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心潭東,與太行山接壤,眼前是一片高低起伏的梯田。
然而此刻,這大片的梯田,卻沒有半點田地的模樣。土壤發黑,莊家枯萎殆盡,取而代之的,反是生長旺盛、雜亂無章的野蘆葦叢。雖不是在水邊,但這田間水汽充足,這些蘆葦在短短几日內,便長成了一人高。滿山蘆葦,隨風搖曳,將那羣傀儡淹沒在草海亂影之中。
雲鴻、靜萱跟着隊伍,循着花香而來,到了田野間,香味愈濃,幾乎充盈四面八方、漫山遍野,整個天地都瀰漫着淡淡的花香。在漆黑如墨的田野裡穿行,沒有月光,沒有星光,只有朦朦朧朧一片幽華,幾點零星的鬼火,彷彿一盞盞幽燈,在荒野稻田間上下浮動。
“公子,他們在那邊!”
靜萱輕呼一聲,自從沒入這大片的蘆葦叢,加上濃霧厚重,阻礙了視線,沒走多遠,就將傀儡大部隊給跟丟了。而且,那羣哭天喊地、哭爹喊孃的傀儡們,到了這田野裡,一下都沒聲了。尋了半天,險些在蘆葦草叢中迷失了方向,便當這時,遠處似乎傳來一道亮光。
“別出聲,我們去看看。”雲鴻扶着靜萱,小心翼翼的在田間穿行。
東邊這塊田地,本來是用來種植麥子的,前一個月剛收完,經過新一輪的開墾,地面高低不平,坑窪衆多,時不時還能遇見泥沼、老鼠洞之類。一路上,靜萱頻頻受阻,一連摔了四、五個大跟頭,乾淨的黃裳上,沾滿了髒臭的爛泥,就連那細膩光滑的小臉蛋,也被泥巴給侵佔了,整個人變成了一隻大花貓,樣子十分滑稽,被雲鴻看在眼中,卻有幾分好笑。
靜萱鼓了鼓小嘴,見雲鴻嘲笑自己,有些氣惱。
雖說摔了四、五次,但其間有好幾次,都並非自己要摔倒,而是她見雲鴻要摔倒,自己“捨身取義”,上前扶他,誰知卻將自己絆倒了。如今,見雲鴻偷笑的嘴臉,雖說心理不厭惡,但表現在臉上,卻有幾分惱怒。悄悄把手伸到雲鴻的腰間,狠狠一掐,沒好氣道:“公子!你這個大壞蛋!讓我別出聲,自己卻在一邊偷笑,是不是想讓敵人發現我們?!”
“額……”雲鴻一愣,趕緊止住笑容,正色道:“好了,我不笑了!”
“哼!”
靜萱白了他一眼,見他一本正經的模樣,雖然心中還有氣,但臉上卻露出一臉的無奈。往前走了兩步,四周的蘆葦漸漸稀疏,視線豁然開明:“公子,前面是一片空地。”
雲鴻“嗯”了聲,撥開眼前的一叢蘆葦。
隨着濃霧散去,視線清明,呈現在雲鴻眼前的,是一個令人吃驚的場面!
大約四、五十隻傀儡,將這片空地圍城一個大圈,圈子內建着一個高臺。此刻,高臺上正有十個奄奄一息的人,被捆綁在安好的木樁上,衣不蔽體,那濃郁的花香味,正是從這十個人的身上發出的!除了這些傀儡外,還有三個河神幫的骨幹幫衆,在一邊看守着。
這三個骨幹幫衆,輪廓曲線極爲硬朗,看樣子,已是通體境的武士,實力應該不亞於木子涵。還記得那日,雲鴻闖入地下甬道,見過不少骨幹幫衆,可在那天看來,這些骨幹幫衆的武道實力大多在武者,武士級別,寥寥無幾,但眼下,一下就出現了三個武士。尤其是中間那人,雖然穿着黑衣,但從他的氣勢中,雲鴻感覺到,此人已是通體境大成的武士!
若說一個剛邁入通體境,乃至通體境中期的武士。藉助正氣爐,以及精湛的戰鬥技巧、豐富的作戰經驗,雲鴻都能與之一戰。但若遇到通體境大成的武士,雙方實力懸殊太大,已經不是任何戰鬥技巧能彌補。更何況此刻,對方有三人,三打二,幾乎沒有翻盤的餘地。
如果再算上這五十隻傀儡,恐怕兩人會死無葬身之地。
“公子,那三個黑衣人是河神幫的人嗎?”靜萱極爲小聲的問道。
“是的,對方武道實力高強,此戰沒有勝算,不可輕舉妄動。”雲鴻氣定神閒的說着。
“啊……那怎麼辦?”靜萱心裡有着緊張。
自從那日,雲鴻指正了她的“花拳繡腿”,便對其刮目相看起來。本以爲他只是一個文弱的書生,只會些“之乎者也”,但現在看來明顯不是。在水墨雲間,他獨戰魔教傀儡,在國子監,他弓開得勝楓三少,在翻雲寨,更憑一己之力,使其覆滅!而方纔,那充斥全身的奇特暖流,與所謂的天地靈氣截然不同,雲鴻身上的秘密,就似乎一個黑洞,永無止境。
靜萱雖然不知道對方的秘密,但跟着他,似乎能給自己帶來一種依靠的感覺,一種溫暖。在她的眼中,雲鴻並非雲鴻,自從那日雲裳閣歸來,就好似一位天神附體,特意來守護自己。
此刻,雲鴻都說沒有勝算,那就是真的沒有勝算了。
“處世不驚,靜觀其變。”雲鴻凝神看着前方的動向,口中道出八字。
靜萱點了點頭,似乎明白了什麼,也屏氣凝神,透過蘆葦縫隙朝前方看去。
臺上的三個黑衣人,在圍繞高臺走了幾圈後,其中一個黑衣人望了望天色,卻見天色昏暗,便將手中的柳葉刀,朝着綁在柱子上的十個漁民晃了晃,似乎準備將這十個人殺死。
“大哥,時間差不多了,動手吧!”
