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7斡旋上
“令尊是書癡蘇先生吧?”林姨母微微一笑,“這麼多年沒見,不知他是否康泰依舊?”
難道林姨母與蘇慎竟是舊識?蘇玉妍心裡微動,旋即笑道,“家父英年白髮,這麼多年以來身體倒還健康……姨母認得家父麼?”
“當年昌寧鼎鼎大名的書癡,又有誰不如雷貫耳?”林姨母呵呵一笑,“不過,真人我倒沒見過,但見你這樣的風采,令尊必定也是氣度過人……”
蘇玉妍不耐煩聽她的恭維話,當下便接了話茬道,“姨母謬讚了,家父不過是個普通書生,讀了這麼多年的聖賢詩書,性格迂腐過人倒是真的兵吞天下。”
“讀書人嘛……”林姨母漫不經心地笑道,“況且令尊當年還是赫赫有名的人物,有時候性子難免執拗些,也是人之常情。”
“若人人都像姨母一樣理解家父,那就好了……”蘇玉妍似是頗有感觸。方纔她有意提醒林姨母,蘇慎是個迂腐的書生,於蘇玉修的親事上頭,一定會堅持他的想法,就算退了林小姐,也未必會相中馮靜宜,也不知林姨母是真沒聽懂她的暗示,還是假裝沒有聽懂。不管林姨母是真傻還是裝傻,她也不想再把時間浪費在陪她閒聊上,便順手端起了擱在几上的茶杯,似飲未飲。
這古時候,賓主晤面相談之後,主人若端起茶來,又不飲,便是表示要送客了。
就算事先沒有聽說蘇玉妍要回孃家的事,林姨母也不好再在蘭亭居久留,畢竟,馮靜宜那裡,她還不能完全掌控,要知道,當初從九江過來。還是瞞了爲她說親這件事的。於是,她便率先開口笑道,“我家裡那位,也是書生出身,我自是感同身受……”說着便緩緩站起身來,“你既與令尊事先有約,那我就不多叨擾了。”
她身側一直沒有說話的馮靜宜也跟着站起身來。
蘇玉妍便也跟着起身,笑道,“其實,家父叫我回去。也沒什麼大事,不過是心情不好,讓我陪他說說話兒。”這心情不好。自然是事出有因,蘇玉妍故意透出口風,且看林姨母如何應對。
不料,林姨母卻擺出一副不打聽別人傢俬事的面孔來,只露出略感意外的表情來。“……原來如此,那我就更不能耽誤你的工夫了。”
蘇玉妍心裡微曬,佯作憂愁地輕嘆一聲,“姨母有所不知,我孃家最近出一件令人頭疼的事,我正爲此煩惱不已呢……”不等林姨母答言。又繼續說道,“我兄弟定了一門親事,吉日就快到了。親家小姐卻憑空遭遇到一件不幸事,竟在上香還願之際被匪徒綁架了……您說說,這可如何是好?”
想不到這個沈少夫人真是個單純的,竟把自己當親姨母似的交起心來了。林姨母心中不免竊喜,已經邁出半步的腳頓時收了回來。作出爲難的樣子來,沉吟片刻才道。“你們家的家事,我一個外人,怕不好多嘴。”
既然這麼說,肯定是心中早有決斷。蘇玉妍心裡暗忖,便又輕嘆一聲,“都這個時候了,姨母還跟我客套做什麼?我之所以對姨母說,也是把姨母當成自家人一般,姨母還跟我這麼見外?您有什麼主意儘管說出來,若讓這事兒順利解決,我謝姨母還來不及呢!”
