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5 入宮
蘇家兄妹談論的這些話完完整整一字不漏的入了暮雲蕭的耳朵,聽到自己被稱爲“老牛”,他不禁伸手摸了摸自己的麪皮。
這張臉蛋他雖不喜也不厭,可被一個鄉野之地的毛頭小子這樣背後詆譭,若非今日情況特殊,他定要好好教訓教訓!
剛想到這裡,旁邊坐着的安無就開始咳嗽起來。
閃騎一路從漠北南下,雖不至於沒日沒夜的趕路,在這大雪紛飛寒風凜冽的冬日,也絕對不會有閒情逸致去看花賞草,埋頭直奔的結果就是安無染了風寒,且在暮雲蕭三番五次治療無果後反覆折騰,更甚至於從前天深夜起就發了低燒。
“我怎麼不覺得你已經‘不礙事’了?”將同一張桌子上的其他人視若無物,暮雲蕭徑直伸手觸上身邊男人的額頭。感受着對方微燙的額頭,不覺沉了臉,冷了聲。
“屬下……”安無張口就欲勸解,卻只說了兩個字,就敗在暮雲蕭冷冷瞥過來的目光之下。他乖乖的閉嘴低頭,解開隨身帶着的一個包袱,從裡面的匣子中取出一副碗筷出來,擱在方桌之上,聰明的轉了話題:“主子餓了罷?……用了飯食,我們繼續上路,天黑前若無意外,當可趕到集鳳投宿。”
從邊疆一路輕騎高速行軍的結果就是所用時間的縮短。暮雲蕭不說,跟了他這麼幾年的安無卻知道他在心焦徒弟的身體。畢竟那株雪蓮越早服用藥效越好,早一日歸京,說不定還真的就能解了青年身上的毒。
看在雪蓮的份上,暮雲蕭輕哼一聲,不再追究。他拿起筷子,夾了塊肉牛扔進嘴裡,一邊咀嚼着一邊還忘不了警告:“這筆帳我先記下來,往後總會要你加倍還回來的……”
“屬下明白。”安無聽得這樣的話,不由悄悄翹起嘴角,那笑容含了幾絲寵溺無奈,很輕很淺,在暮雲蕭扭頭瞥過來之前,又飛快地恢復了之前的弧度。
暮雲蕭開吃後,屋內的其他騎兵也動起了筷子。鄉野之地的菜食雖然簡單,對於一羣長途跋涉的士兵來說,能夠填飽肚子卻是它們的首要職能,味道什麼的都退居二線。屋外剩餘的閃騎讓出了官道,在茶鋪後的空地紮營造飯。熱騰騰的霧氣和人聲的嘈雜混在一起,前半個時辰前還杳無人蹤的地方頓時熱鬧起來。
玄京寰夜王府。
聽完卿顏的消息,巫燁摸着下巴陷入沉思之中。
明面上,羅青凌是個孤兒,被玄京城中一家五品的戶部官員收養長大。二十三歲他投筆從戎,憑藉着過人的武技和後臺背景,在軍中扶搖直上,僅僅三年就官任都指揮使……一切看上去都完美無缺,巫燁卻在逐步追查下發現他的身份似乎並沒有明面那麼簡單。
他原本以爲羅青凌只是單純的一枚受控於司皇寒煉的棋子,現在才後知後覺的發現,這枚棋子的價值似乎遠遠高於他起先預料的。
“加派三哥那邊的人手。”巫燁想了一會,吩咐卿顏。
女子點頭表示明白。
“另外,告訴他們,謹慎行事,莫要打草驚蛇。”注視着迴廊外淅瀝的細雨,巫燁眼中閃過的幾絲寒意。
“是。”卿顏躬身領命。
卿顏離去後,巫燁仰頭看了看天色。不知何時已完全黑下來的夜空,連一絲星光也沒有,黑影交錯的庭院在陰雨中看起來蕭瑟孤寂,轉過身,一道冷風迎面襲來,巫燁不覺緊了緊外衫。想起那個還需用手段開導的木頭,他搖頭低嘆,揉了揉額角,轉身折回屋裡。
外間只點了一盞燈,微弱的燭火因爲開門帶進的風而無力的搖晃顫抖,在牆上投下濃黑的大片陰影。巫燁邁進房內,順手點了幾盞燈,屋內頓時亮堂起來。而當他轉身就欲去點角落那盞時,卻楞住了。
只見圓桌之旁,一個人一動不動的跪在那裡。他腰背挺得很直,斂眉垂頭,彷彿一座沉默了萬年的雕像,肅立在那裡,幾乎完全的融入黑暗之中。
“嘯桓?”
