齊升沉默了一會兒,道:“敏姐,若是大哥回不來了,怎麼辦?”
齊敏白了他一眼:“胡說什麼呢!朝廷現在厚恤軍兵,若有意外,一定會有消息來的!”頓了頓,“若真有個意外,我也生是他的人,死是他的鬼!”
齊敏這話也是防患於未然,先表明自己的心跡,讓齊升不要歪了心思。
齊升卻道:“這可不好說,我聽說這次鄭大人回來,只帶了一半的士兵,另一半留在了海外,做長期駐留了。而且還說要從國中遷大批百姓去海外屯墾,也許就在那邊建蕃了。如果大哥留在了海外,那你不是……”
齊敏不待齊升說完,就拍了他一下,道:“你這會兒想這些亂七八糟的做什麼,快好好溫書去,這次一定要考中進士。你知道麼?蘇睿馬上要來鳳陽做知府了。”
齊升一怔:“什麼?他要作鳳陽知府?”
齊敏道:“是啊,剛纔三叔來主要就是說這事的,讓我們管好家裡這些下人的嘴,別告訴娘。”
齊升咬了咬牙,“嗯”了一聲,沒有再說什麼。
齊敏又道:“你也不必有太大的壓力,咱家裡也沒做出什麼不當的事,他就算不顧清名,要與我們爲難,也沒什麼把柄。再說了不起就不做生意了,咱們就守着這幾家鋪子酒樓什麼的,也儘夠了。”
齊升沉默了半天,道:“敏姐你放心,我一定好好考!”
齊敏點了點頭:“你這樣說我就放心了。”
二人邊走邊說,已經到了齊敏的屋外,此時正是未申之交,齊敏道:“好啦,我也有些乏了,要休息一會兒,你也去忙你的吧,別隻貪玩兒。”
齊升“嗯”了一聲,對齊敏拱了拱手便去了。齊敏看着他的背影,心中意有些恍惚——雖然齊升和齊芸是雙胞胎,但畢竟男女有別,從背影上看,他還真有點像當年的齊寶呢。
如今齊升十六歲,齊寶離開時是十九歲,其實二人的背影還是有些差別的,但是齊敏思念齊寶,居然對着齊升的背影有些失神起來。
這時房裡的琉璃出來,對齊敏道:“姐姐,前兒買來的丫環琥珀只有十一歲,並不是那人伢子說的十三歲。”
齊敏怔了一下,然後笑道:“當初你長得嬌小,十四歲被小蘭說成十二歲,那琥珀卻生得高大,十一歲被當成了十三歲,你們兩個正好一對兒。”
琉璃卻笑道:“姐姐這些兩年對我也好,前後賞賜也豐厚,明年我就該離開姐姐了,我倒還捨不得呢。若真叫我留下來,和琥珀一起侍奉姐姐,卻不是好。”
原來齊敏管家後,只要家中的丫環不是家生女兒,便最遲在二十歲時便放她們出府,若家中無人,也不像當年的小葒那樣有府外的意中人,便在府中找人婚配了——不過這樣的話,生下孩子就是家生子了,齊敏輕易不這樣做。
外院的僕人小廝,也是同樣辦理,想自己贖身的,也絕不阻攔。
當年的小葒嫁出去後,齊敏送了一份在普通人看來已經是很厚的賀儀,後來又資助他們夫婦開了一家雜貨鋪,還收購了一家練炭的窯,如今小葒和楊賀夫妻兩個,也算是過着小康的生活了。
於是如今府上的丫環,誰不想來伺候齊敏,都指望着將來等自己年齡大了,出府後都能受到齊敏的關照。
現在的琉璃也在齊敏這裡待了四年了,年紀漸長,上個月她家裡說給她說了個男人,讓她今年過年時回去看看。
齊敏也沒有阻攔——這幾年齊敏前後對琉璃的各種賞賜,光銀子就有一二十兩,再加上她原本的月例錢,還有賞的布匹綢緞什麼的,琉璃家中也在當地置了幾畝地,她的兩個弟弟就是娶妻也儘夠了。現在她也算是心無牽掛了,如果明年走的話,也不必再爲家裡的生計發愁了,從這一點上來說,齊家也算是積善之家了。
而且就身邊的丫環來說,甚至連齊寶走後,一個人打理齊寶房間的琳琅,齊敏也在去年放了她出去,還特地又賞了她十兩銀子,讓她回鄉去——琳琅不是盱眙人,乃是山東人,被她父母賣了,然後輾轉賣到了盱眙這邊的。
當然,齊升和齊芸對待下人也很好,不過他們不當家,對下人的賞賜自然也就不如齊敏。這一點自古歷來如此,便是帶兵的將軍和統帥,也是對嫡系部隊和心腹的賞賜更厚重一些。
現在這個新來的琥珀居然只有十一歲,齊敏倒覺得蠻爲難的——明年琉璃就十九歲了,也該放她回家了,再待上一年,也沒什麼必要。只是這琥珀年紀太小,怕是不能幫自己什麼忙呢!
