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1章 斷情絕心

燭光曳動,將木樁上的疲倦身影,拉成一條細線。

這是一間陰暗的地牢,卻又不像普通牢房,潮溼的環境下,生出許多蟲鼠。這裡一片陰冷,地上的水跡全凍成了冰面,一點生命跡象都看不到。永恆的寂靜,只讓讓人感到絕望。

靜萱腦袋裡嗡嗡作響,她根本不知道自己身在何處。

她只記得,他看到了心愛的男人和別的女人偷情,憤怒之下,她衝入了一片絢爛的花海,卻遇到了無數妖魔。一場激烈的廝殺,一道白光炫眼,她昏了過去,再也沒有知覺……

中途,她醒過幾次,是疼醒的。

她發現不斷有人在鞭打自己,她想反抗,卻使不出一絲力氣。

後來,疼痛感消失,耳邊的喧囂也隨之散去,世界靜了下來。

期間,她又醒了幾次,是凍醒的。

嘴脣乾澀開裂,飢餓、高燒、麻木,幾乎榨空了她所有的體力。她不知道自己身在何處,一切就像做了一場夢。漸漸的,所有的意識被抽空,她忘了自己是誰,忘了身上的疼痛。

甚至,忘了求生的意識……

但至始至終,她都沒有忘記一件事。

她恨!

雲鴻和幽若纏綿的畫面,一直在她眼前重複,反覆的重複!

在清醒與昏迷的狀態中徘徊。她每次醒來,唯一能記起的,就是那個令人不齒的畫面!憤怒成爲了她唯一的情緒,憎恨吞沒了將她所有的理智,對雲鴻,她可以說是失望透頂。

“嘎吱”一聲,生鏽的牢門被人打開,她聽到了聲音。

然而她沒有力氣睜開眼,看看是什麼人。

她只覺得渾身一熱,一股溼潤感,將她的每一寸皮膚包圍!這種感覺,就好像在茫茫大海中漂泊了數月,忽然看到了一座海島!這種潮熱感讓她找回了自我,找回了求生的慾望!

輕輕的,她睜開了眼。

透明的液體在眼前波動,她被放在一個寬大的木桶中,桶中是溫燙的熱水。

她下意識裡低頭,猛喝了兩口。

寒冷與溫熱的交替,這種強烈的衝擊,最能瓦解一個人的信念。面對那些明明犯了罪,卻不招供的犯人,刑部往往將其關押在水牢中七日七夜,在其將要凍死的時候,再把他丟入溫熱的浴桶中。遭到暖意的侵蝕,此時此刻,再強的意志,再堅定的信念,都已不復存在。

靜萱雖有一定的道行,但隨着熱流入腹,整個人也已經被抽空了。

迷迷糊糊中,她看到了一團黑氣在眼前流竄,極具魔力的笑聲在耳畔悠悠迴響。

“小姑娘,你叫什麼?”

她毫無意識,只是開口回答:“靜……萱……”

“靜萱?”

那魔聲哈哈一笑,否定道:“不,你不叫靜萱,你叫紫萱,是仙界的一位仙子。”

“仙子?”靜萱輕輕喘氣,依舊意識模糊。

魔聲咯咯笑着:“是的,小姑娘,你想知道你的來歷嗎?”

不等靜萱回答,那魔聲便說道:“一千年前,仙界百花海中,孕育出了一個仙靈。仙靈愛上了一位叫飛鴻的上仙。上仙陪伴了她很多年,二人恩愛無比。直到某日,玉帝發難,要將飛鴻上仙貶下凡間,仙靈得知後誓死追隨,一怒之下,跟着飛鴻上仙跳進了輪迴隧道。”

順着魔聲的引導,靜萱的內心深處,一些隱藏的記憶,逐漸被挖掘出來。

眼前彷彿出現了一幕幕畫面。

正是往日,紫萱仙子陪同飛鴻上仙的情景,以及最後,她跳入輪迴隧道的決絕。

雖然靜萱神志不清,像在做夢,但卻感到無比的真實。

那魔聲嘆了一口氣,繼續說道:“可惜啊,天意弄人。這仙靈本是一株萱草化形,即便投胎,也不具備做人的資格。一次次輪迴,她從未成人,可是卻一直守在他的身邊……”

靜萱眼中迷離,心中畫面閃現,彷彿看到了紫萱仙子的九世輪迴。

或爲花草,或爲柳木,或爲飛鳥……

然而,一次次投胎,她從來沒有做過人……離飛鴻上仙轉世最近的一次,不過是他所養的一條金魚罷了。此刻,靜萱的心中沒有任何念頭,受到聲色的誘惑,很快就信以爲真。

她將自己當成了紫萱仙子的轉世。

她看到了自己的一次次堅守,卻換來了他,一次次的愛上別人。

她看到了他子孫滿堂,全家幸福,也看到了他執子之手,與子偕老。

然而,這些都與她無關。

一種絕望涌上心頭,耳邊的魔聲再次響起:“天道規定,每條生命只能輪迴十次,十次之後,就將真靈隕滅,不復存在。這紫萱仙子輪迴了九世,歷經千年,都沒能與飛鴻上仙在一起。終於,在最後一次輪迴前,她於三生石畔,看着石頭上映出的俊美少年,痛哭涕零。”

