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7 北朔風
回到“闊別多日”的千夜宮,巫燁感到一股自心臟深處涌出,屬於原暮寒仲的,不易察覺的情緒。那種情緒類似外出旅行多日的人回到自己家中的感覺,不管外面的世界有多精彩,能夠真正全身心放鬆,卻是隻有在家中才能體會到。
千夜宮在暮寒仲心中,就是宛若家一般的存在。暮寒仲雖然身爲皇族,然而卻是從小在千夜宮被上代宮主撫養長大。
巫燁一路行來,所見之景所遇之人,無不帶起腦海中一片片自發的記憶。路過一個池塘的時候,巫燁頓下了腳步,看了身側的卿顏倚雷一眼,感懷道:“不知你們二人可還記得當年發生在這裡的事情?”
兩人對看一眼,不過稍稍思索,便意識到他說的是哪件事。
當年暮寒仲遠離京城,被上代宮主帶到千夜宮,剛來那幾月,一直在鬧脾氣。有次鬧得特別厲害,便跑到這池塘,要挾上代宮主暮雲蕭送他回京。暮雲蕭一怒之下撒手不管,暮寒仲礙着面子硬是在深秋跳入池塘。多虧隨後跟來的倚雷卿顏救起,才撿回一條性命。可二人卻因爲違命而受到懲罰。
卿顏回想起那年的情景,雖然不知他爲何突然提起,卻同樣感慨:“當年,主上您可沒讓我們幾個少操心。”
“那時年少,被母妃和父皇慣壞了,不懂師父用心……”巫燁淺淺一笑,腳下不再停頓,再看了一眼那池塘,便繼續朝自己寢宮走去。
只留下身後各自生了疑惑的卿顏倚雷,以及依舊挺着一張萬年撲克臉的南嘯桓。
巫燁回到自己寢宮,遣了卿顏倚雷二人去整頓休息,剛想對一直跟在自己身旁的嘯桓說幾句話,就被一個突然出現的身影打斷。那人腳步極輕,等巫燁聽到聲音時,他已鬼魅般的飄到巫燁面前,單膝跪下,低道:“主上。”
他的聲音低沉沙啞,透出一種奇異的不真實感。巫燁聞聲向來人看去,只見眼前的人全身籠在黑色大氅之下,只單單露出一張鬼面獠牙面具。
“朔風?”
千夜宮四大護法,東卿顏、南嘯桓、西倚雷……以及北朔風。巫燁終於見到了剩下的最後一人。
“剛剛收到的消息,北堂各地分堂在申時叛亂。何延欽屬下一干叛黨,已按照主上您的吩咐,全部剿滅。”
北朔風行禮完畢,起身來到巫燁身邊,將他離開期間,宮中的一些事項給予說明,最後從大氅中掏出一個密封的信封,遞給巫燁:“這是各地亂黨的名單。”
巫燁卻沒有接,只是徑自沉浸研究北朔風那張鬼面獠牙的面具。那張面具,不似常見塗滿各種顏色,張着血盆大口那種。它的比例和正常人的臉一模一樣,上面挖着兩隻黑洞,露出一雙鷹隼般銳利無情的眼睛,中間是優美挺直的鼻子,下面還畫着一張鮮紅的嘴,明明是正常的五官,卻讓看的人毛骨悚然,心中驚惶不可終。究其原因,大抵是因爲眼前面具的顏色太白,白到巫燁無法形容,若要描述,只能說那種白色,簡直像只存於幽冥地獄之中。
他兀自看得津津有味,卻讓面具下的人眉毛微微蹙起:“主上?”
巫燁卻置若未聞,半晌,喃喃讚歎句:“好工藝!”
北朔風不明所以。
巫燁終於回過神來,從他手中接過信封,打開,一邊看一邊和記憶中的名字對比,巫燁發現並無多大差別,心裡對暮寒仲本人能力的欣賞又增加了幾分。心性敏捷,冷靜沉着,那片虛無中的青年,並非像他對外人表現出的那般喜好隨心,耽於聲色。
看完名單,略一思忖,巫燁從椅子上起身,整了整衣物。
“主上您這是?”
