什麼兵器,有鐵有木,前段還有一根很長的鐵bāng,我摸向那根鐵bāng,看到頭,卻發現那是空心的。
“這叫做火槍,和皓月國大軍所使的火槍一樣。”白甫說。
皓月國大軍的兵器?我看了白甫一眼,又低頭仔細看着那火槍,問他:“這火槍你是從什麼地方弄來的?”
“千機城。”白甫道,“你看這上面還有殤人商業協會的標誌,不過據我的情報,這種火槍的製作,是來源於那些來自東方大陸的書卷,而皓月國爲什麼會有這樣的東西,不得而知,總之不可能是從殤人商業協會購買的。”
我很是驚訝地看着那火槍:“殤人商業協會竟會製造出這樣的東西?”
原來殤人不僅僅製造出石炮、鐵炮這種大型火器,還有這種小型可以手持的東西,而這東西的威力相比起石炮、鐵炮又如何?
白甫從腰間解下一個布袋,從其中掏出一個小盒,還有一個牛角模樣的東西。
他先是拿起那牛角,晃了晃說:“這裡面裝的是火藥,和我們平時製造鞭炮、煙花中採用的火藥差不多,但這裡面所裝的火藥卻是精煉過的。”
說完,白甫放下牛角,又拿起那個小盒子,打開,從裡面掏出一顆圓圓的東西,那東西的大小大概和我小指頭前端差不多大小。
白甫盯着那顆圓球說:“這是火槍擊發出的東西,等同於羽箭,叫子彈。將火藥裝入火槍之後,再將這東西放入前方槍管之內,通過擊發火藥燃燒產生出的爆炸,推動這顆子彈從槍膛之中出去,從而擊殺敵人,威力遠勝於羽箭。”
我拿着火槍,從頭到尾又掃了一眼,搖頭道:“這東西能有這麼厲害?”
白甫此時衝我身後的尤幽情說:“情姑娘,勞煩你幫個忙。”
尤幽情上前來:“白先生,何事?”
白甫伸手指向遠方:“情姑娘,可看見在遠處後院竹亭旁邊的那顆小樹?”
尤幽情順着白甫所指的方向看去,隨後點頭。
我也看過去,看到白甫所指的那顆小樹,從我們所站的位置,通過小徑和石門,加上途經的小橋,還有一段碎石路,至少距離有百步之遠。
白甫從我手中拿過那支火槍,對尤幽情說:“情姑娘請cào弓上箭,無論是長弓也好,弩弓也好,只管對準那顆矮樹的樹幹。”
尤幽情立即轉身回屋拿了長弓,隨後站在剛纔的位置上對準白甫所說的矮樹射出一箭,羽箭離弦之後徑直射了出去,沒有任何偏差,正中樹幹的中心位置。在尤幽情cào弓射箭的同時,白甫也將火藥裝好,子彈裝填進火槍的槍膛之內,然後舉起火槍,瞄準那顆矮樹,隨後扣動了扳機。
“啪”的一聲槍響,火槍的前端噴出火焰來,隨後遠處的那顆矮樹攔腰斷成兩截,我和尤幽情同時愣住了。
白甫放下火槍說:“我回來時就已經試過,這東西可以輕易擊穿我們蜀南騎兵的鎧甲,五十步之內,能直接洞穿人的身體,我還嘗試過虎賁騎的青黑鎧甲,只能擊出一個凹槽來,無法傷到身體,我先還有些驚訝,不過想到射人先射馬這種說法,虎賁騎再強大,沒有了戰馬,徒步而戰,對皓月國大軍來說也構不成威脅。”
我問他:“你認爲虎賁騎會加入與皓月國的戰鬥中來?”