林姨母心裡微忖,還是決定賭一把,就緩緩說道,“你既不把我當成外人,那我就多一句嘴了……親家小姐既然遭遇瞭如此不測,這清白問題,只怕會被人非議,令尊與令弟會被此事困擾,也是人之常情。若是多情多義的人,自會如期迎娶那位小姐過門,新婚夫妻如膠似漆之時,也會過得其樂融融,一旦夫妻之間起了爭執,勢必就會想起當年的舊事,彼此之間,只怕也會生出嫌隙來,長此以往,就會影響到家庭和睦……但換了那高瞻遠矚之人,興許就會顧着輿論壓力而把親事退掉,以其將來煩惱多多,終究是要痛一場,長痛不如短痛,倒不如快刀斬亂麻!這樣一來,在最初的風暴過去之後,接下來的日子便能平靜如常了……”說到這裡,便停頓下來,看了看蘇玉妍凝重的神情,這才又繼續說道,“雖然你把我當成自家人,可我終究是個外人,這些話,都已經是僭越了的……你聽聽就好,也不必跟令尊與令弟說了,讓他們知道我一個外人竟要摻合你們的家事,那就不好了。”
這個主意與蘇玉妍自己心裡琢磨的也差不多,只不過是明顯偏向退親罷了。蘇玉妍心裡暗道這個林姨母面面俱到,臉上卻似乎不經意地閃過一絲失望,“……也曾有人這般跟我說過,可是家父與我兄弟都是執拗的性子,竟是鐵了心地要娶親家小姐過門,眼看這吉日就要到了……”
林姨母先前還道蘇玉妍是真心向自己討教,想不到自己苦口婆心說了這麼多,卻原來只是拾人牙慧,不禁暗罵自己大意,嘴裡卻還是誠懇地說道,“俗話說得好,當局者迷旁觀者清重生之超級戰艦。令尊與令弟身在當局,難免會被困在當中,我們是旁人,自比他們看得更清楚些……”這一次,她點到爲止,不敢再多說了。
蘇玉妍既清楚了林姨母的意圖,也就達到目的,當下便點頭道,“多謝姨母指點……我即時就過去,若父兄能聽我相勸,還能阻止這門親事,就怕他們犯起倔來,事情鬧到不可收拾的地步……”說罷便吩咐雙珠取斗篷來。
林姨母也達到了自己的目的,自然不再久留,就自己打起氈簾出去。馮靜宜走在後面,慢了一步,蘇玉妍已穿好斗篷,似是有意無意地問了一句,“這件事,妹妹怎麼看?”
馮靜宜似是料不到蘇玉妍竟會把這樣的難題拋給自己,本不欲回答,但想到母親此番費盡心機上京就是爲了自己的親事,還不惜以當年的舊事來掣肘定遠侯父子,自己若不好好表現,豈不是太不孝了?火石電閃之間,這些念頭在她腦中閃過,她便鬼使神差地開了口,“若是我,寧肯人負我,我也不負人。”之所以這麼說,原是出於本心,二來也想給蘇玉妍留下深刻的印象,以便將來在爲她擇婿之時會考慮到爲她找個脾性相投些的人。
看不出這個外表文靜的小姑娘竟還是這般的大義之人。蘇玉妍深感意外之際,也不由得露出幾分誠摯來,“……妹妹倒是個多情多義的。”
馮靜宜是個未出閣的小姐,原本就是鼓起勇氣說出自己心中所想,結果竟遭了蘇玉妍的讚許,不由得臉上一紅,旋即打起氈簾逃也似地出去了。
一直跟在身後的雙珠看蘇玉妍的腳步頓住,便上前撩起氈簾,眼見林氏母女漸漸遠去,這纔回頭問道,“少夫人,車馬已經備好,是不是這個時候就過去?”
“嗯。”蘇玉妍微微沉吟,旋即點頭。馮靜宜剛纔的神情,不禁令她想起了那個文靜如斯的林家小姐,說不定,林小姐也是這樣有情有義的女子,這樣的女子,就算清白已毀,也值得蘇玉修娶回家來。
……
到了蘇家,蘇玉修依舊已經不在,只有蘇慎圍在炭盆邊看書,看得頗是專心,連蘇玉妍進來也不知覺。
蘇玉妍看着鬚髮皆白的父親,不知不覺就想起當初在信陽的日子。那時候的蘇慎,雖說也白了發,卻遠比現在的他要年輕得多,父女之間也遠比一般父女要親近得多。自打母親逝世,父親彷彿一夜之間就蒼老了幾十歲,後來又病了兩場,精神更是不大如前,與從前判若兩人。這些天想是因爲蘇玉修的親事所擾,眼圈有些泛青,鬍鬚也沒有及時修剪,顯得有些邋塌,也顯得更加蒼老,令蘇玉妍看得眼眶泛酸,淚水不知何時已順着兩頰滑落下來。
蘇慎許是看得眼睛有些累了,便側了側身子,將書卷換在另一隻手上,才覺門口恍惚站着個人影,擡起頭來看時,見是女兒,臉上頓時露出笑容,“妍兒來了……”說罷站起身來,忽然瞥見她臉上的淚水,頓時驚道,“妍兒你怎麼哭了?可是珂兒欺負你了?”
“爹的女兒這麼厲害,他哪裡敢欺負?”蘇玉妍不禁破涕爲笑,上前扶了蘇慎坐下,這才說道,“您眼睛不好,就別總是看書了。”
“不看了,不看了。”蘇慎笑道,把書丟在一旁的高几上,又道,“昨天不是纔來過麼,今天怎麼又來了?那件事情,我已經跟修兒商議過了,你不用擔心……”
“我想見見林小姐。”蘇玉妍正色道。如果蘇玉修執意要娶林家小姐過門,她以長姐的身份,去見見林小姐也無可厚非,畢竟,林家的意見也相當重要,若是委委屈屈嫁過來,勢必會影響到婚後的生活。只是,在此敏感時期,她若登門拜訪,也須得先徵得林家的同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