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聲微微的嘆息,一聲輕輕的呼喚,讓蘇寒頓時不能自己,他仍未回頭,心中卻涌動出酸與痛。
“師傅……”
淡淡的月光下,朱雀老道就在不遠處凝立,他的面容,一如往昔,頭髮已經全白了,臉頰上的皺紋亦如溝壑,更加消瘦。
“師傅……”蘇寒緩緩轉頭,在這一瞬間,他彷彿生出了無盡的錯覺,彷彿自己此刻仍是當年那個不懂世事的頑童,彷彿面前的朱雀老道,仍在星神道的山門前默默等候自己歸來。
從山門大變距今,過去多少個日日夜夜,蘇寒已經記不清楚,唯有朱雀老道的音容笑貌,始終在他腦海中縈繞。
蘇寒的雙手在顫抖,他猛然緊握龍槍,但身軀中的力量,彷彿在這一瞬間消失了,他的雙臂可打碎羣山大川,卻拿不起一杆魔域龍槍。
這是一種難言的痛苦,無法承受,面前的朱雀老道,曾給蘇寒多少關懷和愛護,但破碎的記憶中,化爲血霧的父母雙親,亦深深烙印在他心裡。
如師如父的朱雀老道,殘殺父母的幫兇。蘇寒的眼眶中頓時蒙上了一層水氣。
無盡的夜,打不破的沉寂,朱雀老道就那樣靜靜站着,他的目光中,亦有一點一點水光,不知是淚,或是其它。
“徒兒。”朱雀老道輕輕伸手,一大捧靈藥出現在他手中,各色各樣的靈藥,產自不同的地方。
蘇寒再也忍不住了,手中的龍槍噹啷落地,兩行淚水,不由自主從眼中滑落下來。
“師傅!”蘇寒轟然跪地,泣不成聲:“爲何會這樣!爲何我的記憶中,爹爹孃親會被殘殺!爲何我的記憶中,會有你的影子!”
破碎的記憶,已經完全印在蘇寒的心裡,天地變化,時光流水,都無法抹掉。被殘殺的父母,面容被隱匿的黑衣人,抹殺蘇寒記憶的朱雀老道……
“這究竟是爲什麼!”蘇寒忍不住失聲痛哭,積鬱在心中已經許久的悲痛此刻不可抑制的爆發出來,他淚如雨下,雙手緊緊攥起一把泥土。
“這皆是命數。”朱雀老道默然將手中的靈藥輕輕放下。
蘇寒形容不出自己的心情,彷彿又一次迷失在人生的十字路口。一捧靈藥,形形色色,不知是朱雀老道走了多少地方,費了多少時間,才蒐集而來。
“我的父母,與世無爭,被人殘殺,這也是命數嗎!”
“亦是命數。”朱雀老道悄然拭去眼角一點水光,默然道:“他們的一生,你的一生,皆爲命。”
“何人殺了我的父母!”蘇寒亦抹去眼中的淚水,他握住龍槍,緩緩從地上爬起。
“我若說了,你會信嗎?”朱雀老道彷彿一個悟通了一切的佛門聖僧,斂去了悲與喜,淡忘了生和死,他注視蘇寒:“命爲天定,修士皆稱逆天而行,但究竟有幾人可以逆天?”
這是一番飽含深意的話,讓蘇寒不解。但他此刻已經忘記了一切,揮動魔域龍槍,槍芒閃出紫光,照亮了夜空:“上天入地,我皆要復仇!”
朱雀老道再次沉默,良久之後,他慢慢擡頭,道:“待你大成之日,一切都會水落石出。”
“爲何!”
譁……
此刻,一片烏雲般的身影從夜空襲來,將漫天的星光都擋住了,如同一尊無敵的天魔,化雲衝下。他落在朱雀老道身前,死死盯住蘇寒。
這道人影的身軀全部都被一襲黑衣包裹起來,連面容亦隱沒在黑暗中,只有那雙充斥了點點血色的眼睛,發出寒光。
轟隆!
這一瞬間,蘇寒軀體內的紫血前所未有的翻滾轟鳴起來,幾乎要將寶體撐裂。心中的怒火彷彿要焚燒一切,紫色氣血隨着無邊無際的怒氣,衝上九霄。
嗡!
魔域龍槍大振,鎖在槍中的龍魂幾乎要被蘇寒直接催動飛出。他的雙手劇烈的顫抖,眼睛已經被血光完全充斥,牙齒將要咬碎。
是他!
出現在破碎記憶中的黑衣人,就在眼前!是他殘殺了蘇寒的父母,將蘇寒一生的命運都隱隱改變。
嗖!
蘇寒根本無法按捺,他並非聖人,亦有七情六慾,殘殺父母的兇手近在咫尺,他轟然舉龍槍殺向前方,紫光垂落,將四方山野淹沒在片片殺光中。
槍芒如一顆紫星,在浩宇一般深邃的夜空中怒擊向前,怒火將槍身都燃燒了。
鐺!
