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一臉高高在上,幾乎是用命令的口吻對雲鴻說話。
呼風喚雨乃仙人手段,一般凡夫俗子怎麼能做到?而且,即便是上界的司雨天神,也要受
玉帝詔令,才能來人界織雲布雨。大唐年間,曾有涇河龍王,因與凡人打賭,將施雨點數苛扣
了數點,不久之後,就被送上了斬龍臺。雲鴻雖是凡人,但也深知“求雨”的難度。
這葉楓分明就是在爲難自己,他到底想要做什麼?
皇帝見雲鴻一言不發,似乎左右爲難,臉色變得有些僵硬,質問道:“雲愛卿?怎麼?是
有什麼難處,還是根本不願意施法求雨,爲朕的皇宮除去污穢之物?”
見皇帝話中有火,雲鴻低聲道:“陛下,微臣不敢,只是……”
雲鴻完全不知施雨的法術,現在讓他求雨,難比登天。
而且昨夜剛剛降雪,現在萬里晴空,連雲朵都呈絲絮的形狀,要下雨根本不可能!
葉楓見雲鴻陷入困境,嘴角露出些許譏笑。
他口中所言的寒氣、污穢,不過都是子虛烏有,胡編亂造之物。他此行真正的目的,也不
是爲了來探望皇帝。昨夜,他派葉離刺殺雲鴻,奪取仙器,卻遭天仙級高手阻攔,這一點讓葉
楓倍感困惑,一時間自己也覺得雲鴻深不可測。今日此行,就是爲了探探雲鴻的虛實。
至於“求雨”之術,並不是《捲雲錄》特有的效果。
對於仙人而言,喚雨之法不過是將水系道法練到極致的表現,並非什麼高深的法術。若雲
鴻真的受仙人庇護,降一場雨不過是手到擒來的事情。不過現在看來,雲鴻這廝手無寸鐵,似
乎沒有他想象中的那麼實力深厚。
然而,葉楓老謀深算,並不敢草草下結論。他臉上的神色一如既往的平靜,緩步上前,袍
袖一揮,卻在前方空地上招出兩尊香案。祭壇上煙火香燭、符籙法器,樣樣俱全,完全就是道
士施法的標準祭臺。葉楓笑道:“陛下息怒,貧道猜測,雲將軍只是不具備條件而已。”
皇帝恍然大悟,點頭道:“原來如此,如今施法器具一應俱全,還請雲愛卿速速施法,朕
有些乏了,稍後便要回宮就寢,莫要耽擱了朕休息的時辰。”說着,張嘴伸了一個懶腰。
“你!”雲鴻緊緊盯着葉楓,他如此舉措,倒是讓自己騎虎難下了。
“怎麼?雲愛卿還缺什麼?”皇帝冷冷問道。
“陛下,這司雨之法……”
事到如今,雲鴻也只能坦誠說出,自己並不會什麼施雨法術。可話沒說出口,卻聞鼻尖一
陣香氣浮動,幽若公主輕飄漫舞來到他跟前,那襲紫紗有意無意的籠住雲鴻的手臂,只覺手心
一涼,耳中傳來一抹聲音:“別說你不會,讓父皇瞧不起你,快請那白髮翁出來幫忙。”
雲鴻目光一動,幽若口中的白髮翁,自然就是仁虛子了,他二人曾在地府見過。
仁虛子乃上古金仙,區區求雨法術應該難不倒他。
當即一改話音,笑道:“陛下,司雨之法需集天時地利人和,不可輕率。”
“天時地利人和?那要等到什麼時候?”皇帝皺了皺眉,有些不耐煩。
雲鴻擡起手臂,指尖輕輕掐動,與京城裡那些矇騙小孩的神算子相似。
“陛下稍等,微臣算上一算。”
說話時,心中已在默默呼喊仁虛子仙翁的名諱。
自從地府歸來,仁虛子就再也沒有出現過,也不知道他的傷勢如何了。幾番呼喊之後,丹
田中都沒有動靜,剛有些沮喪,便聽髓海中傳來一道聲音:“雲小子,汝喚老夫何事?”
雲鴻大喜若望:“仙翁,弟子遇到麻煩了,要請仙翁幫忙。”
可沒等雲鴻說是何事,仁虛子便打起了退堂鼓,懶洋洋的說道:“小子,前幾日,老夫在
地府強行幻化,受到太上道祖的氣場衝擊,直到現在還沒恢復,怕是無法幫你了。”
“這……”見髓海中已沒聲了,雲鴻頗爲無奈。
皇帝見雲鴻一陣故弄玄虛,仍無結果,大發雷霆道:“雲鴻!你要算到什麼時候!”
葉楓手持拂塵,雙目含笑,一副置身事外的樣子。
雲鴻心皺了皺眉,知道這事敷衍不過去了。沒有仁虛子相助,這雨水就是搭上性命也沒法
求得。只好自認倒黴,隨意找了個藉口,推脫道:“回陛下,微臣已算出,求雨之法需要集:
風、雲、雷、電四元素,歷經風起、雲來、電閃、雷鳴四個步驟之後,自然而然就能求得雨水
。只是我雲府的《捲雲錄》雖能控制雲氣,但此刻天朗氣清,萬里無雲,微臣怕是……”
“什麼?”皇帝怒目一瞪:“這麼說你是沒法求雨了?”
