處在漩渦中心的蘇唐,顯得步履維艱,此刻雷怒甚至無需出手,單單是咆哮的氣息,便壓得他難以動彈。
可不知道爲什麼,儘管身處絕境,蘇唐卻沒有任何懼怕,看向雷怒的目光中,充斥着一種從靈魂深處散發出的輕蔑。
雷怒落在街道中,發出倒吸氣的聲音,隨後便是一陣劇烈的咳嗽,一口又一口鮮血噴出,染紅了地面。
如果能再早幾年,如果身體不是現在這樣破敗,他會成爲暗月城的主宰,不過,世上沒那麼多如果。
雷怒吃力的擡起頭,看向蘇唐,他讀懂了蘇唐眼中的輕蔑,又是一陣怒氣上涌,隨後向前縱步,一棍向蘇唐頭頂落下。
在散發出的氣息達到頂點後,他的動作反而便慢了,棍勢也沒有那麼強橫了,因爲他的身體不堪重負,就像一隻風中的蠟燭,隨後都可能熄滅。
鐵棍落向蘇唐的頭顱,難以動彈的蘇唐,雙瞳卻在散發着一種莫名的神采,他的腦域中,一顆又一顆灰暗的靈竅接連亮起,每一顆靈竅的開啓,都給了蘇唐一分力量,剎那間,足足有十一顆靈竅獲得生命,加上原來已經開啓的六顆,都散發出耀眼的光華。
雷怒的動作雖然慢了不少,但只是相對而言的,從起步開始算起,最多一秒鐘,那沉重的鐵棍便會砸在蘇唐的頭頂上。
這是真正的剎那,可蘇唐偏偏就來得及想很多東西,也能看到很多東西。
腦域中夜哭弓的靈魄,沒有變化,軟槍和內甲的靈魂都升到九級,一個升了一級,一個升了兩級,但沒有升爲完美的靈魄,似乎和夜哭弓一樣,先天便決定了沒有上升的空間。大正之劍的靈魄本已受到損傷,現在已恢復了,而且從完美靈魄四級躍升到七級,而魔裝的構件,面具靈魄和扳指靈魄,都變成了完美的靈魄,不過級別是一級。
自從晉升爲宗師之後,蘇唐在汲取靈氣方面擁有着無與倫比的優勢,打劫來的各種丹藥根本吃不完,而且小不點經常拿出靈果來討好他,他所佔據的修行資源,比三大天門的核心弟子還要充裕得多。
但蘇唐知道,能在剎那間發生翻天覆地的變化,不是靠着滿盈欲滴的靈力,也不是靠着接近突破的心境,而是靈魂深處有什麼甦醒了。
蘇唐右手舉起,大正之劍重新出現在手中,在間不容髮之際,架住了雷怒的鐵棍。
轟…蘇唐紋絲未動,而雷怒的鐵棍高高彈起,身形更是踉蹌着倒退了七、八步,纔算勉強穩住身形,接着又開始大口大口吐着鮮血。
蘇唐現在只是從宗師晉升爲大宗師,如果面前是一位真正的大祖,他還是不行的,但雷怒的身體已瀕臨徹底崩潰,根本無法釋放出和大祖相匹配的力量
蘇唐向前飄去,劍光展動,刺向雷怒的胸口。
雷怒用力晃了晃自己的頭,在他的視野裡,蘇唐變成了雙影,或者說,一個隱約的黑影和蘇唐的身體重疊了。
眼見劍光臨體,雷怒猛力挺起鐵棍,轟轟雷怒的鐵棍先被一道莫名的力量被震偏,接着蘇唐的劍光又撞擊在鐵棍上,雷怒再也握不住鐵棍了,鐵棍旋轉着飛向一旁,撞開緊閉的院門。
雷怒的身體也不由自主飛了出去,就地滾了幾滾,掙扎着爬起身,他無法理解,對手明明只刺出一劍,爲什麼他承受了兩次攻擊?
蘇唐沿着街道緩步向前,雷怒用力擠了擠眼睛,再次看向蘇唐,這一次他看清了,確實有一個黑影,在緊隨着、並重復着蘇唐的每一個動作,比如說蘇唐踏步,會有一道黑色的煙氣先一步落地,接着纔是蘇唐的腳,連蘇唐的劍也帶着雙影,那是一柄似乎能吸收周圍的光線、黑得化不開的劍,劍尖比蘇唐手中的劍多探出半寸許。
再看蘇唐的臉,不知何時被一道金色的面具擋住了,蘇唐並沒有發起攻擊,雷怒卻再次向後退了兩步,用沙啞的聲音說道:“你是……魔裝武士?”
