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來小蒼若是陪嫁過去的話十有八九是要作個通房的,現在在小蒼出府後,新過去伺候齊芸的是個只有十歲的小丫環,名喚珏玨,怎麼也不可能在陪嫁後去作什麼通房丫環的。
齊芸嫁過去後,若她年齡大了,到時再給她指一門婚,也就是了。
待到兩全府上的成人禮都完結後,就有不少人再度上門給齊升提親——之前文氏以齊升人在京師爲由,把這些人都推了出去,如今齊升回來了,在情面上卻推卻不了了。
從年前到年後,上門給齊升提親的人可以說是每天都有,最後齊升實在受不了,索性正式放出話去——大哥不回來,我就不成親!
現在齊升是舉人老爺,也沒人敢對他說你大哥可能已經死了回不來了的話,見齊升發了火,也都覺得沒面子。有那幾個自認爲伶牙俐齒的媒婆還想厚着臉皮上門,都被齊升跟人家說話時找了幾個差錯,命人掌了嘴,趕了出去。
別看齊昇平日裡與人相處說話不多,但是心眼卻不少,幾個媒婆也不可謂不老道,居然都上了他的套,嘴裡說出了岔子來,被齊升羞辱了一番後趕出了府去。
這日齊敏正在房內看書,玳瑁過來說:“小姐,前面二少爺又和人吵起來了。”
齊敏道:“休管人家閒事,前兒新買的緞子,叫你拿去給我娘看,你去了麼?”
玳瑁道:“小姐不必擔心,潤兒姐姐已經拿了那些緞子去了。”
齊敏道:“你總是懶,我差你去,你卻去求潤兒。”
齊敏身邊原先的大丫環琉璃過了年就出府去了,玳瑁雖然跟着琉璃學習伺候齊敏也有一年了,但是潤兒原本已經升作了二等丫環,她的年紀也大了,再加上齊敏覺得玳瑁總有些懶散,便先讓潤兒作了大丫環,玳瑁暫時作了二等丫環。
玳瑁道:“不是我懶,是潤兒姐姐怕我不會說話,惹得夫人生氣,就替我去了。”
齊敏笑了笑——潤兒的確是個很懂事的人,也不枉了自己把她從一個粗使丫環逐步提到大丫環的位子上。
於是便讓玳瑁下去沏茶:“去沏一壺綠茶來,等會兒二少爺必定會過來的,正好讓他來喝。”
玳瑁應了一聲,沏茶上來。果然剛剛涼了些,齊升就氣鼓鼓地回來了,進來見到桌上放着一壺茶,便自己倒了一杯喝了。
齊敏笑道:“這麼渴麼?讓玳瑁替你倒一杯也來不及?”
齊升道:“這種小事,自己做也就是了,何必事事都讓她們做。”
齊敏道:“聽說又有人來提親了?你怎麼就看不中呢?不然我替你留意一下吧,總有真個好的。”
齊升道:“若真有像敏姐這樣好的,我纔會答應呢!”
齊敏道:“你盡是胡說,人和人怎麼能一樣。我有我的優點,也有我的缺點。你現在把我當成姐姐一樣來看待,我的缺點你也不會在意,但是如果有一個和我一樣的人成爲了你的妻子,你就會發現她的缺點是你所難以忍受的了!”
齊敏一直想找個機會對齊升勸誡一番,如今卻正好是談起這個話題的機會,自然不會放過:“要知道姐姐和妻子,是完全不一樣的。我和你大哥寶兒,從小就在一起,我並沒有當他是哥哥,他也沒有把我當成是妹妹,所以我們兩個之間的感情是男女之情。而你只是把我當成姐姐一樣來敬愛,如果真的有那樣一個和我脾氣秉性一樣的人嫁給了你,你一定會受不了的。”
齊升睜大眼睛,看着齊敏,一時說不出話來。
齊敏見了,又對他道:“寶兒和我心心相映,這纔是最重要的。夫妻之間,男女之愛,都離不開一個心心相映。我不管對寶兒怎麼任性,怎麼隨意,他都能包容我,愛護我——同樣,他想要做什麼,我也都能寬容他,這不僅僅是因爲我們都全心全意地爲着對方,而是因爲我們能夠理解對方的這一切。你要找一個能與你心心相映的人才行啊!”
齊升本來還想說“我也能什麼事都依着你的”,但是齊敏的後半闕話,等於是把自己和齊升明確地劃成了兩個陣營的人。
於是沒有辦法,只得低着頭,半天才道:“可是讓我上哪去找一個心心相映的人?”
