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計?”
梅闖一驚,便聽劉異說道:“定是那小子人手不足,出了什麼意外,傳令下去,全軍提高警惕。”
他話音剛落,梅闖突然指着城頭驚呼道:“將軍,你看!”
劉異向他手指的方向望去,只見一片漆黑的城頭上突然出現了一個紅燈籠,提着燈籠的人正不停地揮手。
“是徐銳!”
梅闖又是一聲驚呼,衆人仔細一看,果然是徐銳站在城垛上,提着燈籠不停招手。
“他在幹什麼,不要命了?這麼招搖,隨便一支冷箭就能要了他的小命!”
梅闖心急如焚,其他人也是大驚失色。
劉異雙眼微眯,壓了壓手:“且慢,這小子可能已經被抓了?”
梅闖一愣:“不可能吧,就算計策失敗也沒理由提着燈籠站到城垛上,等等,難道是南朝守軍打算利用他引誘我軍攻城?”
就在此時,緊閉的東城大門突然“咯吱”一聲緩緩打開,睡在城下的流民被驚醒過來,一見城門大開頓時歡呼一聲衝進城去。
“喂,別躲啦,快進城!”
徐銳一屁股坐倒城垛上,提着燈籠大喊一聲,那模樣要多欠揍有多欠揍。
埋伏在城下的前鋒營將士們齊刷刷地望向劉異。
“將軍,咱們怎麼辦?”
事出反常必有妖,徐銳身邊只有三兩個人,眼前這一幕實在匪夷所思,行軍打仗不是兒戲,一旦棋差一招,身後的幾千兄弟就要送命,由不得劉異不謹慎。
猶豫片刻,劉異一咬牙,抽出腰間的清雪寒水刀,低喝道:“全軍聽令,進城!”
“殺殺殺!!”
一聲令下,前鋒營將士們立刻拔出腰刀,從藏身的亂草之中一躍而出,殺向洞開的城門。
正涌向城門的流民對魏軍的喊殺聲再熟悉不過,一聽到這聲音立刻嚇破了膽,剛剛聚攏的人羣如見死神,一鬨而散,城門之下瞬間暢通無阻。
劉異和梅闖衝在最前面,他們原本以爲這會是南朝守軍誘敵深入的計策,只是箭在弦上不得不發,否則錯過了開門的時機,就要打一場艱苦的攻城戰。
可沒想到大軍一路殺進城內,卻連一個像樣的守軍都沒見着,城頭空空如也,大街上一片狼藉,魏軍五日後攻城的檄文灑得到處都是。
直到此刻,他們終於明白過來,怪不得那小子敢坐在城頭之上,原來城裡的守軍早就逃了,現在的嶺東城雖緊閉城門,卻已經是空城一座!
劉異令梅闖帶人直奔縣衙,自己則領着幾個親兵到城頭去尋徐銳。
徐銳提着燈籠站在城頭,望着大軍源源不斷衝進城中,三狗和徐方站在他身後眉開眼笑。
一見劉異過來,徐銳便笑道:“將軍怎麼纔來,我等的花兒都謝了。”
劉異冷哼一聲,沒好氣道:“小兔崽子,你是不是早就料到城裡的守軍會不戰而逃?”
徐銳理所當然地說:“是啊,不然我進城幹什麼?兵法雲,上兵伐謀,用兵的最高境界是不戰而屈人之兵,就像我軍兵不血刃攻克嶺東……哎喲……疼疼疼。”
劉異揪着徐銳的耳朵將他扯到一邊,低聲道:“別賣弄了,你師父的那些學問一字千金,豈是逢人便講的?”
徐銳好不容易逃出劉異的魔掌,揉着耳朵哭笑不得:“這裡又沒有外人,再說,學問本就是討論總結而來,一味敝帚自珍,閉門造車,不出幾年必被甩在人後。”
劉異冷哼道:“老夫說不過你,但你既然知道嶺東守軍會逃,爲何還要故作神秘,讓梅闖先行出城,再約定晚上亥時開城?”
