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聯姻一事已經經各大臣不予餘力地宣傳佈帖,已經廣佈於衆了。陛下,現在要求收回成命完全是不現實啊,況且……異域惰皇那邊已經蠢蠢於動了,粉飾太平的平靜已經維持不了多久了。”胡萊一番苦口婆心地勸撫道。
“猀華可‘順利’逃了?”景帝擡眼瞥了他一眼,輕釦柔韌光潔指尖,狹長鐵灰眼眸不辨情緒。
胡萊一怔,遂壓低聲音,那張無害的娃娃臉飛快地閃出一道得意,但轉瞬便逝,他舔了舔嘴脣,撲閃着眼睛,才正經沒幾分鐘,又開始露偏門心思道:“陛下,一切如您所料……他被那個’內應‘給救走了,臣已經全部按排妥當了,現下舞臺既然是大臣們替您搬來現成的,您能不能……就稍微考慮一下呢?”
他就想不通了,陛下爲什麼就不願意成婚呢?想陛下都孤寡一人這麼久了,反正他是堂堂朝淵國的景帝,若是不喜歡那些個國家的公主或郡主,便挑揀些有用的,直接朝內苑後宮內隨便一扔,權當充當門面也沒什麼不好吧……胡萊暗中疑惑嘀咕。
景帝右袖側壓,眸色越來越深邃,如塞納河上的那輪清輝明月映霜,輕掀嘴角:“此事……暫議。”
——
瑛皇國境內
一間通室燭明盞火融融的地下石室內,一名一頭蜈蚣辮子髮型的微胖青年,穿着一件似乞丐用各色衣角拼湊一塊兒的斑斕衣袍,腰繫一條黑色滌帶,地於寬大的衣袍將他整個人就像是用布袋裝攏一樣,難觀其身形輪廓,只覺鼓囊囊充氣般。
“究竟是什麼地方暴露了,爲何瑛皇國突然撤掉了那些已經確定的設伏……如今一來,完全弄砸我等的計劃。”微胖青年右手執着一盞金雞提鳴的油燈,一雙在燭光耀明下透着雙重色暈的眼瞳忽暗忽明,他說的是異域話。
於他跟前跪着七名男女。
“霄明大人,這幾個月瑛皇國一改之前的平靜與懵茫,我等幾個私下堂口皆被橇禍。”七人中的一名富賈中年男子頭垂得低低的,他咬牙憤憤道。
“屬下的亦是,位於城中三處秘密傳遞信息口,亦被查封,甚至我懷疑暗中有人早就盯上我等了。”一名穿着薄娥湘妃色齊胸長裙,肩披緋紗的美豔異域胡族血統的女子卻是一臉沉凝狐疑。
“霄明大人,瑛皇國的佈局已被這嶽帝一手打翻了棋盤,不僅摸不準他接下來要走的套路,甚至我等只能在黑暗中摸索前行,這……這眼下該怎麼辦?”一名穿着瑛皇國三品鶴青官服,腰繫錦魚袋的年青男子,愁色地徵詢着微胖青年。
霄明,惰皇手下除了猀華大人最倚重的東區手下之一,他被屬下暗中稱爲“佛爺”。
“看來真如惰皇所言……事出有異必有妖啊,如今即使我等再多費精力,瑛皇國的事情恐怕暫時也達不到預期的結果了。”霄明彎起一雙慈眉善目的眉眼,用手指摩挲了幾下圓潤的雙下巴贅肉,那似勾子一樣彎佻的眼角倒不似他給人的感覺那般溫和慈悲,隱約幾分毒辣狠厲之色。
“是屬下等無能!”
七名下屬跟隨霄明亦不是一天二天的事情了,關於他什麼時候高興,什麼時候生氣自然有幾分瞭解,一旦他露出這種表情,便是怒極而笑的徵兆了。
“哼,呵呵呵~”霄明突地繃開軟耷的眼皮,將那雙被肉擠迫的眼睛徒然睜得最大,他“呯!”地一聲砸毀掉了手中油燈,那刺耳而突兀的聲音打破室內的寂靜,令跪在地上的七人嘴脣和麪頰因慘白而拉長了。
他們臉上的皮膚都緊遽收縮了,嘴脣閉得緊緊的,像是極力抑止住了喉嚨正要發出來的叫喊。
他那雙看似養尊處憂的手如靈蛇如洞,幾經閃轉,已一把扯住那名富賈男子的衣襟扯前,將那雙佈滿紅血絲的猙獰眼睛送進他的視線內。
“無能?如果真的無能的人就該去死,知道嗎,嗯?”霄明的聲音依舊溫和而慈柔,但他的表情卻是迥然不同地瘋狂,就像是將敵人逼進衚衕盡頭的野狗,兇相畢露:“這種小事都辦不好,還想有下次?如果真有下次,你們就不必回來了,統統去死,去死!知道嗎?!”