現在齊敏每天要處理的事很多,有些小事她也不怎麼過問了,都放給琉璃去處理,琉璃也算做得妥帖。潤兒原是粗使丫環,去年滿了十六歲,平日裡她也算乖巧,幫着琉璃一起做事,齊敏已經把她升作了二等丫環,另尋了一個叫湛兒的丫環來做粗使丫環。
現在琉璃若是去了,這幾個月的工夫,只怕這個新來的琥珀接不了這府裡雜事的手,而且也不知是不是合用。
琉璃看出齊敏的心思,便道:“夫人那裡的玳瑁來府裡已經一年多了,平日裡也隨着瓊琚姐姐在一起,我看她挺能幹的,人也老實,不如姐姐去把她要了來,讓琥珀去跟着瓊琚好了。”
齊敏想了想,道:“你說的不錯,明兒我就去跟娘說這個事兒。”說到這裡,齊敏又對琉璃道,“你家給你找的男人,是個什麼樣的?”
琉璃道:“是個種地的,在滁州有十幾畝地,也算是不錯吧。”
齊敏笑道:“已經下聘了?”
琉璃道:“還沒呢,要我自贖了身再下聘呢。”
沒錯,向一個平民下聘,與向一個丫環下聘,那是不一樣的。
齊敏聽了也點點頭:“你家原也是靠近滁州的,怎麼卻賣到了這邊來。”
琉璃道:“是我小姨說,到遠點的地方來纔好。”
琉璃的小姨就是小蘭,看來她也是怕當丫環在家鄉名聲不好,所以便要去遠一點的地方爲奴吧。
齊敏笑道:“好了,我明白了,你且先下去吧,我要休息一會兒。”
琉璃應了一聲,便退了下去。
第二日一早,齊敏把府上的大小丫環都叫到了前廳去,只留瓊琚一人伺候文氏,然後告訴她們從今天起,不許把蘇睿和蘇家的任何事告訴文氏,包括蘇睿即將上任做鳳陽知府的事,都不許透露一星半點,如果敢有透露的,別怪她齊敏心不講情面,把他們賣到軍中去效力。
現在僕人和婢女入軍充軍,絕大多數就是去漠北,而且女人入軍,還有可能要作軍妓,那下場可不是一個慘字能解的,於是衆人都不敢再有一個多說的。
等安排完了府裡的事,齊敏又到文氏那裡,把玳瑁給要了過來,卻讓琥珀去隨着瓊琚一起伺候文氏。齊敏順便對文氏道:“珙瑆和珊瑚、琉璃的年齡都大了,我想等過了年,就放她們出去,不知娘意下如何?”