徐銳翻了個白眼:“我是做了該做的,但跑不跑,怎麼跑,什麼時候跑總由不得我吧?行軍打仗哪能出得半點紕漏,我只能用最保險的辦法不是?”
原來徐銳辛辛苦苦營造的大勢,就是要讓嶺東全城都陷入南朝大軍即將到來,而且強不可敵的恐慌之中,最好當然是逼迫侯榮開城投降,最不濟也要瓦解敵軍的作戰意志,降低攻城的難度。
可沒想到徐銳花樣太多,幾番折騰下來,侯榮已經絕望,卻又不敢直接投降魏軍,這才與蔣如龍密,謀帶着少數心腹棄城而逃。
他這一逃,各級官吏頓時大亂,爭先恐後,拖家帶口地逃出城去,少數沒來得及逃走的守軍也早就換下軍裝,躲回家中,裝成了百姓。
其實東城門早就開了,只不過當時已經天黑,逃跑的人一路小心謹慎,城門只開了一小半,而且經過中午那場武裝遊行,沒有流民再敢睡在東城之下,這才暫時沒有被人發現。
當然,徐銳堅持留在城中還有一個目的,眼看十五日之期快到,等攻下嶺東也就該爲肖進武治療傷勢,可只有青黴素還不行,徐銳得在城中找工匠趕製一件利器,只不過此事便不足爲外人道了。
劉異得知來龍去脈,心中一陣恍惚,第一個念頭就是“仗還能這麼打?”
他盯着徐銳久久說不出話來,憋了半天才道:“小子,今後我北武衛攻城之事皆由你來負責,若有攻不下的城便拿你是問!”
“喂……”
徐銳臉色一僵,正想抗議,卻聽劉異說道:“別的事都能由你胡來,唯獨此事沒有商量,你不過動動嘴皮子,卻能少死多少兒郎,這個懶無論如何都不能讓你偷了!”
說完,他再不理一臉坐蠟的徐銳,帶着親兵朝縣衙殺去。
直到他的身影消失在城頭,徐銳才發出一聲殺豬般的慘叫:“虧了,這把虧了啊!”
兩個時辰後,兩千前鋒營將士徹底控制嶺東,宣佈這座邊城改旗易幟,此戰北武衛兵不血刃,竟無一傷亡。
次日清晨,楊渭元率領的大軍主力姍姍來遲,返回大魏的最後一塊絆腳石也已經向他們敞開了懷抱,只等與那三千騎兵匯合,北武衛便能齊齊整整地繞道北齊,返回大魏。
而就在北武衛攻克嶺東的前一天,遠在數百里外的那三千騎兵剛剛屠滅一個小鎮,大軍就地修整,補充物資。
一衆將士忙着將割下來的人頭堆成倒錐形的人頭塔,開始時沒人願意做這種喪心病狂的事,可是現在將士們早已麻木,處理起來速度飛快。
他們不知道,正是這些人頭塔帶來的恐懼,讓流民們如豬羊一般,被他們趕着瘋狂逃竄,最終成了擊垮嶺東守軍的最後一根稻草。
上官不達從人頭塔前錯身而過,臉上帶着淡淡的笑容,路上遇到的魏軍士卒們紛紛衝他點頭問好。
他本就是個人精,這一路上又充分利用自己對南朝地理、軍政的瞭解,幾次幫助大軍化險爲夷,漸漸融入了這支畸形的隊伍。
上官不達走到洪啓身邊,洪啓衝他招了招手。
“上官大人來得正好,我們正在制定明日的行軍路線,還要請您幫着參詳參詳。”
“將軍客氣,罪官一定知無不言。”
上官不達連忙露出一副受寵若驚的模樣,從洪啓手中接過地圖仔細研究起來。
不一會兒,他指着地圖上的標記說道:“從此地往北雖是捷徑,但地形太過險惡,一旦有人設伏於此,恐怕大軍必遭大難。”