腦海深處的記憶被激發,靜萱似乎看到了當日,紫萱仙子在輪迴路上痛哭的場景。

她傷心,爲什麼她這麼努力,卻不能感動上天。

她怨恨,爲什麼九世以來,飛鴻上仙將她忘得一乾二淨,還不斷的愛上別人。

她絕望,因爲這次輪迴之後,她再也沒有機會了……

靜萱徹底進入角色,將自己當成紫萱仙子,正黯然神傷,魔聲再次在耳邊響起,充滿誘惑:“仙子何必自暴自棄?雖然只剩下最後一次機會,但是,我可以幫你實現你的願望!”

靜萱一怔,失聲問道:“你要怎麼幫我?!”

魔聲哈哈笑道:“具體怎麼幫你,你不必知道。你只需要知道,我不僅可以幫你投胎成人,還可以把你安排到飛鴻上仙身邊,讓他愛上你。只要是你想的,我都可以幫你達成!”

靜萱呼吸一窒,不敢相信:“你憑什麼這麼說?!”

魔聲蠱惑的回答:“念由心生,這世上,沒有什麼做不到,只有不敢去做。”

聽他口氣很大,靜萱抱着試一試的心態說道:“那好!求你幫我!”

“且慢!”陰柔的笑聲戛然而止,轉而變成了一種貪婪的語調:“幫你可以,但忙不能白幫。我幫你一個忙,你也得幫我一個忙,這樣我們算是扯平,互不相欠,你看如何?”

靜萱怔了一下:“你要我幫你做什麼?”

魔聲哈哈一笑:“很簡單,只要把你九世以來,所有的憤怒、悲傷、痛恨交給我!”

“你要這些東西幹什麼?!”靜萱緊張問道。

魔聲賣起了關子:“不必多問,就當是一筆交易,你只能成交或者拒絕。”

靜萱沒有說話,她的心緒很紊亂。她不知道,眼前這個未知的神秘人,是否值得相信,她也不知道將自己九世積累的負面情緒交給他後,會釀成什麼樣的後果,一時間猶豫不決。

片刻後,魔聲笑着發問:“怎麼樣,想好了嗎?”

靜萱沒有說話,魔聲有些不高興:“既然如此,就當我沒來過,我們就此別過!”

“等等!”

靜萱大喊一聲,她握緊拳頭,爲了和他在一起,這些算什麼?

只要能和他在一起,就算顛覆天地,那又如何!

“我答應你!”

如當年的紫萱仙子一般,靜萱一口答應下來:“我要怎麼交給你?”

魔聲大笑着,忽然欺身上前。只覺一股巨力憑空而生,將靜萱整個人包圍。靈力發動之下,無數黑色的靈流從她體內竄出,在空中輾轉片刻後,漸漸匯聚於一處,凝成一團黑氣。

靜萱渾身發冷,只感覺身體中,有一部分未知的東西在掙脫離開。

幾個呼吸,她就感覺渾身無力。

屬於她的三魂七魄,每一魂、每一魄,似乎都被強行抽離了一部分。

望着那團從她身體裡抽出來的黑氣,靜萱只感覺有些不安心。就在她的注視下,那團黑氣扭曲變形,眨眼已有人樣。再一眨眼,精緻的五官浮現而出,是一副絕美的女子面容。魔聲在耳邊大笑着,黑氣漸漸褪去,迷霧中,走出了一個紫衣長裙、身段窈窕的妖媚女子。

魔聲道:“本座初來人間,正需助手,從今以後,你就叫紫蝶使吧。”

妖媚女子嘴角淺笑,行禮道:“屬下遵命。”

也幾乎就在瞬間,靜萱怒吼起來:“是你!是你這個賤人!”

紫蝶使出現的一瞬間,靜萱記憶的渦流中,忽然有一組畫面被調出。雲鴻和紫衣女子纏綿的畫面歷歷在目,那個女子的容貌,她記得很清楚,不是別人,正是眼前的這個賤人!

剎那間,怒火攻心,她憤怒!

握緊拳頭,暴跳而起,要跟這個女人拼命!

“我殺了你!”