那七人都一驚,臉色慘白,動也不動地跪在那兒,只覺得脊樑上流下一股股的冷汗。
“是、是!”
霄明收回陰翳的目光,鬆開了那名驚懼發顫的富賈商人,然後斯文地整理了一下被弄褶折了袖擺,他眼珠子重回眼眶,重新用僞善的眼皮遮掩住,寬厚的嘴脣老好人似地彎起,那張圓胖白呼呼的臉上,端是一派和善慈愛。
“已經順利將宇文兄妹送進去了?”
七人中一個臉上有一道疤痕的黝黑男人,他抱拳趕緊回道:“是,雖然有些周折,但寶黛公主的確將人都帶進了皇宮中。”
“希望這三兄妹能夠好好替本座辦好事情……否則——如你等如此無能的話……”他慈眉善目的表情遽變,尖銳而刻薄地突起一雙白仁多黑仁少的眼睛,滿臉血煞之色:“那就殺掉那兩個老東西!”
——
仲夏,就在鬼蜮國派遣的羅剎公主御輦路經到達瑛皇國的時候,牧驪歌也終於策定了啓程日期,準備出發前往朝淵國。
虞子嬰猜測異域風波的事情,他估計已經平定了下來,才能祭出身來談其它事情。
要說,與朝淵國聯姻之事,可謂是最近幾年以來,最轟動亦是最盛襄共舉的一項掀動整片大陸都津津樂味的事情。
就在異域與中原勢同水火、一觸即發之際,攀上一棵高枝兒的事情則顯得至關重要了。
啓程出發之前,虞子嬰考慮了一下,便讓華鋣暗中發了一條消息給無相,不久便得到了回信。
她瀏覽着手上的回信,上面僅簡短四字:勿忘,心安。
虞子嬰手掌一揮,掌中信紙便碎了個徹底,她靜凝如杵地站了許久,纔對華鋣道:“你相信命運嗎?”
華鋣正在替她整理行囊,聞言,抽空擡了一下頭:“不相信,我的命就掌握在我自己的手中了。”
虞子嬰又道:“可如果你的存在就代表着一種命運呢?”
華鋣思考了一下,倒是來了興致,他臉上掛着怪笑,桀桀一笑道:“存在便是命運,有這麼偉大嗎?如果真是,那我就一定會好好利用這種命運來創造一個新的世界,怎麼樣?聽着是不是很激動,以前我被困在地穴的時候就常常亂想,若有一天我成爲了一個所向披靡的將軍,指揮着千軍萬馬……我就帶着我的族人,找一片世上最漂亮陽光充足的廣闊地界,在那裡建築一座城池,我們在那裡過着無憂無慮的生活。”
對於他理解的那句“存在便是一種命運”,虞子嬰突然停住,無意義地喃喃道:“族人?”
“沒錯,只帶我的族人,別人我才管不了了,不過能夠順帶拂及也無所謂啦。”華鋣叉腰,一臉眉飛色舞道。
虞子嬰不解地看着他:“爲什麼你是將軍,而不是一國的帝君呢?”
再說建造城池的話稱帝稱王不是更理所當然嗎?
