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裕王爺和肅王爺來了?!”
因爲不清楚皇帝對楊渭元的態度,除了與楊渭元私交極好的門生故舊到場之外,兵部與五軍都督府的高官一個沒來。
其餘五部堂官、內閣魁首、上得了檯面的勳親貴戚更是一個沒到,令這場祭奠黯然失色的同時,也爲楊家的未來蒙上了一層陰影。
此時二位王爺到場,無異於給楊家打了一劑強心針,立刻讓這場祭奠蓬蓽生輝,頗有撥開雲霧見晴天之感。
裕王是宏威皇帝的第四個兒子,肅王爺則排行第六,這兩個人不僅地位尊貴,而且身份特殊,極有可能代表皇帝的意志。
賓客們第一個念頭便是聖上恐怕要對楊侯爺大加褒獎。
涇陽一戰,全軍皆受牽連,唯獨北武衛人人授獎,又怎會缺了主帥楊渭元?
一時間,滿堂賓客心思各異,正在垂淚痛斥徐銳的楊夫人也立刻停止了哭嚎。
“是裕王爺和肅王爺來了?”
楊夫人難以置信地問。
“是啊夫人,的確是二位王爺!”
周圍的賓客們肯定地說。
“快快快,振兒快扶娘起來,準備迎接二位王爺!”
楊夫人連忙擦乾臉上的淚痕,扶正頭上的朱釵,又仔細整理好弄亂的喪服,換上一副鄭重而悲壯的神色。
“夫人,二位王爺一到,怕是帶着聖旨來的,大少爺要承爵咯。”
有賓客上來湊趣,眼神裡帶着幾分豔羨和熱切,楊夫人繃不住,也跟着笑了出來。
即便是楊渭元在世的時候,家裡出入的也大多是武將,像二位王爺這等貴人十幾年都不見得會登門一次,如何不讓她喜形於色?
“哪裡,哪裡,還不是聖上隆恩,沒有忘記咱們孤兒寡母,倒讓妾身慚愧了。”
楊夫人一邊同賓客們說着客氣話,一邊在楊懷振的攙扶下來到靈堂門口,將一衆賓客甩在身後,擺出一副楊家主母的派頭。
一牆之隔的徐銳跪在雪中,身後是樑同芳等十幾位北武衛將領,他好像沒有聽見兩位王爺到來的消息,仍舊一動不動地跪着。
將領們見他不動,也不好起身去迎二位王爺,便跟着他一同跪在雪中。
好在大魏國的習俗是以死者爲大,跪念哀思之時可免大禮,所以當二位王爺從衆將身邊經過時並沒有絲毫怪罪。
“四哥,他們怎會跪在此處?”
走進靈堂之前,一個鳳眼劍眉,身穿四爪龍紋袍的少年疑惑地問裕王,他便是十九歲的肅王趙榮。
裕王趙恆掃了徐銳一眼,搖了搖頭:“軍中向來多慷慨悲歌之士,怕是以此寄託哀思吧。”
說完,他的目光沒有在衆將身上停留,只是揮了揮手,招呼肅王和另一個二十多歲的年輕人走向靈堂。
臨走時,肅王又忍不住朝跪在最前面的徐銳看了一眼,見他頂風冒雪,雙目緊閉,身子卻跪得筆直,心中升起一絲異樣的情緒。
“老六,走了。”
“啊,好!”
聽見裕王叫他,肅王趙榮連忙答應一聲,收回目光,走進了靈堂。
三人剛一進靈堂,楊夫人便帶着一衆賓客迎了出來。
“妾身見過裕王爺、肅王爺!”
“見過二位王爺!”
一衆賓客七嘴八舌地行禮,有人跪,有人拜,亂哄哄的氣氛之中帶着濃濃的諂媚。
肅王不喜歡這種場面,只是朝衆人點頭算是還禮,裕王卻對官場的逢迎司空見慣,抱着雙拳,對每一個人微笑還禮。
“大家不必多禮,楊侯爺爲國盡忠,本王來送他一程也是應有之事,諸位請起,快快請起!”
賓客之中沒有拿得出手的人物,平日裡自然是見不到兩位王爺的,沒想到裕王竟然這般平易近人,頓時如沐春風,對楊家的未來更加看好。
“夫人吶,裕王如此客氣,看來聖上真是記掛着楊家吶。”
有人壓低聲音在楊夫人耳邊恭維。
“夫君爲國盡忠,聖上自然不會虧待了咱家,你說是不是?”
楊夫人一副理所當然的模樣,得意的模樣就連瞎子都看得出來。
趁着二位王爺向楊渭元上香的空檔,楊夫人壓低聲音對身邊的楊振業說道:“一會兒二位王爺若是宣旨讓你襲爵,你便留二位王爺用飯,定要藉此機會攀上這兩顆大樹,知道麼?”
楊懷振爲難道:“娘,二位王爺如此尊貴,孩兒請得動他們嗎?”
楊夫人眼珠一橫,怒道:“沒用的東西,你怕什麼?等你襲爵之後便是國侯,身份地位雖不如王爺,卻也是我大魏數得着的勳貴,再說他們來祭拜你爹自然是皇帝授意,你只要說得誠懇些,娘再敲敲邊鼓,他們怎好拒絕?”