文氏點了點頭:“府裡的事,你都自己打量着辦吧。”
齊敏見文氏精神仍然不好,也不敢多留,只怕反而費了她的精神來與自己說話,便讓瓊琚小心伺候着,自己便出來了。
出了文氏的房間,前面齊升又過來,齊敏見了,便問道:“你也來找孃親?”
齊升點了點頭:“來看看孃親。”
齊敏也不與他多話,便自回屋。
下午齊連春又過來,告訴齊敏,齊家的生意已經都處理好了,該收斂的地方也都收斂了:“不過,咱們這樣的人家,總要再做些什麼吧?總不成坐吃山空。”
其實坐吃也能吃幾輩子的了,但齊敏仍然道:“三叔你在城裡各處,多買幾間臨街的和巷子裡的鋪子,或租賃或開些小鋪子,總閒不下來的。”
齊連春道:“這些的小生意,有什麼意思。”
齊敏道:“以後咱們也都不要太張揚了,直隸第一富戶的名頭,也挺樹大招風的。”
齊連春想了想,道:“敏兒你總是想得比我多一點,我這把年紀,反而不如你了!”
於是便着手去買鋪子和小宅子去了。
其實齊敏也不是不會做別的東西,只是現在已經很惹人注意了,如果再造什麼東西出來,皇帝只怕就要肯定齊家有穿越者了!
齊敏甚至懷疑,建文帝之所以答應讓齊升中進士入國子監進修,也是因爲懷疑在齊家有穿越者——不過,這個建文帝大概懷疑這穿越者是齊升吧!
因爲之前齊敏用“黃泥水淋脫色法”給白糖脫色時,就對外宣稱是齊升所爲,齊升百般推脫也沒推掉——齊敏說這是給齊升揚名的機會。
“我一個女人家的,揚不揚名又有什麼意思。你可就不一樣了啊,現在你可是咱們齊家的頂樑柱呢!”
齊敏笑着開玩笑,卻也讓齊升勉強接受了。
所以這個穿越者皇帝的眼裡,可能之前的味精,也是齊升做的吧。畢竟穿越者都沒有這麼低調的,而當時做味精時,齊升還未成年,所以託名是自己的姐姐,也是常理之中的。
古代的皇帝,前一朝的政策被後一朝盡廢,或者逆行的比比皆是。建文帝作爲一個穿越者,想要使中國一直國富民強,那是必需要有後來者繼承他的遺志的。如果在大臣中有這樣的人,且這個大臣又沒有野心的話,那是再理想不過的繼承人。只不過齊敏不想擔這麼重的責任,也不想冒伴在君側的風險,所以總在逃避罷了。
所以齊敏與齊升是說過有關於這兩件事的問題的,告訴他若是中了進士入了國子監,對於旁人打聽這些發明的事該怎麼回答,齊升雖然不太明白齊敏的用意,但也仍然遵從了齊敏的囑咐。
轉眼便過了一個多月,蘇睿也到了鳳陽就任了,他到任後處理政事倒也清明,並沒有與蘇家發生什麼不愉快的事。只是齊連春和齊敏都已經打定了主意要收縮經營,不再做生意了,反正熬練白糖的法子和味精都已經給了朝廷,也該收手了。
爲防萬一,不得不低調啊——人在矮檐下,怎能不低頭。
而這時齊連春又帶回來一個壞消息——他當年去過京城,見到了鄭和,也拜託了他,如果有機會的話,就注意一個他軍中有沒有“齊寶”這個人,有可能的話,就請他照顧一下。
結果鄭和這次從日本回國,把新募的兵操練後再帶去日本,同時也給齊連春來了一封信,告訴齊連春,他的軍中只有一個人名叫齊寶,在這次在日本的戰爭中已經陣亡了。
不過鄭和也告訴了齊連春,這個叫齊寶的人不是盱眙人,而是山東人。
但是當年齊寶並沒有在盱眙周圍的募兵處應徵,而是去了遠方。所以這個消息讓齊家上下都陷入了一種悲傷中。
不過衆人都瞞着文氏,生怕她聽了精神更加低落,從而引起什麼不測。
齊升怕齊敏難過,便時常勸勸齊敏,讓她想開一些。齊敏卻對他道:“沒事,我相信這不是你大哥!如果是你大哥,他一定有遺物或遺書留給我們的。”
齊升一想也是——齊寶不是那樣不負責任的人。
不過這樣看來,難道齊寶在北方的大漠裡?那更應該寫信回來纔是啊!