華鋣一僵,他扯了扯嘴皮,繼續剛纔停下整理東西的動作,很不以爲然地回了一句:“那羣老頑固老唸叨騰蛇皇族、騰蛇皇族的,那帝位皇位是爲他留的,我纔不要呢。”
虞子嬰盯着他的背影,一雙眼眸黑的沉靜。
“族人啊……果然血脈相承的這種羈絆果然是永遠無法割捨的。”
——
由於這次出行意義重大,倒是不能給瑛皇國丟臉,畢竟並不是什麼私下出巡,而是高調地準備與朝淵國強強聯姻,即便是知道有異域在暗中從中作梗,隨時會出現危險,但依舊不能輸人輸陣,偷偷摸摸地趁黑走吧。
虞子嬰坐在清靜幽雅的公主車廂內,內鋪着純色柔軟的毛毯,四角懸飾夜明珠,散發柔和色澤,車壁隱隱透出檀香,華鋣獨自安坐在右側一隅,斜對坐榻之上的是虞子嬰。
車隊出巡,馬蹄聲粼粼作響,聽着車廂外四周傳來的百姓的圍觀歡呼喊吶聲音,好像經過上一次英勇公主力抗鬼蜮國貴族跋扈事件之後,城中百姓多少對寶黛公主那惡劣斑斑的過往改觀了一下。
而牧驪歌則坐在他帝御白玉黑檀馬車,錦旗獵獵颯颯,圍繞兩輛馬車四周羅列有序,井然出行的隊伍緩緩朝着城外駛去。
當隊伍出城後,猶如灰黑色帶子排列成一條蜿蜒龍蛇的鬼蜮國的人,則盤蜛待候在城外。
這段日子,虞子嬰被牧驪歌徹底禁足了,基本上跟怒自從御花園一事後,便再也沒有見過一次面,於是所有刷好感的計劃都被擱淺住了。
瑛皇國的隊伍剛停止了沙沙前行的腳步,接着,耳畔便傳來一陣啼塔啼塔由遠及近的清脆馬蹄聲,虞子嬰垂下眼簾,聽聲辯位。
“那躲藏在車廂內的小美人兒哦,真是想煞哥哥了,一時不見兮,甚是想念,二日不見兮,神不守舍,三日不見兮,失魂落魄,請掀開你的簾子哎,露出你那張哥呵夢縈魂繞的小臉蛋兒……”
馬蹄聲在離公主馬車不遠嘎然停止住了,應該是被侍衛們攔下了,接着沒多久,便傳出一首不倫不類的情歌,從那富有磁性的含笑聲音唱出來,即使顯得孟浪而奇異,傳唱響徹在整個安靜而停滯的動隊中,但不可否認依舊動聽迷人,就像夏日裡的太陽,炙熱而低轉像重力的吸引。
坐在另一輛豪華馬車內的牧驪歌嘴畔彎起的弧度就這樣徑直僵在那裡,他禁不住一掌重重拍在橫亙之上,額上十字暴突而起。
這個無恥的登徒子!
如此粗鄙粗野的山歌,竟敢、竟敢拿來當衆調戲他的皇妹!
他究竟是一國之侯相,還是一個山野莽夫!如此孟浪,如此不懂禮數!
別的人倒是沒有像嶽帝這般排斥憤怒,只是覺得新鮮又奇異,聽着堂堂一國怒侯,隔着侍衛人羣,隔着馬車窗簾,這般放蕩不羈、高亢引歌唱來吸引瑛皇國的公主注意,他們只是想知道,究竟寶黛公主的車窗簾究竟會不會因他而掀開。
他們眼底冒出熊熊八卦之火,等了良久,怒也將這首不着調的情歌翻來覆去唱了好幾遍,連鬼蜮國的羅剎公主都一臉好奇地掀開了車簾,朝着瑛皇國那廂探頭看去。
“怒哥哥這是在幹嘛啊?”她的聲音嬌嬌脆脆,像是一隻百靈島般悅耳動聽。
這是一個雖說長得並非漂亮,卻十足可愛嬌憨的小女孩,看候來摸約十四、五歲,但可能實際年齡更大一些,畢竟在中原十六歲的姑娘纔算成年,才能成親,她有一張漂亮的心型小臉蛋,五官雖未完全開長,有那一雙水汪汪的水剪眼瞳卻如畫龍點晴,令她顧盼生輝。
“求偶。”一道冷冰冰略帶幾分譏誚的聲音從馬車角落處傳出來。
“是嗎?可怒哥哥幹嘛一直唱歌啊?”羅剎公主軟趴在車窗上,眼珠子飄過去。
“當然是因爲他求偶的對象沒搭理他唄……真是個蠢蛋。”滿嘴嫌棄,不過最後一句,車廂角落的人稍作掩飾地低聲咕噥一句。
“竟還有人不喜歡怒哥哥,這怎麼可能?”
看來這小公主對怒是十足地盲目崇拜,聽了那人的話,竟嘴巴微張,表現得一臉如此不可思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