那爲首的黑衣人看了看天色,揮手道:“時辰到,動手!早些辦完,早些回去!”
先前問話的那個黑衣人接到命令,眼球中陡然暴出一團血光,此乃殺氣加身,他朝着最近的一個漁民走去。那漁民估摸着四十來歲,但兩鬢白髮,又似花甲之齡。可能被綁在柱子上久了,此刻,已是苟延殘喘,弱不禁風。那黑衣人看了他一眼,猛然抽出腰間的刀刃!
“三弟,且慢!”那人剛舉起刀,另一個黑衣人忽然阻道。
話音剛落,那十個將死的村民,絕望的目光悄然發生變化,幾乎在這個時刻,十個人都用盡了全身的力氣,不約而同的擡起頭,望着那說話的黑衣人,似乎抓住了一根救命稻草。
“二哥?怎麼?有什麼問題嗎?”
那黑衣人左顧右盼一番,陰笑道:“這些不肯服下‘凝香丸’的老骨頭,都是河神幫的叛徒,讓他們這般死去,太便宜他們了,依我看,不如這樣……”說着,湊到那人耳邊。
“妙啊——!二哥這招,絕妙!”
執刀人發出陰冷的笑聲,即便臉面被黑衣遮住,也能體會到那面容的猙獰。
爲首的那個黑衣人冷笑一聲,他的武道實力比兩人,高了不止一個層面,似乎不屑於參與兩人的陰謀詭計。當下怒甩黑衣,道:“趕緊解決了這些人,我先回去稟報了!”
話音未落,他身子一轉,點地而起,很快淹沒在無邊的夜色裡。
等大哥走遠,那兩個黑衣人“嘿嘿”一笑,即刻舉刀,在那人下身處一劃,只見一道明晃晃的刀光,頃刻間,便聞“啊”的一聲慘叫,那人膝蓋以下的部位,竟被活生生的砍去。可能是被疼痛激發了最後的生機,那人咆哮道:“河神幫的賊人,你們不得好死!”
“死老頭,臨死還有這麼多廢話!”
那執刀者冷哼一聲,“呼”的一聲,又是一刀砍去。只不過,這次並非砍在了那人的身上,而是將束縛此人的麻繩砍斷。接下來,他們做了一個慘無人道的舉措。他們將那失去雙腿,完全沒有行動能力的老頭,一下推入了下面的傀儡羣中。一時間,驚呼陣陣,怪吼連天,傀儡們好似看到了美味的吃食,紛紛撲向了那個老頭,一場“分屍”盛宴便這麼開始了。
場面十分血腥,有些慘不忍睹。
只是幾息時間,那老頭便被開膛破肚,器官散落一地,鮮血染紅草坪……
細細看去,還能見那老頭的胸膛仍在鼓動,證明這個人還沒有死。在沒有死之前,卻被一羣喪屍活生生得大卸八塊、撕成碎片!這種刑罰,簡直沒有人道!簡直遭天下人咒罵!
靜萱躲在草叢中,眼見一個大活人被分屍,不覺作嘔,卻是看不下去了。
“公子,你還不出手?他們好殘忍,那老人好可憐!”
靜萱捂着嘴巴,一陣乾嘔後,卻見身邊的雲鴻紋絲不動,尖銳的目光逼視前方,對於這中血腥暴力的場面,似乎習以爲常了,沒有任何反應,急道:“公子,公子,你說話啊!!”
靜萱雖然害怕妖魔,更害怕這種血腥的場面,但此刻,親眼目睹了河神幫的慘無人道,反而激發了心底的一絲正義,她覺得,她似乎肩負着什麼使命,必須要去救贖這些可憐人。
而然,雲鴻的態度依然十分平靜,沒有分毫動容。
“僅用十個老頭子,餵養這羣傀儡,呵呵,僧多粥少,實在吝嗇了些!”
“什麼?你還嫌人少?!公子,你……”
靜萱一愣,此時此刻,身邊的雲鴻好似陡然變了一個人。尤其是剛剛那句話,看到這種場面,竟然還會說“粥多僧少”、“吝嗇”,這話簡直沒有人性!跟那羣傀儡有何區別?
不知不覺,靜萱緊握雲鴻的那隻手,悄悄鬆開,凝望前方,她咬了咬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