傳說中魔裝武士的可怕,不止是因爲擁有能斷絕六識的強大領域,還在於魔裝武士可以凝鍊意志爲靈器,並和魔裝融爲一體,並賜予魔裝一種不一樣的生命,也就是說,和魔裝武士對決,等於同時面對兩個可怕的對手。
雷怒明白了,自己爲什麼會感受到兩次攻擊
蘇唐發出微不可聞的嘆息聲,他的感應要比以前敏銳得多,似乎能洞察到生命的靈魂層面,所以,他看到了雷怒所承受過的苦痛與煎熬,悔恨與悲愴。
某個東西甦醒之後,他的心好像突然之間變得柔軟了,至少,他現在產生了一種悲憫,這樣一個承受過太多不幸的老人,不應該橫死街頭。
一念成佛,一念亦能成魔。
在蘇唐動念之後,一股如春天般溫暖的氣息向四面八方瀰漫着,驅散了冬日的清冷,一叢叢翠綠色的小草爭先恐後的從石縫中、牆隙中生長出來,還有各種顏色顏色的小野花在綻放,一層層綠色的苔蘚蔓延開,遮住了石板,遮住了雷怒留下的血跡。
整條長街,轉眼之間變得極美,充滿了自然的氣息,生機盈然。
蘇唐再次發出嘆息聲,緩步向雷怒走去,雷怒用盡最後的力氣,挺直身體,雖然已經沒有武器了,雖然連呼吸都無法維續,死亡已擁抱住了他,但,他不會放棄,死也要站着死,這是他的不屈。
蘇唐伸出手,拍向雷怒的頭頂,雷怒沒有躲閃,只是癡癡的看着路邊的野花野草。
蘇唐的手按在雷怒的頭頂上,一道金色的波紋閃過,魔裝面具已經消失,能看得出,他的臉色快速變得疲憊,眼神也失去了光彩。
雷怒的身體一點點佝僂下去,他突然感覺到,自己快要停止跳動的心,被一種無法形容的溫暖籠罩住了,於枯的身體竟然重新煥發出生機。
雷怒的神智變得恍惚,他只知道,那種溫暖,讓他感動,那種生機,讓他想要放聲大哭,多久了,在他成年之後,便拒絕再去依靠誰,再大的壓力,也無法讓他低頭,而此時此刻,他卻想抓住什麼,然後述說自己所有的委屈。
清淚順着雷怒佈滿皺眉的臉頰流下,他的身體越來越低,最後匍匐在蘇唐腳下,竟然象個孩子一樣進入了沉睡。
蘇唐慢慢轉過身,伸出手,一根蔓藤從旁邊的院子裡伸展出來,卷着雷怒的鐵棍,放在蘇唐的手中。
蘇唐向千奇峰的方向走去,已佈滿街道的苔蘚不停蠕動着,看起來就象是一條綠色的大河,躺在綠河當中的雷怒,沿着街道向前飄行着,他睡得很香甜
隨着蘇唐的腳步,溫暖的氣息在蔓延着,蘇唐走到哪裡,哪裡就會佈滿生機。無數嫩葉在枝頭長出,迎風搖擺,草叢也在快速生長,長長短短的蔓藤遍佈街道兩側的院牆、院門,綠色,已形成一片汪洋大海。
雷怒散發出的強大氣息消失了,對暗月城某些人來說,無疑是滅頂之災,但對另外一些人來說,卻變得打了雞血般興奮。
“雷怒死了蘇先生贏了蘇先生贏了啊”周正北拼命吼叫着,就算是把嗓子喊破了在所不惜:“弟兄們,衝啊……”
一直保持沉默丁一星和計好好也放聲高呼,戰局再次發生了逆轉。
之前很多武士都萌生了退意,一位大修行者,足以掌控暗月城的局勢了,繼續圍攻谷家和陳家,以後肯定要被人秋後算賬。
雷怒氣息的消失,代表着千奇峰擁有更強大的修行者,谷家和陳家的倒臺,已成必然,那就不需要什麼顧忌了。
差不多走出了千餘米遠,蘇唐停住腳步,靈魂深處的某種存在,又重新變得沉寂了,不過,他擁有的力量並沒有消逝。
他的感應力似乎變得無遠弗屆,城中發生的變化,他都能一一洞察。
“回來吧。”蘇唐輕聲說道。
回來吧……回來吧……無數樹木在抖動着,似乎是靠着它們的努力,讓蘇唐的聲音傳得極遠極遠。
賀遠征正從空中撲擊而下,趙志手中的大槍早不知道飛了什麼地方,他單膝跪地,一時掙不起來,可能受了極重的傷,賀遠征這一拳如果沒有任何阻礙,必能把他轟殺當場。
院中,那婦人從門縫裡看到了令她魂飛魄散的一幕,尖叫着衝出來,向趙志衝去。
回來吧……蘇唐的聲音遠遠傳來,賀遠征一愣,殺意頓時逝去,他露出又驚又喜的神色:“先生……”
趙志這時才勉強爬起來,他想推開緊緊抱住他的婦人,但渾身力氣所剩無幾,連推了幾下都沒能推開。
“你已經盡力了。”賀遠征輕聲說道:“你所說的堅持,真的有家人重要麼?”說完,賀遠征轉過身,向千奇峰的方向走去。
紅院前,梅妃正拼命催動着靈力,她全力以赴了,竟然沒能察覺到雷怒的氣息已經消失。
回來吧……蘇唐的聲音傳到了,梅妃不由呆若木雞,在那瞬間,金翠翠有無數個機會可以把梅妃擊殺當場,但是,她也聽到了那個聲音,更感受到沉沉的、讓人喘不過氣的威壓,所以,她沒敢做什麼,只是退了幾步。
梅妃突然展露出甜甜的笑意,連招呼都不打,縱身飛起在空中,向遠方飛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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