齊寶見齊敏神色如常,知道她也並沒有爲蘇家拒婚的事太傷神,心裡不禁高興起來,道:“蘇家的事,你別放在心上。你是咱家收養的,白河村哪個不知。到時讓他們作個證,到里長這裡換了黃冊。”
齊長春這時已經在城裡定居,不歸白河村的里正管了,而歸城裡的管。
齊敏見齊寶對自己改戶籍的事這樣上心,心想如果我是被收養的養女,一樣不能嫁給你,除非真的把我改成童養媳……
但是這話又不好對齊寶明說,只好問道:“你知道這黃冊該怎麼改麼?”
齊寶愣了一下,隨即笑道:“這個好辦,等爹病好了,便說你是我從小訂下的娃娃親便是了,再給你編個與父母流離失散的理由就行了,你就算是自小在我家寄養的,只是要給你改個姓罷了。嗯,你說你要姓什麼好?”
齊敏怔了一下,正在想要不要索性恢復前世的姓算了,這時文氏從外屋裡進來道:“誰說要改姓的!寶兒你再胡說八道我撕你的嘴!”
齊寶嚇了一跳,隨即道:“娘,你怎麼還沒睡?”
文氏道:“睡了一會兒,心裡有事,便又醒了。”
齊敏道:“娘,你們都去吧,這裡有我呢。”
文氏道:“敏兒我還是放心的,寶兒毛裡毛躁的,我總擔心他不能好好照顧你爹。”
齊寶道:“我又不是小孩子了,哪會這樣。”
齊敏笑道:“先別說了,一起用了飯再說吧。”
文氏坐下,旁邊小菉盛了粥過來,文氏接過後對齊敏道:“敏兒你不要胡思亂想,你的終身大事,自然有你爹和爲孃的爲你作主。”
齊敏聽了,一進倒也沒想到該怎麼跟她說,轉念又一想,還是等自己和齊寶溝通好了,再來跟文氏說吧,到時兩個人協力配合,應該比各自爲戰的好。
而且現在齊長春有病在身,再加上自己剛剛被蘇家拒婚,文氏也不可能這麼快再給自己介紹婆家的。
於是便低了頭不說話,這時齊芸和齊升也相攜着過來了,見到齊長春無恙,也都是長出了一口氣。
不過當着兩個小兒女的面,文氏也就不好再說齊敏的事,齊寶和齊敏也都知趣不提。待得吃完早飯,文氏又坐了一會兒,才與齊寶先後去睡。
齊敏看着齊長春的樣子,心想看來這古代的練丹,倒還有點用。看看時間要到了,便又將長海道人留下的丹藥和藥水調和了,與小菉一起餵了齊長春。
齊敏見小菉不停地打着呵欠,一問之下,知道她昨晚也是沒睡,一直陪着齊寶和文氏,便道:“你去睡吧,這裡有我們呢。”
小菉道:“哪裡有小姐和少爺還沒歇着,做下人的倒先歇着的道理。”
齊敏笑道:“我們三個都睡過了,你一個人怎麼好與我們相比,快去吧,娘不會怪你的。”
小菉這才應了一聲下去,不多時卻看小黃過來了,說是來替小菉的。
從昨天到今天,小黃也是忙着處理一些府裡的雜事,她是文氏的帖身丫環,文氏昨天到現在都在齊長春的身邊,沒有心思處理內府的事,便由小黃代勞。
小菉現在去睡了,又怕出事,便讓小黃回來看着。小黃正好也有事要來問文氏,見文氏已經去睡了,便也就罷了。
齊敏笑道:“什麼事,娘要睡一會子呢,你別去打擾她了,若是急事,便先跟我說了吧。”
小黃道:“別的也無甚事,便是剛纔前門來了消息,說是又有了聖旨下來,下午要着咱家派人去衙門聽宣講,我想着少爺也睡不到下午,所以也不急的。另外便是有幾家人昨日下午便要來探望老爺,我說老爺正病着不能待客,他們便說今日要讓府內的內眷過來,探望夫人。“
齊敏道:“這個也不用急,若是她們來了,便備下茶水點心,把她們引到客房旁邊的偏間去,若是有些身份的,我便去陪着。”
齊長春現在正睡在自己的臥室裡,文氏反而去了齊福以前住的客房休息,把那些客人引到那裡去,一則也不失禮,二則若是文氏醒了,便會過去,也不必特意去迴文氏。
小黃道:“小姐說的是,我這就吩咐小茪去做準備。”
小茪是新買來的丫環,是補已經嫁人了的小苩的缺的。小苩原本是服侍齊長春的,嫁人後一直和她男人在京城裡替齊長春打理一些雜事,後來齊長春回了盱眙,就索性把她們送給了齊福,也不讓她們夫妻跟着自己再跑這麼遠的路了。
只是回來後文氏新給他配的丫環小菉這兩年年紀也大了,便想再買一個年輕的來,好讓小菉嫁人。
齊家畢竟也算是積善之家,府裡的丫環小子年紀大了,若有互相中意的,便讓他們婚配了,如果想贖身出去,也並不怎麼阻攔,所以小葒纔會對齊敏說自己相中了楊賀的事。
