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中,反字軍大營百里外,深山內。
兩名反手被綁的百夫長跪在一塊窪地內,披散着頭髮,渾身微微發抖,其中一人偏過頭看着身旁的一具無頭屍體,那屍體的頭顱就在他眼前幾尺處,斷開的頸脖處還流淌着鮮血。他又轉過頭來,盯着停在他眼前的那柄還滴着鮮血的長刀……
窪地外,小山高處,宋史揹着手看着遠處塵土飛揚的反字軍大營,微微偏頭,眉頭凸起,盯着下面站在半圓形手持長刀的三十名自己重新挑選,只忠於自己的親兵。在親兵所圍成的半圓形之內,除了兩個還活着被反綁着的活人之外,還有二十八具無頭屍首,那些都是剛剛被斬下頭顱的宋離親信和自己曾經的親兵。
站在宋史身邊的新親兵隊長葦汕冷冷地看着窪地內,輕聲道:“少將軍,還剩下兩個人了。”
宋史從剛纔的揮刀聲中已經計算出窪地內還剩下的人數,但卻裝作不知的模樣,轉身看着窪地內,將自己的長槍握在手上,半響才說了一個字:“哦。”
“這樣下去不是辦法,總得留下一個,否則軍師的大計沒有辦法得以實施。”葦汕又看了一眼活着的那兩名百夫長。
宋史微微點頭,閉上眼睛問:“剩下兩人分別都是什麼官職,都叫什麼名字。”
葦汕答道:“都是宋離麾下游騎兵中的百夫長,跪在左邊的叫鰲廣,還有一名叫鄭傑。”
宋史微微一笑:“留下一個,剩下那個殺了,和其他人的屍首一起扔在這喂狼。”
葦汕又問:“少將軍,殺誰?留誰?”
宋史的目光在遠處兩個百夫長身上來回看着,最終眼神停在了左邊那個叫鰲廣的身上,他伸手一指……
此時,遠處的鰲廣看見宋史伸手指着他,面‘露’喜‘色’,竟站起來道:“少將軍少將軍我願意追隨你”
鰲廣認爲宋史伸手一指,意思是留他一條‘性’命,但他卻想錯了。
宋史冷冷一笑道:“殺了那個姓鰲的,我最討厭的就是這個姓”
葦汕一揮手,旁邊一名親兵揮刀就將鰲廣的頭顱給斬了下來,頭顱在地上滾了兩圈,最終還是落到剛纔左顧右盼的鄭傑面前,鄭傑盯着還瞪大雙眼的鰲廣,竟‘尿’了‘褲’子,哭喊道:“少將軍不要殺我讓我做什麼都行千萬不要殺我”
葦汕皺着眉頭盯着發瘋一樣的鄭傑:“少將軍,他竟然‘尿’‘褲’子了,這人膽子太小了,不如我們再找其他人。”
宋史盯着葦汕輕笑道:“再找其他人?這裡三十人殺光了,其中二十五人都是宋離的親信,再找恐怕就會被人懷疑了,再說了如果他膽子不小,會乖乖的聽我的話?不,不會,不怕死的人只會求死,不會求生,再者那鰲廣孤人一個,連家人都沒有,而這個鄭傑自己怕死不說,還有家人,有家人作爲把柄,以‘性’命要要挾,根本不擔心他會把實情倒出來。”
葦汕點頭:“少將軍高明,小的佩服。”
宋史雖然知道這是葦汕拍馬屁的話,不過他卻相當喜歡,誰不喜歡被人戴高帽、拍馬屁?葦汕想必鰲戰來說,雖然武藝沒有那麼高強,智謀也不深,但只要自己心中痛快舒服,哪又如何?
“你讓其他人收拾下那些屍體,你呢,就帶着那葦汕到樹林裡去,給他加加工,讓他看起來像是那個模樣。”宋史道,說完又轉身去看大營的方向。
葦汕心中明白宋史的話,是讓自己給鄭傑身上添些傷痕,不過他太清楚這個少將軍的脾氣,他如果表現得過於聰明,會適得其反,於是便裝作不解的模樣問:“小的愚蠢,不知少將軍所說的話中加加工是何意?”