旁邊的田忠一愣,搖頭道:“可若要繞開此地,得多走兩日的路程,我軍耽擱不起。”
上官不達微微一笑,將地圖還給洪啓道:“罪官只是照實來說,如何決斷還看三位將軍。”
洪啓皺着眉頭思索片刻,說道:“罷了,這是我軍離開南朝的最後一程,必須慎之又慎,反正敵軍還在數百里外,就算多繞兩日也耽擱得起。”
一聽此話,田忠本想反駁,但看洪啓已經做了決定,便不好再說,上官不達表面上毫無異色,心跳速度卻是微微加快了幾分。
“還有一事,剛剛一場遭遇戰,又有幾個兄弟陣亡,得讓他們入土爲安……”
洪啓的話還沒說完,上官不達立刻主動請纓。
“此事何勞三位將軍,罪官一定把將士們安葬得妥妥帖帖。”
或許是礙於俘虜的身份,上官不達雖被以禮相待,卻一直搶着幹這些髒活累活,彷彿不如此便會有性命之憂,洪啓三人也都見怪不怪,沒有生疑。
“如此便有勞上官大人了。”
洪啓笑眯眯地說了一句,不露聲色地朝張北江遞了個眼神。
張北江立刻心領神會,笑道:“哪能讓上官大人獨自操勞,還是本將與上官大人同去吧。”
究竟還是防了他一手,上官不達心中冷笑,面上卻喜不自勝,叫上幾個軍卒,與張北江一路有說有笑,去掩埋戰死的魏軍士卒。
到底是當過一任知府,說起這等雜務的確沒人比得上上官不達,一個簡單的掩埋屍體到了他這裡便有了許多門道,什麼土坑朝向、挖掘深度、蓋土方式都有說法,每一個步驟都順應天地大道,有利將士儘快往生。
上官不達親自刨坑挖土,一邊講解步驟,一邊搬運屍體,不一會便將此事處理得妥妥帖帖,看得張北江眼花繚亂,挑不出半點毛病。
而就在搬運屍體的過程中,上官不達趁人不備,偷偷將一直攥在掌心的紙條塞進了屍體甲冑之內,培土的時候又故意埋得稍淺了幾分。
這些小動作自然不是張北江這等老粗能輕易識破的,等處理完此事,大軍也差不多修整完畢,立刻馬不停蹄地朝下一個目的地進發。
大軍剛剛離去,埋好的新墳突然一陣蠕動,被上官不達當作屍體埋掉的士卒竟然破土而出,坐在地上大口喘氣,哪有半分死人的模樣?
原來此人竟是苦練龜息之術的奇人異士,藉着假死脫身。
等他漸漸恢復生機,立刻翻身躍起,略微辨認了一下方位便撒腿向北方跑去。
兩天之後,上官不達的那張紙條已經變成了鍾慶淵手中的飛鴿傳書,他皺着眉頭仔細看了一遍,突然哈哈大笑。
“天佑我朝,原來那支孤軍的目的地乃是嶺東城,北武衛十有八九會在那裡與他們會合,我軍只要直接趕往嶺東,便還有機會將北武衛截住!”
副將接過紙條看了一遍,搖頭道:“將軍,我軍直接趕往嶺東雖能大大縮短與北武衛的距離,但飛鴿傳書畢竟比行軍快上許多,就算有暗棋幫我們拖延兩天時間,可還是要比北武衛會師慢上兩日,有這兩日時間,足夠他們逃往北齊了。”
鍾慶淵斂去笑容,沉聲道:“你說的這些我自然明白,但這是我軍最後的機會,即使希望渺茫,黑旗軍也從不放棄!傳令全軍,立刻脫離步兵,所有騎兵全速前進,務必在四日之內抵達嶺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