於是便買了個小茪來,她今年十三歲,比齊敏還小兩歲,之前給人當童養媳,但是那家人家實在窮,也沒圓房,就把她給賣了。
現在小茪跟着小黃,也算是接受了小黃和文氏的雙重調教,處理些事情也算得體,所以小黃有時便會吩咐小茪替自己去做事。
待到了午時,果然便有兩家舉人的夫人,和城內一個大商人的娘子,還有里長的夫人一起都過來了,也不知是不是都約好的,這樣也只能一起接着了,都引到了偏間裡去。
齊敏讓小黃和齊芸齊升注意着父親的事——自從吃下了第二頓的丹藥,卻也沒有什麼不良的反應——然後自己便去招待那些人。
到了那邊,齊敏過去與她們打了招呼見了禮,並且謝過她們的來訪。
說了一會子話,那邊文氏也自醒了,知道齊敏把人帶到了隔壁,便也整了容裝準備過來——兩邊也近,這邊的人並不知文氏便在隔壁,與齊敏說着話,文氏在那邊一邊吃了兩塊點心,一邊聽着那邊的對話,知道了各人的心思,過去後也好應對。
文氏問了小茪,知道把她們領到隔壁去是齊敏的主意,心中也贊她做得好,又聽了一會兒,覺得齊敏的應對得體大方,竟是不輸於自己的,便索性在這裡只是聽着,心想若是齊敏說錯了話,自己再過去也好改口,不然一起過去了,當面又不好說,反而麻煩。
齊敏在那邊應酬了一段時間,也覺得文氏怎麼還不醒,正想着是不是乏極了,所以還在睡時,外面劉恭過來,在門外對裡面道:“稟小姐,門外出了些差錯,請小姐去看一看。”
齊敏道:“大公子和二公子都在,何必來問我。”
劉恭道:“二公子隨着大公子去了縣衙了。”
齊敏便向在座的人告了罪,然後出來,小聲問劉恭是什麼事。
文氏這時在旁邊聽了心急,便也要邁步出來,卻聽齊敏怒道:“什麼東西,敢來咱家混鬧!要告官,正好,拖着他們一起去,我還要反告他們以傷訛詐呢!他們這是自己找打,給他們留條命就很好了!”
文氏掀開門簾問道:“什麼事?”
齊敏回頭見文氏醒了,忙行了一禮,道:“前門外不知哪裡的棺材鋪,送了壽材來,被門外的幾個下人打了,如今說是傷了骨頭,要咱們賠錢。”
文氏怒道:“哪來的不長眼的作死傢伙,快送到衙門裡去打板子!”
齊敏也道:“這準是這棺材鋪裡有人在昨日來過的郎中那裡打聽得來的,快去把那三個郎中的招牌給我打了!”
文氏卻攔了一下:“且不忙,問問他們是從哪家得知的,只拆了那家的招牌便了。”
劉恭聽命去了,齊敏扶着文氏過去,去與那幾個有些身份的女人打招呼。
那幾個人見了文氏,都起身行禮,文氏也一一還禮,齊敏見文氏來了,便也告辭,去照看父親去了——那邊現在只有一個齊芸,還是不放心的。
去到那邊,這時齊長春還沒有醒,只是也沒有什麼病情惡化的跡像。齊芸坐在一邊,正與小黃談着什麼。齊敏在門外駐足一聽,卻是在說自己如何被蘇家拒婚的事,於是便咳嗽了一聲,然後進去。
裡面二人聽到齊敏來了,便也住了口。齊敏進去看了小黃一眼,對她道:“芸兒還小,有些事也用不着你來說,你管好自己的事就行了。”
小黃嚇了一跳,忙就要跪下,齊敏卻把手一揮:“不必了,你去忙你的去吧,那邊夫人一個人招待那些人,也有忙不過來的,小茪畢竟還有不懂的地方。”
小黃一句話也不敢多說,忙低着頭走了。齊敏便對齊芸道:“我的事你也不用多想,這本來便是無可奈何的。他家也有他家的難處,做人遇事,不可只爲自己想,知道麼?”
齊芸似懂非懂地點了點頭,齊敏心想這事也輪不着我來跟你說什麼,待會兒跟娘說了讓她來對你說,效果會更好些。於是便也不再多說,只是問她齊長春剛纔有沒有什麼不適的反應。
齊芸道:“卻是沒有,只是小弟臨去時讓我問你或娘,要不要給爹喂藥。”
昨晚後來又連夜請了一個郎中來,替齊長春看了,也留下了藥方,與那老郎中的沒啥大的區別,只是少了兩樣藥力平和藥引子,文氏便作主用了那老郎中的藥方,抓了藥來,卻不知現在要不要煎。
齊敏心想按那長海道人的說法,一粒丹藥,可以撐一天,那還是不要現在服郎中所開的藥的好,因爲中藥是個很麻煩的東西,很容易幾樣藥性混在一起起衝突。
於是便搖頭道:“等明天再用,現在現放着。”
齊芸見齊敏面色不善,也不敢多說,便低頭不語。
過了一會兒,齊寶和齊升回來了,齊敏問道:“怎麼?衙門裡都說了些什麼?”