雲鴻默默點頭,心中好不憋屈。
本以爲受皇帝一頓罵就算了,誰知這時,葉楓又走上前來,手一揮,寬敞的大袖中飛出四
道黃符。四道符籙皆具仙氣,隱約能辨上面的霹靂撰文,分別寫着:風、雲、雷、電。
“陛下,貧道認爲,雲將軍言之有理。天上無雲,何來雨水?索性貧道隨身攜帶我玄門特
制的四道符籙,分別能召風驅雲、喚雷使電,這四道符咒,或能助雲將軍一臂之力。”
說罷,反手一楊,那四道黃符便落入雲鴻手中。
拿到符咒的瞬間,雲鴻如受雷霆轟頂,腦中嗡嗡鳴叫。風起、雲來、電閃、雷鳴,這只是
自己隨意編纂的藉口,沒想到葉楓竟然拿出風雲雷電四符,這一次,雲鴻徹底沒轍了。
被符咒的仙氣吸引,皇帝又來了精神。
“雲將軍,至此已萬事俱備,只欠東風。”葉楓微微一瞟,淡淡說着。
見雲鴻的目光有些慌亂,想必已是檣櫓之末,而他拿出風雲雷電四符,只是爲了確認,雲
鴻只是一個資質平庸的小輩。昨夜葉離失手,也只是一時大意。他一生做事腳踏實地,毫無浮
誇,只求真相。如今,他只是想確定,雲鴻到底有何來歷,到底有沒有通天的本領。
皇帝道:“雲愛卿,國師既已拿出仙符,你也別再磨蹭了!”
雲鴻捏着四張黃符,手心已有些潮溼,他一向自信滿滿,但不知爲何,今日面對皇帝和葉
楓,忽然覺得自己微不足道。或許是因爲,這兩人一個是九五之尊,而另一個,則是站在人界
巔峰的強者。此二人,無論那個人,若是將之惹怒,輕而易舉便可將自己送上斷頭臺。
正因如此,雲鴻不敢輕易行動,如今,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
擡頭看了一眼幽若,見她不知何時,已經站到了皇帝身後,以手扶住香額,目光低垂,似
乎是因爲這件事默默發愁。雲鴻搖了搖頭,只好硬着頭皮,拖着沉重的腳步走上祭臺。
道門有六術——法、器、符、丹、陣、卦,前世,他對道門六術皆有涉及,如今,還記得
一些驅符的基本功,望着手心的四道靈符,心中想着,也只能勉強一試,聽天由命吧。
走上祭壇,隨手取了一把銅鈴,一陣“叮鈴鈴”的脆響後,雲鴻隨口唸了些神秘叨叨的咒
語,便將那刻有“風”字的靈符往火裡一仍,彈指一揮,靈符燃盡的黑蝶飛捲上天,忽然間,
陡聞“颼颼”之聲,靈氣似乎受到召喚,飛沙走石,天地深處,驀然捲起一陣大風。
赤煊皇帝被大風一吹,頓覺渾身涼透,大驚道:“來人,護駕!”
葉楓雙手揹負,一身道衣在狂風下獵獵席捲,然而,身子卻巍然不動,有如大海驚濤中屹
立萬年的礁石。他目光一瞥,偶見皇帝身後的幽若,竟也在風中安然若素,不由一笑。
幽若見他望向自己,目光忽的一冷,有如一把利劍。
目光的片刻交接,似乎讓人覺得,這二人早在多年前就已結實,但似乎又不相熟。那種莫
名的冷氣,在二人的目光中來回流動,似是兩匹爭食的餓狼,在獵物前做出的終極比鬥。
然而,這大風才吹了片刻,四周花木的葉子便停止了擺動。
皇宮受這一陣大風洗刷,寒氣雖盛,但放眼遠處仍是藍天,完全沒有下雨的跡象。
“雲愛卿?你搞什麼?”
皇帝越來越覺得雲鴻不靠譜,心中有些惱怒。
臺上,雲鴻冷汗汵汵,他知道,那張靈符只是單純的召風符咒,和求雨壓根沒有關係。即
便將四張靈符同時驅動,也只是能召風起雲,聚雷喚電,絕對無法起到降雨的神奇效果。
見雲鴻手足無措,葉楓的神色始終沒有變化,只是目光變得愈加冰冷。
“呵,果然只是無能小輩。”
似乎是因爲不屑,葉楓喉中傳出一聲冷笑。
不過,他始終想不明白,昨夜葉離爲何會失手?憑他的戰鬥力,在人間界,有誰是他殺不
了的?縱然是那終南山掌教天玄子,倘若真刀真槍與葉離鬥上一場,未免能佔得上風。
他甚至有些懷疑,“那人”所言,三仙器就在雲鴻身上,此消息是否確切?
然而,就在思索之間,他陡然感應到一股強大的靈力,從虛空之中驀然爆發!
葉楓頓生警覺,大驚失色,潛意識中運起玄氣抵禦。
幽若目光一斂,急忙用紫紗護住周身,似乎也被這莫名而起的靈能嚇着了。
只有皇帝,一屁股坐在地上,張着大嘴一言不發。
然而,沒等衆人回過神來,天地之間便有狂風大作,方纔還是一望無際的藍天,霎時間雲
光流動,只在幾息之內,便已遮天蔽日,聚成濃厚的墨雲。隨之紫電亂舞,天地煞白。一聲聲
春雷炸響,震得人頭暈目眩。慌亂中,葉楓擡起手臂,只覺指尖一陣冰涼,似有什麼東西從天
落下。定睛一看,漫天春雨已如脫線珍珠,滴滴答答的落入人世,滋潤着乾坤大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