“帶我去看看何延欽。”對北朔風說完,巫燁又看向沉默站在自己身邊,幾乎讓人忘了存在的南嘯桓。回宮以後,他換了身黑衣,頭髮也高高束起,露出飽滿的額頭,直挑入鬢的濃密劍眉,一雙狹長的黑色眼睛沉靜內斂,面無表情站在那裡,即使身在重重守衛之內的千夜宮主殿,耀夜殿內,卻也是時刻警戒的姿勢。
見巫燁起身,他也邁出步子,就欲跟在巫燁身後。
“不用跟來了。下去好好休息幾日。”
察覺到對方的意圖,巫燁出言制止,說完,便帶着北朔風朝書房門口走去。
南嘯桓怔了怔,眼看着巫燁就要走出去了,才急道:“主上!”
巫燁回身,挑眉。
“屬下不在這幾天,可要調幾個暗衛過來貼身伺候?”
南護法統領直屬於暮寒仲的幾百暗衛,平日裡的貼身護衛,自是由他做了。
巫燁略微一思考,已給出答案:“不用。除你以外,其他人不習慣。”
暮寒仲不喜陌生人碰觸,巫燁剛好,也有同樣的習慣。這身體已習慣了南嘯桓,若是突然之間換了人,雖然只有幾天,倒不如一個人待着舒服。
“那……屬下知道了。”
巫燁朝他淡淡一笑,知道對方已明瞭自己的意思,帶着北朔風便出了門。
跟着北朔風在層層迴廊中穿梭,巫燁在腦海中整理着何延欽的信息。
何延欽是被上代宮主暮雲蕭一手提拔上來的,對暮雲蕭可謂忠心耿耿。暮雲蕭退下宮主之位時,特地吩咐其協助暮寒仲處理宮中事物。然而不知爲何,何延欽一直對暮寒仲深有不滿。這些不滿表現在各個方面,時日一久,北堂堂主與宮主貌合神離的事情全宮都清楚了。但何延欽在堂主之位上一直沒有任何失誤,再加上礙於暮雲蕭的面子,無論再厭惡那人,暮寒仲也無法對其出手。
這次不知爲何,素來行事謹慎的何延欽突然開始暗中行動。巫燁對他的突然行動疑問滿滿,但是當務之急,卻是“遺情”的解藥。
一路行來,巫燁思緒重重,待回過神來之時,朔風已將他帶到地牢入口處。
地牢入口守衛森嚴,守衛們見到二人,恭敬行禮。北朔風看也不看,徑直向裡走去,旁邊有衛士小跑着跟上前去。
地牢打掃的很乾淨,石道不算寬敞,兩側的牆壁異常光滑,隱約映出人影來。幾縷陽光從牆壁最高處的小窗上射入,反射在石壁上,明明是夏日,卻沒有一絲熱度,反而透出幾分陰冷。
一個拐彎,這條小道終於到了盡頭。
放眼望去,粗大的鐵柵欄將空間獨立成一個個牢房,一排排延伸到盡頭。陽光射不到的黑暗中,有低低的咳嗽聲響起。
北朔風朝裡面走去,吩咐獄卒打開牢門後,便站在牢門口,待巫燁進去之後,纔跟了上去。
他一眼就看到了何延欽。
記憶中總是神采飛揚的北堂堂主,此刻正奄奄一息的被鎖鏈拷在牢房中央的刑架上。上好的錦衣已碎成碎片,幹掉的血粘在□□的身體之上,頭髮散亂垂下,遮蓋了他的面孔。
聽到兩人的腳步聲,正在咳嗽的人停了下來,緩緩擡起頭,看向走在最前面的巫燁:“你終於來了……暮寒仲。”
作者有話要說:這部分修修改改,前後刪了好幾千字……內牛。
下午或晚上應該還有一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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