齊寶和齊升上前看了看齊長春,見父親安穩,便也都放了心,於是齊寶道:“說是今年要開恩科,以慶祝太子八月完婚。”
齊敏心想唐賽兒是七月底的生日,等她及了笄再大婚,也算是應該。只是她那樣的性子,能不能適應東宮生活還很難說啊!
也許唐賽兒還是適合上陣殺敵,作一名女將軍呢。
齊敏道:“這一科恩科你可以好好考,也給咱家添一份喜氣,說不定爹聽了一高興,病就好了。”
齊升道:“我也這麼想,這一科我也想參加,考中了,也好來個雙喜臨門。”
齊芸在一旁道:“不如讓大哥娶一房親吧,也好沖沖喜。”
齊寶笑着看了齊敏一眼,然後道:“這個主意不錯,我去跟娘說一聲。”
齊敏瞪了齊寶一眼,然後對齊芸道:“你這又是從哪裡聽來的渾話,當心被娘聽到了,非好好責罵你不可。”
齊寶笑道:“你別笑她,這也是一個法子啊!”
齊敏道:“你也來胡說,快閉了嘴吧!衙門裡就說了恩科的事?”
齊升在一旁道:“還說了要在各府各省裡設募兵點,募集新兵。”
明朝的兵制是衛所制,打仗的士兵大多是從軍戶裡抽調的,直到明後期,因爲軍戶流散逃亡的太多,才恢復了募兵制,這樣一來兵餉的需求大大增加,也是明朝政府後期加重稅收的一個原因。建文帝現在這樣做,是想要打仗呢,還是想把衛所制與募兵制並行,形成有效有機的互相補充呢?
這幾年北方的的蒙古已經分裂成了韃靼、瓦剌和朵顏三衛,其中後者嚮明朝進貢,並聽從明朝的指揮,只不過他們畢竟是蒙古人,與韃靼和瓦剌之間存在着明裡暗裡的聯繫。
韃靼本來是最強大的,但是在瓦剌崛起後受到了不少牽制。本來在正史中,朱棣在永樂七年(公元1409年,也就是現在的建文十一年)就開始了他的北征,但是現在的建文帝好像覺得攘外必先安內,一直致力於修長城和建堡壘,然後發展民生,再在三派蒙古人之間搞分裂搞平衡。
而經過了這些年的休養,照理說對蒙古用兵,也是有這個實力的——現在已經是建文十五年了。在消除了唐賽兒這個內患後,對外患用兵,更是在情理之中。
不過這事與齊敏沒多大關係,齊敏便道:“就這兩件事?”
齊寶道:“還有件事纔是大事——官紳要一體納糧,一體聽差。不過可以用銀子抵扣這兩項賦役。”
齊敏聽了,倒沒覺得有多大意外——連攤丁入畝都出現了,官紳一體納糧聽差,那是必然的,過了這麼多年才實行,大概建文帝也有着他自己的考慮吧。很多事要慢慢來,別一下子全乾了,人家當官的接受不了。這就叫溫水煮青蛙!
不過根據這新的旨意,舉人也要按田畝數量交稅了,雖然交得少些,但是那些把田寄到齊長春名下的農民,交了這些減量的稅後,再加上交給齊長春的好處,和他們自己交的稅也差不多了,於是已經寄田的人也就罷了,還沒有寄的,也就都不會再寄放了。
這其實原本是士紳在與國家爭利,這一下不但士紳自己要出一筆錢,而且國家也等於是斷了他們的一條財路。
當然,納攬之類的,雖然明令禁止,但仍然是禁不住的,像齊長春這樣有功名的人,依然可以代做。只是這樣一來,那糧長的職位就更炙手可熱了,之前沒有拿到手,以後也就更難了。
只是齊長春如今又臥病在牀,這中風的病,也不知哪天能好,這樣子的話,糧長一職也就很難再幫得上齊永春的忙了。
三人說了會子話,齊芸不像齊敏,這些東西她並不懂,便只是坐在一邊不語,看着齊敏與齊寶齊升談論今後的事,一臉的欽佩。
齊敏主張在城裡多買店鋪和宅子,齊升說還是去買地,畢竟舉人交的稅比平民還是要少的。齊寶自然是支持齊敏的,齊升年紀又小,說了兩句,便也被說服了。
到了晚間,文氏送走了那些人,過來聽到了說要開恩科,兩個兒子都要參加,便也都勉勵了他們一番。
於是齊敏又說起要城裡多買些商鋪和宅子的事。
文氏道:“這事先緩一下,等你爹好了再說。而且如今這聖旨這樣,咱家裡的開銷也要縮減一點,不能再由着性子花錢了。”
其實齊家還是很儉樸的,比起另幾個舉人家裡,甚至可以算得上是寒酸。文氏這樣一說,看來又要過一段苦日子了。
到了第二天清晨,齊長春居然睜開了眼睛,只是還不能說話,喉嚨裡也只能放出簡單的音調。
不過這已經很好了,文氏欣喜萬分,便熬了郎中開的藥,給齊長春服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