宋史罵道:“蠢貨就是給他上上刑留點傷痕讓他看起來像是逃回來的一樣”
葦汕聽到宋史罵他,心中這才鬆了口氣,如果宋史不罵他,反倒是在這次大加讚賞,恐怕這個小事就會烙印在這個心‘胸’狹窄的少將軍心中,說不定自己過於聰明反倒會在將來某個時候害了自己的‘性’命。
那個躺在窪地裡已經成爲無頭屍首的前親兵隊長就是如此才丟了‘性’命。
三十名親兵開始收拾起屍首,葦汕則帶着一臉的笑容將鄭傑攙扶到旁邊的樹林之中,走動之時,身上那個巨大的皮袋中的刑具哐當作響,就像是地獄之中小鬼的‘奸’笑一般,隨後站在小山頂上的宋史聽到了鄭傑撕心裂肺的慘叫聲、求饒聲、嘔吐聲……
宋史用手摳了摳耳朵,搖搖頭道:“誰叫你是宋離那小子的親信呢,死罪難逃,活罪難免,就算沒必要給你留下些傷痕,我都要‘弄’得你生不如死,否則我今晚怎麼能睡得着。”
宋史裝過頭,看着只有葦汕和鄭傑的密林中,嘴角掛着一絲滿足的笑容。
此時,密林之中已經沒有了聲音,葦汕從密林之中走出來,手中還拿着半截斷指,那羣收拾屍體的親兵都盯着葦汕,看着那半截斷指,後背都一陣陣的發涼。
江中,武都城,太守府偏院內。
警戒軍士所住的小屋內,五名軍士已經喝了劉商從屋頂滴下‘門’g汗‘藥’的酒後,覺得腦子裡一陣眩暈,隨後都沉沉睡去。於此同時,在屋外的其他五人將站在‘門’口的兩名守衛放倒,‘摸’進屋內。
劉商也從房樑上輕輕落下,六個腦袋聚在一塊兒,看着地上橫七豎八躺着的五人。
趙起將手中的刀柄倒轉,遞給劉商:“他們都是你的屬下,由你動手再合適不過了。”
“啊?”劉商有些吃驚,“要殺了他們?”
劉商本開始就下了殺心,但當趙起拿出‘門’g汗‘藥’的時候,心中還鬆了一口氣,心想至少自己屬下的弟兄還不至於死在自己的手中,卻沒想到終歸還是難逃一劫。
趙起皺起眉頭:“怎麼?剛纔你不是自己說的只能全數殺了嗎?現在心軟了?”
劉商搖頭,笑得很乾:“沒……沒有,我只是不願意讓副尉大人的兵器上染上血,我用我自己的。”
趙起冷冷道:“這兵器上早就染上不知道多少人的血,再多幾個無所謂,時間無多,你點個頭,我們幫你下手。”
劉商正要點頭,趙起已經不耐煩地一揮手:“全部解決”
趙起話音剛落,除了劉商之外其他四人各自找了自己的目標下手,手起刀落,便解決掉了一個,還剩下一個在角落中的軍士,還在吧嗒着嘴,睡得特別香。
趙起轉身離開,扔下一句話:“剩下一個,是你的,千萬不要手軟。”
其他四人看了劉商一眼,都轉身離開,留下劉商一人。劉商拿着刀走進那名還在沉睡的軍士跟前,蹲下,盯着這個模樣只有不到二十歲的年輕人,嘆了口氣,將刀舉起來,但久久都沒有刺下……
我那兄弟如果還活着,恐怕也和他一樣大了吧?劉商心中暗想,這天殺的‘亂’世,什麼時候才能結束,還得死多少人,這些傻子連媳‘婦’兒都沒有娶,就這樣不明不白的死掉了,還不是死在戰場上,而是死在自己的手中。
不要怪我,怪就怪你我都生不逢時,怪就怪你我都從了軍,選了這樣一條不歸路。
劉商閉上眼,將刀用力刺進那軍士的脖子中,又一扭動刀柄,這才了事。當劉商睜開眼時,發現那死去的軍士不知何事瞪大了眼睛,可嘴角似乎還帶着一絲笑容。
你終於解脫了。劉商有些心酸,伸手將那軍士的眼睛用手一抹,合上雙眼,低聲道:“要是下去,見了我那弟弟,不要找他報仇,我死後自會去找你,兄弟……”
兄弟。劉商說出這兩個字來的時候,嘴‘脣’都在發抖,如果這真的是兄弟,他還會刺下這一刀嗎?會或者不會,都不是如今他已經思考的問題,因爲那個軍士已經死去,也不可能再活過來,再每日笑‘淫’‘淫’的對他說:“長官,今日咱們去打點野味吃如何?我再去給你找瓶好酒。”
在這‘亂’世之中,每日要死多少無辜的人,誰都不知道,只知道這些死去的人在黃泉路上,並不孤單。
宋離和安謙的‘門’口還站着兩名把守的軍士,對就在不遠處發生的事情一概不知道,只是打着哈欠,聽着屋內傳來的歌舞聲,從心底很是羨慕,不,是嫉妒。爲何自己從軍就是一名卒子,而屋內的兩個人都是將軍,誰叫自己沒有一個當大將軍的爹呢?說是要殺光大滝皇朝的狗官,可那宋一方曾經還不是一個狗官。
屋內,燈火通明,假扮成爲謀臣的敬衫早已離去,只剩下宋離、安謙還有一衆樂師以及數名歌姬,其中便有假扮成爲歌姬的尤幽情。
尤幽情跟着衆歌姬偏偏起舞,但鼻子中已經聞到了一股濃烈的血腥味,不由得暗暗地看了‘門’口一眼,大‘門’口左右站着的兩名軍士背影還在那一動未動,難道已經有人動手了?