齊敏笑道:“人與人之間,總有個緣法的。你如果總是不知足,那你就永遠也找不到心心相映的人。所以你不用急,我且替你也留意着,一定會有合適的人的。”
齊升聽了,便低下了頭去。
於是之後的幾天,齊升都有點回避着齊敏,齊敏也都只作不知。到了二月,齊升便回了京師,而齊連春卻去了徐州探望女兒,還沒有回來。
就在這個時候,傳出了建文帝要在平定交趾之亂,以及日本的明軍撤離之後要去泰山封禪的消息,而且路上還會經過盱眙,然後去鳳陽祭祖。
於是一路上要接駕的地方都忙碌了起來,各自出招,準備在這一年內搞好政績,並且在接駕上都下了功夫,準備邀寵。
蘇睿是鳳陽知府,更是建文帝賞識的人,自然不敢怠慢,召了鳳陽府下的各縣縣令都去開會,然後再讓他們回來修繕城牆,翻新街道——至於鳳陽,居然是要修一座行宮的。
建文帝這個時候去祭祖,應該是躊躇滿志的吧。
所謂的封禪,其中的“封”爲“祭天”——就是登上泰山築壇祭天,禪爲“祭地”——就是在泰山下的小丘陵地祭地。這是古代帝王在太平盛世或天降祥瑞之時的祭祀天地的大型典禮。 戰國時齊魯地區有些儒士認爲五嶽中泰山爲最高,帝王應到泰山祭祀,所以之後的秦始皇、漢武帝、唐玄宗都曾舉行過封禪大典,以強調君權神授,使得天下歸心,威服四夷。
不過自從北宋的宋真宗自澶淵之盟後上演的如病似狂般的尋找祥瑞以及封禪之舉,最後形成的“天書鬧劇”,使得後世不敢再輕易作封禪之舉。
但是如今蒙古被逐,日本降伏,安南穩定,交趾也是平定在即,國內雖然有旱澇之災,但不改盛世景象——海外各國都紛紛入朝進貢,國內的唐賽兒已經不可能再起兵作亂,內外皆安,建文帝有大把的理由去作泰山封禪。更何況,遷都在即,他借封禪之舉凝聚人心,試探衆臣子的心意,也是一個原因吧。
但不管怎麼說,這個齊敏一直等待的時機,終於來到了——而且在齊敏最想來到的時刻來到了!
於是齊敏趕緊派人快馬加鞭,去把齊升給追了回來,準備讓他參加到時縣裡舉行的合議。
果然齊升和齊連春都在二月末回到了盱眙,而齊連春,更是得到了皇帝要路經盱眙的消息而趕回來的。
齊連春是個生意人,自然知道這其中有着莫大的商機,於是趕回來後,連家也不回,就匆匆趕到齊敏家裡來找她——齊敏雖然年輕,但是眼光自有獨到之處,幾次賺錢的大買賣,都有齊敏的主意在裡面。如今這麼好的機會,他自然是要來與齊敏好好商量一下的。
齊升雖然不知是怎麼回事,但是也巧在這一天同時回到了盱眙,便也來到前廳,加入了正在談論的齊敏和齊長春之間。
齊連春的意思,是想修一個可供皇帝住宿的行宮,這樣可以大賺一筆工料費。
但是齊敏認爲不妥:“就算是三叔你能從京師或別的地方找來大批的工匠,也未必能造出讓皇帝一見便想住下的氣派行宮來。一個不好,反而會讓皇帝覺得咱家太鋪張浪費,誇耀財富。”
齊連春道:“那依敏兒你的意思呢?莫不是用‘四季樓’的菜餚?”
齊敏笑着搖了搖頭:“那能有個什麼,雖說咱家的廚子不比當年了,但和皇家御廚比起來可是差遠了。”
齊連春道:“那該當如何?”
齊敏道:“我當年也曾去過京師,雖然不住在城裡,但也在城裡走過,見過京師的繁華,我們這個小地方是萬萬比不上的。但是有一點卻與咱們這個小城一樣。”
說到這裡,齊敏住了口,只是微笑着看向齊連春和齊升。
齊連春和齊升面面相覷,一進都想不出京城和盱眙相似的地方,也不明白齊敏到底要說什麼。
齊敏笑着豎起一隻手:“難道你們都沒有發現,京師和盱眙,都是一般臭氣熏天麼?”
齊連春和齊升這才恍然大悟,齊連春道:“你是說道路邊上的溲溺之處?可是皇帝來時,必定提前幾天就要灑水淨街,而且必定嚴格管制,不讓人到處……嗯到處方便。”
齊連春說到此處,覺得在齊敏一個未出閨的大姑娘面前說出“大小便”這種話太過失禮,還臨時改成了“到處方便”。
有關於古代的公共廁所,之前也有說過。其實宋代城市的公共廁所是建設、管理得最好最衛生的,所以宋代的城市有所謂“花光滿路”之譽。
可並不是每個朝代的公共廁所事業,都是建設、管理得好的。明代的公共廁所就非常少,哪怕是京師,也沒有足夠多的共廁以供百姓方便,以至有“京師無廁”之稱。
明代的王思任在《文飯小品》中曾繪聲繪色作賦道:“愁京邸街巷作溷,每昧爽而攬衣。不難隨地宴享,報苦無處起居。”
雖然那時的都城是北京,而不是現在的南京,但是都城如此,可見別的地方會有多糟糕了!
所以齊敏道:“是啊,處處都會這麼做,所以我們若和別的地方都一樣,那就沒意思了啊!”
齊連春道:“什麼意思?灑香水麼?”