黑衣人波瀾不驚,面對這驚天動地的一擊,他彈指如驚鴻,將洞穿一切的魔域龍槍直接震飛。
蘇寒的紫血翻滾如潮,拖着龍槍閃過天際,黑衣人深不可測,幾可與真極諸王比肩,這不是蘇寒能夠戰勝的對手。
但這又能如何,蘇寒壓住將要吐出的鮮血,挺槍殺回,他尋找了不知多久,今日殺害雙親的真兇終於出現,不能放過。
轟!
龍槍閃動成了一條紫色的龍,蘇寒亦化成了一道流光,舉槍殺來。快如電閃一般的槍芒洞穿向前,黑衣人單手翻轉乾坤,他後發先至,一掌攝拿龍槍,將無堅不摧的槍芒死死壓住。
“你本該死!留下你,只不過讓你贖罪!”黑衣人語氣淡漠如冰,冷的沒有一絲人的情感波動,他握住龍槍的槍頭,盯住蘇寒。
嘭!
軀殼內兩條大脈幾乎勃發到了極點,將要衝破脊樑而出,神力大河一般的涌動,灌注入雙臂。蘇寒爆喝,全力想要抽回龍槍,但沒有絲毫用處,黑衣人強如諸王,亦是半隻腳踩入了聖境的強者,龍槍彷彿在他手中生根了,紋絲不動。
蘇寒感覺深深的無力,境界相差的太多,如一隻兔子想要搏殺雄獅。且在此時,他腦海中淨心訣流動,讓狂怒不止的心神稍稍平息。
“你的父母!皆是罪人,必死!”黑衣人單手一動,將蘇寒連人帶槍撞出了百丈:“你亦是罪人的後代,註定要去全力洗刷罪孽!”
蘇寒踉蹌倒退,勉強站穩腳跟,積鬱在喉頭的鮮血噴薄而出,象一片神火燃燒在半空。
“徒兒……”朱雀老道無法淡定下去,他急走兩步,神色中流露出焦急與不忍。
蘇寒嘴角溢血,猛然一聲驚天動地的長嘯,他的神魂彷彿在此刻脫體了,熊熊燃燒,血光將雙眼全部覆蓋,如一尊渾身浴血的殺神。
轟!
戰力以病態的趨勢在暴漲,一杆魔域龍槍,抖出萬點繁花一般的槍芒。
道理印升空,虛無的大印,鎮壓天地河山,它橫飛向前,道與理的光芒與神輝,將暗無天日的黑夜照亮,虛空中傳來大道相合之音。
這是蘇寒集全力一擊,他自知不敵,卻不肯放過眼前的機會,兩名仇人皆在近前,父母慘死時的慘狀亦不停的浮現在腦海,這是血海深仇,天地毀滅了都不可能淡忘。
嘭!
這方天地似乎都要被道理印震碎,蘇寒在道理光輝中持龍槍怒衝向前。
鐺!
黑衣人眼中亦閃動出一絲驚疑,以蘇寒這個境界的修士,根本無法對他構成任何威脅,但虛空中橫飛的那一方大印,卻讓他感覺到徹骨的寒意。虛無的大印,彷彿包含着一種難言的力量,乃是“道”的力量。
這是世間一切的起源,亦是一切的終點,宇宙中種種所有,皆從道中衍生。這亦是終極的力量,可以摧毀諸天,讓萬生沉淪。
一片星輝從黑衣人手中爆出,擋住了虛無的道理印,亦將蘇寒再次震的橫飛。他摯出一口古樸的銅鐘,銅鐘上有星輝道痕,器紋無比黯淡,卻仍將蘇寒的全力一擊完全化解。
星神鍾,昔日的山門聖兵,隨着時間慢慢被磨滅,已經即將損毀,無法發出當年十之一二的聖威。但它被黑衣人掌控,依然象不可戰勝的傳世聖器。
“不可殺他!”朱雀老道再也無法從容淡定,他攔在黑衣人面前,消瘦的身軀堅定如山。
“我自不會殺他。”黑衣人語氣依然冷如冰,他托起星神鍾,大步上前:“他果然與他罪孽的祖先一樣,身有大氣運,連無天的理字神紋都奪去了!擒他,抹殺識海,我們纔可重返神域!”
殘缺的聖兵一擊,讓蘇寒不能承受,他未大成,強悍的寶體並非完美,在絕對的力量下,亦會粉碎。
黑衣人步步逼來,蘇寒心中的怒火已被理智壓住了,他很清楚,僅憑現在的自己,根本無法擊殺黑衣人。
“徒兒!快走!這皆是命數,你不可逆天,除非日後大成!快走!”
朱雀老道傳音,讓蘇寒即刻逃遁,他亦在拼命的阻攔黑衣人,唯恐蘇寒會被生擒。
嗖!
若在過去,蘇寒定然不肯放棄,哪怕知道前方是絕境,哪怕自知要死,亦不會退讓。
但此刻的他,已經不是當年那個只有一腔熱血的小修士,他洞悉了世情,身軀立即化爲流光,踩着風火雙輪,向遠方遁去。
嗡!
星神鍾急速飛出,升騰在天穹,鐘身上七星閃爍,發出點點聖光,如同一個將要垂死的老聖人,臨終前勃發最後一點餘暉。
殘破的聖器迎頭鎮壓下來,大地與天空彷彿一瞬間就要被震的粉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