坐在桌案前的宋離眼神一直盯着衆歌姬之中的尤幽情,從頭到腳地打量,那相貌,身段無疑都是所有人之中最出衆的,這樣的貌美‘女’子怎會淪爲歌姬?宋離在心底思考着這個問題,絲毫沒有意識到危險的臨近。
一側的安謙雖然不時會回頭去看一眼‘門’口站崗的軍士,但因爲酒‘精’以及太久沒有過上這樣安逸的日子有些鬆於戒備,饒有興趣地看着歌姬的舞蹈,想着“謀臣”離去前那句含有深意的話:“少將軍和安將軍今夜請好好享用。”
好好享用,眼下之意便是這裡的‘女’子可以隨自己怎樣都行?唉,還是這武都大城中好,比大營之中好上千百倍,有美酒、美‘女’、樂師的伴奏,這樣的日子已經很久都沒有過了。
屋外的兩名看守的軍士此時額頭上全是冷汗,因爲在他們的下顎已經各自頂上了一把尖刀,身下蹲着幾個黑衣人。
趙起低聲問道:“宋離和安謙是否在屋內不用說話如果在,眨眨眼睛便行。”
兩名軍士都眨眨眼睛,趙起又問:“除了他們,裡面是否有其他人?眨眼睛。”
軍士又眨眨眼睛。
“是否有帶着兵器的武都城中守軍?沒有就扎眼兩下。”
得到軍士的確認之後,趙起用刀刃碰了碰面前那人的手說:“用雙手給我比劃出個人數來”
軍士將兩隻手靠在一起,伸出十根手指頭,示意裡面有十個人。
趙點頭,對周圍的人說:“只有他們兩人帶着兵器,其他都只是樂師和歌姬,我們殺進去,只管對那兩人動手,其他的不要管,殺完之後立刻就走,都明白了?”
其他五人都點點頭,隨後趙起伸出手捂住面前那軍士的嘴,然後一刀捅進他的‘胸’口,旁邊的劉謙也學着他的模樣幹掉了面前的軍士,隨後六人撞開‘門’,一擁而入……
當宋離和安謙看着衝入屋內來的六個黑衣人,都嚇了一跳,隨後起身,跳到一旁,拔出兵器來喊道:“你們是何人?”