楊懷振撇撇嘴道:“好吧,到時候娘可得多幫孩兒說話,免得孩兒下不來臺。”
二位王爺和同來的年輕人按照禮制先後爲楊渭元上香祭奠,然後與家屬相互答謝,等複雜的禮儀結束之後,衆人已將他們圍在了中間。
肅王趙榮和那年輕人四處張望,目光在幾位家屬身上掃來掃去,似在找着什麼,裕王趙恆則安慰楊夫人節哀順變。
見二位王爺遲遲不宣旨,衆賓客都等得有些心急。
最着急的自然還是楊夫人,她幾次想要把話題引到聖旨上,卻見裕王談性正濃,不好打斷,她哪知道,裕王也在想着怎麼把話題引到他關心的問題上來。
“四哥,究竟哪個是徐銳啊?”
肅王尋了一圈也沒發現與徐銳相似的人,不禁在裕王耳邊小聲問到。
裕王眉頭一皺,正思索着該如何體面地打聽徐銳的消息,一旁的楊夫人見裕王停下話頭,終於找到了時機,連忙暗示道:“王爺此番可是帶着公務?”
“公務?”
裕王微微一愣,詫異道:“什麼公務?沒有呀。”
楊夫人笑容一窒,心中咯噔一下,仍不甘心地問道:“王爺,夫君殉國已經有些時日了,我們孤兒寡母悲痛欲絕,日子過得苦啊,不知聖上對犬子襲爵之事可有安排?”
“哦,原來你說此事。”
裕王恍然,習慣性地微笑起來,露出一排好看的白牙,楊夫人和楊懷振見他笑了,以爲此事已經有了着落,提着的心頓時放下了一半。
然而,沒想到裕王的下一句話立刻讓他們如墜冰窟。
只見裕王抱拳朝天拱了拱手道:“楊侯爺爲國盡忠,父皇自然感懷,但爵位之事關乎國運,輕慢不得,相信他老人家一定有所安排,你們安心等着便是。”
“什麼?!”
裕王的話雖說得客氣,可卻是一句標準的官腔,意思就是現在還沒有安排,在場之人誰聽不出來?頓時一片譁然。
“二位王爺此番來府難道只是爲了祭拜我家老爺,就沒有別的了?”
楊夫人心神大亂之下口不擇言,話一出口便見裕王漲紅了臉,頓時大爲後悔,連忙向楊懷振遞了個眼色,讓他出來圓場。
楊懷振以爲母親讓他邀請裕王留下用飯,連忙道:“二位王爺,府中準備了素膳,還請二位王爺吃完再走吧。”
話還沒說完,就讓人家吃完再走,這不是等於把人往外趕麼?
楊夫人一聽這話,差點氣得暈倒,只盼二位王爺不要不真被自家蠢兒子氣走纔好。
“這……”
裕王一臉爲難,有心拒絕,又不好開口。
其實他之所以臉紅,是因爲來楊家的確不是單純爲了祭拜,剛剛他以爲被楊夫人說中了心思,才覺得有些慚愧。
此時加上楊懷振的話,他更是又尷尬又慚愧,心中的話便更加難以啓齒,張了張嘴還是沒好意思說出真正的目的。
見他欲言又止,不僅楊家母子,在場的一衆賓客也都有些摸不着頭腦。
肅王是個急性子,不像裕王這般面面俱到,一見場面有些尷尬,立刻朝楊夫人拱了拱手說道:“此次過府叨擾除了祭拜楊侯爺之外,的確還有一個不情之請。”
“不情之請?”
一聽王爺竟然有求於自家,楊夫人頓時大喜道:“王爺客氣,楊家小門小戶,承蒙王爺看得起,若有什麼可以效勞的地方定義不容辭。”
肅王看了裕王一眼,抱拳道:“多謝夫人,實不相瞞,今日我兄弟二人來此,除了祭奠楊侯爺之外,還想見見徐銳!”
“什麼,見徐銳?!”
沒想到二位王爺竟然是專門來找徐銳的,在場賓客頓時“嗡”的一聲炸開了鍋,楊夫人和楊振業臉上更是精彩紛呈。
肅王不明所以,問道:“聽說徐銳乃是楊侯爺義子,爲何不在靈堂?”
“這個……”
楊夫人張了張嘴,說不出話來,不知是誰說了一句:“門口跪着的那位便是徐銳!”
肅王微微一愣,想起跪在雪中的那個身影,頓時渾身一震,二話不說,立刻轉身跑出靈堂。
“六弟,六弟!”
裕王招呼他兩聲,見他頭也不回,連忙朝衆人告了聲罪,然後也追着肅王去了。
熱鬧的靈堂沒了主角,瞬間安靜下來,楊家立刻從衆星捧月的雲端跌落谷底,淪爲笑柄。
“夫人,看來您得花點心思,高擡貴手,饒過徐銳了吧?”
有人在楊夫人耳邊小聲勸諫,也不知道是真心爲楊家好,還是存着看熱鬧的意思。
“閉嘴!”
楊夫人突然歇斯底里地怒吼一聲,嚇得說話那人又羞又惱,一跺腳,拂袖而去。
錯愕的賓客們難以置信地朝楊家母子望來,楊夫人只覺每一道目光都是一記耳光,狠狠扇在她的臉上。
她黑着臉,胸膛劇烈地起伏着,牙齒挫得“咯吱”作響。
好半天,她才猛地跺腳,指着靈堂外說:“去,看看那小畜生能玩出什麼花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