白甫道:“焚皇不會任由那些皓月國的人侵佔原本屬於他的土地,而皓月國也不會放過他們,現如今就看皓月國是否會揮軍踏過北陸與納昆草原的邊境,直接對付虎賁騎了。”
“這種可能性不是沒有。”我說,如果我是皓月國的統領,必會先收集東陸各方實力的情報,先除勁敵,而東陸土地之上最爲強大的軍隊,還是虎賁騎。
白甫將火槍重新包裹好,又問我:“如果我們與皓月國大軍對峙,我們手持長弓,他們手持火槍,我們的勝算有多少?”
我還未說話,尤幽情搶先道:“這種火槍在百步之內威力尚且如此巨大,照這樣推算,至少可以擊殺到兩百步之外,但弓箭頂多一百五十步的距離,這樣來看我們毫無勝算,不過如果換做在近戰,我們的勝算應該有八成以上。”
白甫點點頭,又問我:“謀臣兄,如果對方手中還有我們在千機城所看到的那種鐵炮呢?”
我沉思一會兒說:“你的意思是,皓月國大軍不會讓我們有近戰的機會?”
“對。”白甫道,“縱使你有再厲害的兵法,手下也有強將良兵,沒有強大的武器,也只有死路一條。我之所以要冒險去千機城中取這種火器,就是爲了決戰時不會在兵器上落於下峰。”
我搖頭:“不,不能展開決戰,以現在蜀南軍的實力,展開決戰只有死路一條。況且,皓月國大軍巴不得與我們展開決戰,以他們優勢的兵力和火器一舉將我們消滅,眼下我們只能逐步消耗他們,要知道他們是離家而戰,而我們要做的則是關門打狗,他們的糧草兵器供應只能來自一個地方,那就是商地的殤人商業協會。”
“不錯。”白甫點頭道,“皓月國大軍接下來要做的一件很重要的事情,就是打通一條屬於他們的糧道,能夠直接從北陸通往商地的,北陸邊境,南挨納昆,雖然平坦,但利於騎兵作戰,他們在北陸還沒有站穩的前提下,首要的事情是準備將殤人商業協會中的糧草等物運送出來。”
我盯着白甫手中已經重新包裹好的火槍,問:“白先生,如果是你,你如今第一件事會做什麼?”
“第一件事情,是讓我抓回來的那些殤人工匠連夜趕製這種火槍,能做多少做多少,其次就是想方設法讓擋在我們蜀南境外的鐵甲衛和天啓軍讓道。”白甫說,“他們若是不讓道,我們只能被困在這裡,縱有神力,也無法施展。”
我想了想說:“天啓軍遲早會撤走的,如今北陸淪陷,廖荒的老家沒了,苔伊在信中說過,皓月國大軍每到一處都是燒殺搶掠,普通百姓都不會放過,一座一座的城被佔領之後,除了值錢的東西和糧草衣物之外,其他全數焚燒,聽說廖荒的家小都還在北陸,如今應該都已經死了。天啓軍要拔營離開武都城下,返回北陸與皓月國一戰,是意料之中的事情,況且這時候他也應該想明白,自己是中了天佑宗的詭計,更不可能留在武都城下,當然鐵甲衛也不可能向天啓軍挑釁,那是大滝皇朝的軍隊,就算皇朝沒落了,也不可能屬於天佑宗的,天啓軍一走,鐵甲衛沒有任何理由再留下來,最壞的打算是他們不會與天啓軍一起抗擊皓月國,而是返回龍途廄,這樣一來,就沒有障礙了。”
白甫搖頭:“障礙是沒有了,就算天啓軍現在返回北陸,強攻北陸關,也只是去送死,充其量可以爲我們爭取一點時間,他們對付不了強大的火器,所以納昆虎賁騎接下來的動向,會對我們的戰局起至關重要的作用。”
說罷,白甫從腰間掏出一個腰牌模樣的東西,扔給我說:“我們兵分兩路,我去天啓軍中助廖荒一臂之力,而你即刻前往納昆鷹堡說服焚皇,蜀南境內的大軍可以隨你調動”
我拿起那塊腰牌一看,竟是兵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