安謙此時也叫道:“來人來人”
但沒有人響應他,同時安謙也注意到在‘門’口倒地的兩個軍士。
趙起叫了一聲:“動手”
六人一起向安謙和宋離衝過去,但趙起在衝刺的過程中突然剎住腳步,擡起手腕準備發動手腕上早已準備好的暗器機關,他心中很清楚要與安謙硬拼只有死路一條,只有這個辦法才能殺死安謙。
安謙與衝到跟前的兩人廝殺,只用一招便殺掉了其中一人,正要舉刀向第二人砍去時,一枚暗器刺入了‘胸’口,隨後是第二枚、第三枚……
宋離與自己面前的三人苦戰,卻因爲安謙被刺分了心,眼看一把利刀就要從頭砍下,卻被飛過來的酒壺給擋在了一側,舉刀的黃五轉過頭來一看,那羣早已逃到角落中的樂師和歌姬中走出一個貌美的‘女’子,正冷冷地看着他。
“是個不怕死的*子”黃五轉身看着向自己慢慢走來的尤幽情。
此時,宋離已經跳開了三人的包圍,靠在了牆角,而安謙雖然中了暗器,但也看砍死了另外一人,正撲向一邊跑到,還一邊向他發‘射’暗器的趙起,但安謙已經用手中的長刀盡數將暗器擋開。
宋離喘着氣,盯着黃五,從剛纔黃五那句話中他已經聽出了說話之人是跟隨自己而來的一名百夫長,可怎麼都不願意相信這個事實,原以爲是武都城中守軍對他們下手,沒想到竟是自己人
三招,只是三招。黃五、劉商和唐璜死前都不願意相信,自己竟然死在了一個‘女’子手中,而且殺掉他們那‘女’子只是簡單地揮了揮手,就如一個普通人‘女’子再對旁邊打招呼一般。劉商倒地的時候,眼睛還看着屋外遠處那個躺着五具屍體的小屋。
**,這就是報應吧。
趙起看着其他幾人都已經全數死去,而安謙和宋離都還活着,雖然安謙身中暗器,但暗中已經下了毒,自己也算完成了一半的任務,眼下只需要活着離開就行。趙起想到這,快速地將暗器又‘射’向角落之中的宋離,將手中長刀扔出手,刺向尤幽情,隨後轉身就跑。
安謙幫宋離擋下了兵器,正要追趕,卻被尤幽情伸手攔住,淡淡地問:“將軍,那人你是要死的,還是活的?”
“留活口”在角落的宋離喊道。
尤幽情只是重複了一遍他的話,並沒有出去追趕,此時,一個人突然從屋外飛了進來,重重地摔在了桌案之上,將桌案砸成兩半。被摔進來的人正是趙起,他的‘胸’口還有一個偌大的腳印。
“好,活口。”一個聲音從‘門’口響起,隨後一名抱着刀,身穿普通步卒軍服的男子緩緩走進來,是卦衣。
卦衣站定之後,看了一眼尤幽情,又盯着角落的宋離道:“二公子,我家主公吩咐我及時趕來救援,雖然部署兵力包圍這‘花’了些時間,不過看來趕上了。”
安謙此時捂住‘胸’口蹲了下來,咬住牙,將刺在自己‘胸’口的三枚暗器全都拔了出來,暗器上全是黑血,只需看上一眼便知道其中有毒。宋離忙奔到安謙身邊,關切地問:“師父,你沒事吧?”
安謙不願意‘花’太多力氣說話,已經明白自己命不久矣,如果剛纔中了暗器,自己沒動,並未發勁,可能還不至於讓毒‘藥’走遍全身。
安謙只是伸手指着在正從地上緩緩爬起來的趙起,說了兩個字:“趙起……”
宋離起身,將已經死的其他五人面罩一一撩開,每撩開一具屍體的面罩,都會說出一個人的名字來,這些都是自己無比熟悉,並且親手挑選的步卒長。
劉謙、周杰、劉商、黃五、唐璜……還有那個趙起。
宋離最後的目光落在趙起的身上,直起身子來,擡起手中的長刀,用刀尖指向趙起,沉聲問道:“爲什麼?”
趙起沒有說話,只是看着他笑,笑得很狂,還向宋離的腳下吐了一口唾沫,隨後躺在地上閉上眼睛。
卦衣向尤幽情遞了一個眼‘色’,隨後兩人帶着一種樂師和歌姬離開,尤幽情走過宋離身邊時,聽到一直盯着趙起的宋離輕聲道謝:“姑娘,多謝救命之恩。”
“謝我主公去吧。”尤幽情淡淡地回答,轉身離開,在風中只留下一抹沉香,而本可以懾人魂魄,讓人動情的沉香,此時在宋離的鼻子中聞到,竟含着一股濃烈的血腥味。
宋離持刀對準趙起,卻不知爲何,再也張不開嘴,他不想知道答案,因爲答案再明顯不過了,要置他於死地的只能有一個人——大哥宋史。
兄弟之間,血濃於水。
有時候卻很矛盾,因爲有人說人本身就是由水組成的,否則的話爲何兵器進入身體之後會流出那些鮮紅的水來呢?但水流盡,人也就死了。滿地的鮮血,在宋離的眼中逐漸失去顏‘色’,好像都變成了無‘色’的水,無‘色’無味,只有一股子酸楚和絕望。
《弟子規.出則悌》——兄道友,弟道恭,兄弟睦,孝在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