然而,還沒衝到她跟前,身後就有一股巨大的吸力憑空而生。

六道輪迴開啓,她轉世的時間到了。身體輕輕飄起,吸力令她無法再上前一步。望着紫蝶使帶有邪魅笑容的嘴角,以及腦中不斷閃過的齷齪畫面,她的心如萬箭穿過,痛不欲生。

然而,她無力抵抗……

再一次的絕望,讓她心中的憤怒、怨恨、悲傷,所有的負面情緒,到達巔峰。

就這樣,世界離她遠去,她被吸入了巨大的輪迴盤中。

幸運的是,她終於擺脫了投胎“草木畜生”的宿命,投向了“人道”。然而,因爲將自身的負面情緒抹去,她的三魂七魄皆有損傷。她的出生,乃是強行逆轉天道所致,所以她沒有父母。靈光一閃,在一片廣袤的草叢中,清光閃爍,漸漸形成了一個嬰兒,她就是靜萱。

至此,在九幽教主的引導下,靜萱所有的記憶被喚醒。

回到現實,浴桶中水已經涼了。

她憤怒的叫着,澄明的雙目變得血紅如火。

她奮力撲打着水面,濺起冰冷的水花。兩行眼淚奪眶而出,與冷水混合,讓人分不清淚與水。她大叫着:“雲鴻!我恨你!爲什麼!爲什麼你要這樣對我!我們說好在一起的……”

“這個問題,我可以回答你。”魔聲再次響起。

靜萱面目猙獰,望向四周,卻發現四面一切虛無,大喊:“你到底是誰?!”

魔聲哈哈一笑,並不答她,只兀自說道:“你知道了你的身份,也知道了那個紫衣女人的來歷。其實,飛鴻上仙一直沒有變心。只不過,你不是她,你永遠都只是她的影子而已!”

“影子……”

靜萱渾身顫抖,撕心裂肺的痛。

“原來……我只是她的影子……”

魔聲咯咯笑道:“沒錯!你什麼都不是!你這一生一世,都只是別人的影子!活在別人的陰影下,你還妄想得到男人?”笑聲讓她覺得刺耳至極,頓了一下,怒道:“你不配!”

“不配”兩個字,將靜萱徹底打入深淵。

心中最後一絲情分,最後一片幻想,都隨着這兩個字煙消雲散。

原來,雲鴻是上仙,那個紫衣女人是仙子,她們兩個,是上天註定的緣。

而自己是什麼,一團垃圾嗎?

一團被人拋棄的垃圾!

見她徹底絕望,魔聲繼續慫恿:“人生不如意,十有**,一晌貪歡,亦是虛幻,像你這種人活在世上,實在太苦,不如自行了斷,把一切都結束吧。人都是被動出生的,只有選擇死亡,才能徹底解脫,體現真正的自由。”說着,黑光一閃,靜萱手中出現了一柄匕首。

魔聲催促道:“動手吧,結束你的痛苦!”

靜萱握着匕首,望着尖銳的刀刃,彷彿看到了通往解脫之路的鑰匙。輕生的念頭在心中升騰,她似乎覺得,他說的很對,世間一切都是苦惱,只有死亡,纔算得上真正的解脫。

念及此處,她提起了匕首,對準了心窩。

一聲尖叫,刺了下去……

然而,就在刀尖離心口還有半寸的時候,她還是停了下來。

當死亡的感覺迫在眉睫,她終於明白了什麼叫怕。雖然魔聲說得不錯,只有死才能真正解脫,但一旦死了,解脫又有什麼用?匕首在顫抖,她刺不下去,她告訴自己,她要活着!

魔聲咯咯笑了起來:“怎麼?不想死嗎?”

頓了一下:“那我還可以給你第二條出路!”

靜萱緩緩放下了匕首,冷視四周,只聽他道:“既然不想死,那就讓那些曾經傷害你的人,付出代價!只要你足夠強大,別說什麼飛鴻上仙,就算把諸天神佛都抓來當做男奴,又何嘗不可?跟着我,我可以讓你強大,強大到殺死所有的仇人,強大到得到一切想要之物!”

“殺!”

冰冷的話語從她嘴裡吐出。

經歷了這些,加上九幽教主的慫恿,靜萱已經完全喪失了人性。方纔九幽教主讓她死,可她卻選擇活下來。如此,她心中的恨,更是凌駕於生死之上,成爲她活着的唯一支柱。

這一刻,她徹底墮入魔道……

魔聲笑道:“既已斷情絕心,即日起,你就叫做無心使吧。”

“啊!!”

靜萱放聲怒吼,無限的怒火充斥在心,調起她潛在的力量。半空中,忽然爆出無數血色靈光。九幽教主在旁看着,核心處升起一團黑氣,摻雜着那些紅光,打入了靜萱的體內。

剎那間,她的瞳孔燃起火焰,額頭出現了一道火紅的魔紋!

“轟”的一聲,水桶裂開。冰冷的水撒向四周,但在落地的一瞬間,卻被一股極冷的陰風掃過,徹底凝結成冰,轉而煙消雲散。她緩緩踏出,口中重複着兩個詞語:變強,報仇!

九幽教主沒有攔她,只是張開雙臂,將那些飛舞的血紅靈氣攝進身體。

霎時,他那無形的軀體,又凝實了許多。

笑聲在空中迴盪,他自言自語道:“上乘的怒氣,絕佳的補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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