明代的香水也是各種都有,爲了迎接皇帝在路邊灑上香水,也不算是什麼大手筆。但是齊敏仍然搖了搖頭:“這種主意任誰都想得出……”說着掩了口笑道,“三叔,我可不是對你不敬啊。”
齊連春笑道:“你的主意一向比我高明,快說吧。”
齊敏道:“鄭和將軍的大軍完全撤回大明,還有交趾的戰事完全平定,我想起碼還有大半年,再加上一些準備的事宜,陛下去泰山封禪,最快也得今年年底。但冬天封禪並不吉利,我想應該是在明年初。一路上的這些縣城,我料得他們必定多用香水鮮花鋪路,我們偏不如此,只要馬上動工,在城內各處街道里,選定一處鋪子或宅子,改造成公共廁所。”
齊連春奇道:“公共廁所?”
齊敏點了點頭:“就是大家都能上的茅房。不過,也不能白上,一文錢一次,若要廁紙,便要加錢,一文紙兩張。”
齊連春拍手大笑:“這可是個好生意,如果孫知縣答應了,各家各戶就是倒夜香,也得倒到我們的公共廁所裡。到那時,我們把這些污物賣給種田的莊戶,每擔也不要多,便只要銀一錢,也賺得大發了。”
齊升道:“賺這些錢,真是有辱斯文。而且一日城中各處,能有多少人溲溺,買這些污穢之物的人又能有多少?一年能有多少錢,何必做這些事。”
齊連春道:“你可別小看了這些錢,自古商家賺錢,莫不是積少成多的。”
齊升道:“咱家能做這生意,別家也能做,能賺什麼大錢?”
齊升話不多,但是卻切中了要害。
齊敏聽了笑道:“升弟說的不錯,但是我的話還未說完。”
齊敏從袖子裡拿出了一張圖,當着二人展開,道:“這幅圖是我自己花了近十年的工夫,走遍了這裡的大街小巷,摸清了地勢的高低,和城裡幾處水井水源才畫出來的。”
齊升和齊連春都湊上前觀看,卻是盱眙城的地圖,只是上面圈出了很多圈子,並且用線條把它們都連了起來。
齊敏道:“這些地方,都是三叔買下的小鋪面和小宅子,這些都可以用來做公廁。但是公廁用的人多了,時間長了,也一樣氣味難聞,城裡又不可能一直用清水來清洗,所以就要造地下溝道,把這地面上的公廁裡的穢物,都衝到地下去。只要用城裡諸多水源的一條,就能把這些穢物都衝出城外,衝到女山湖裡去。這樣只要在公廁裡放上一些鮮花,或者噴灑一些香料就不會有異味。”
說着又從袖子裡掏出了另一張圖,遞給了齊連春:“這個是抽水馬桶,我畫了製做的方法,人可以坐在上面方便,方便完了用水一衝就行。只是城裡的水源有限,只能在最漂亮最好的一個公共廁所裡用這種東西——而這個廁所,一定要造得漂亮,甚至富麗堂皇,是專門供皇上使用的。等到皇上用完後走了,這個廁所才向百姓開放,到時裡面的用具器物,都是皇帝用過的,那上一回這個公廁,一文錢可就不夠嘍!”
齊連春拿過圖紙看了又來,然後驚喜道:“敏兒你真是太聰明瞭,這種東西也想得出來!”
齊敏道:“這可是我花了十來年功夫想出來的,我想大概還有很多不清楚的地方。三叔你若認得那些泥瓦匠,還有那些修橋鋪路的人,可以與他們一起再商量商量,千萬不能污了整座城的水源。到時別家就是也做了公廁,咱們修的地下溝道也不從他家的公廁走,他的那些穢物,能堆到哪裡去?那麼臭的公廁,誰會去用。”
齊升這時指着先前的地圖上的兩處圈道:“這兩處不是咱家和三叔的家麼?”
齊敏掩嘴笑道:“那當然了,這樣好的東西,咱們自己家怎麼能不沾點光?”
齊連春這時又道:“好東西是好東西,但是這工程量可不小,萬一孫縣令把這事包給了別人做怎麼辦?”
齊敏道:“那就要看三叔你的本事了啊,若是沒有把握咱們自家拿下來,那就一拍兩散,別家也別想得到我畫的圖紙!還有,如果我們這次在盱眙做的好,我估計相鄰的幾個縣,也會去做,到時候照方抓藥,三叔一定是會的。不過關鍵之處不在這裡,而是在長安!”
齊連春嘖嘖讚歎:“敏兒你真是太聰明瞭!若是新的都城和皇宮裡都要開工鋪設地下溝道,那我可就賺翻了!”
齊敏道:“便是如此!所以我讓升兒也回來了,這事最好您再拉上李家和張家,到時分他們一些利,只要說動了孫縣令,在盱眙城做成了這檔子事,到時咱家的名聲響了,長安那邊的差事,十有八九也得落在咱家頭上。”
齊連春道:“你說的不錯,我這就找心腹之人,去長安察看地形。這事可不能落在別人手上,畫個圖可不容易呢!”
這話沒錯,古代擅畫地圖,可是有謀反嫌疑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