但在這裡想這些也是無用,只有祈禱齊寶平安了!
齊升其間又問過齊敏幾次,如果齊寶不回來了該怎麼辦。
其實齊敏也明白他的意思——其實他是想問,如果齊寶回不來了怎麼辦!
雖然齊敏也不是那種會爲了愛情守節一生的人,但是在現在這種情況下,自然不會說出什麼讓齊升“誤會”的話來,所以這天當齊升又說到這個話題時,她便又道:“我說過你不用管這些,你只管溫書,考個功名回來。”
齊升點了點頭,也就不多說什麼。
這時前院的珊瑚過來,對齊敏道:“回小姐,三老爺已經到前廳了,說有事要和小姐說。”
齊敏點了點頭,對齊升道:“你去吧,我去見三叔。料來也沒什麼事的,你就不用跟來了。”
齊升聽了,便轉身向自己的房間走去。齊敏看着他的背影,心想自己是不是太敏感,太多慮了?
於是自嘲地笑了笑——齊敏呀齊敏,你不就長得比前世好看些麼,怎麼就都以爲人家就會看上你。
在自嘲了一番後,齊敏便向前廳走去,待見到了齊連春,欠身行了一禮,道:“三叔今兒前來,又有什麼事麼?”
齊連春道:“我按你說的,在城裡各處大街小巷上都買了一二間鋪子或小宅,你說都做些什麼生意好呢?”
齊敏笑道:“我現在也沒什麼主意,全憑三叔說話了。”
齊連春點了點頭,又道:“敏兒你若又有什麼新玩意兒,可得告訴三叔一聲啊。”
齊敏道:“瞧三叔說的,那是自然的。”
卻說齊連春把鋪面和宅子都買好了,遍佈了整個盱眙城的大街小巷,這天既然來了,自然便領着齊敏去各處看了一下,與齊敏商量該怎麼利用這些宅子。
古代就是這點不好——不許私人描制地圖。因爲地圖是可以用作軍事的,爲了防止百姓造反,所以地圖都是國家才許擁有的。這樣一來,齊敏就非得跟着齊連春這樣一家家地去瞧了。
轉了一圈,來到自家的“四季樓”前,齊連春對齊敏道:“我上個月請了新的廚子回來,現在時間也正是中午,上去嚐嚐怎麼樣?”
齊敏笑道:“還是三叔的人面廣,我當年想請好廚子,卻是不知到哪裡去請呢。”
齊連春也笑道:“你可別這麼說,當年你的那幾個廚子都是老實人,那纔是最重要的,不能讓他們把那‘鮮味餅’的事說出去!”
二人邊說邊往上走,只見每層樓都是客滿,只有一層還有一個雅間。本來一樓是沒有雅間的,是齊連春重新翻修後加出來的,是爲了照顧各個階層的人——誰說市井之輩就不需要雅間的!
這天也正好只有一樓有雅間了,齊敏卻也不在乎,便與齊連春一起進去坐了。
不多時把菜端了上來,齊敏吃了幾口,果然味道極爲可口——古代的高水平廚師,有了味精的幫忙,那做出的菜可是能讓人把舌頭都吞下去。
齊敏對齊連春笑道:“真是好手藝的廚師,看來還是三叔打理生意在行!”
齊連春正要說話,這時門外傳來了敲門聲,齊連春問了一聲,原來中小二上菜。齊連春忙住了口,讓小二進來,然後招呼齊敏吃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