“……主上。”
南嘯桓隔了好一會,才慢慢的擡起頭來。一雙長眸晦澀茫然,低啞乾澀的聲音低沉微弱,彷彿許久沒有開口說話。實際上,這小半個時辰對他來說,猶如幾日幾夜那麼漫長。昏暗的房間內寂靜的只有自己的呼吸聲,一切都彷彿陷入黑暗中不見天日。
青年離去前那未完的話語中的無可奈何,一直纏繞在他的心頭無法消解。他知道那人是爲自己好,卻在恐懼之中,無法讓自己放棄,點頭答應。他恨如此優柔寡斷、患得患失的自己,卻無法再如許久之前保持內心的淡然平靜。他……想讓那人開心,卻似乎總是在不知不覺間煩擾了對方。
“……屬下……明日就去找任宗錦。”
在巫燁試圖將男人從地上拉起時,南嘯桓伸手製住他的動作,啞着聲音,聽不出情緒的輕道。
巫燁一怔,隨即苦笑着搖頭,他輕輕拍拍南嘯桓的肩膀,撫慰道:“我找你談的目的,並不是要強迫你和任宗錦相認。”
“……”南嘯桓昂頭看着他,神情因爲這句話而有些許的鬆動。他定定的看着眼前的人,像是在期待着什麼。
慢慢在南嘯桓面前蹲下,巫燁溫柔的將人攬入懷中,感受着貼在男人臉頰上的指腹傳來的冰涼,以及那一點點放鬆下來的僵硬肌肉,巫燁無聲的嘆息:“結果你不願意,那就算了。”
低沉的聲音有些慌張:“……可是……”
“現在我抱着的是南嘯桓,而非任宗錦。”知道他在擔心什麼,巫燁輕笑着湊近他的嘴角,給了蜻蜓點水的一個吻,“再說,有些事人力可爲,有些事卻只能聽乎天命~~這個道理,想必任莊主是很清楚的……”
心中涌上一股熱流,南嘯桓張了張嘴脣,原想說些什麼,卻最終還是在青年再次吻過來時,默默的閉了雙眼。
“對了……過兩天,隨我一起入宮吧……三哥想見見你。”
元月十二十三這兩日,巫燁都進宮去探望南熠。小肉團恢復的很快,第三日就在巫燁的教導下,開始每日練武的體能訓練。小小的孩子學得十分認真,每次用一雙隱含期待的大眼睛看着巫燁時,年輕的宮主都無法拒絕,於是每一次都忍不住多交一些東西給他。每當這兩人沉浸在武學的氛圍中時,柳晴柔便會靜靜的坐在一邊,靜靜的凝注着視野中的兩人。巫燁也會和她聊天,大多是關於司皇南熠的。而一直都略帶羞澀的女子在談到兒子的事情時,臉上的憂愁纔會消解一點。
元月十四,鷹隼傳來消息,暮雲蕭現已在集鳳鎮。而行李已經準備得差不多的巫燁一行人,萬事已畢,只待雍親王回京。
而從沒有想到自己身份會如此輕易過關的南嘯桓,還沒完全理好情緒,入宮的時刻就近在眼前。
吃過早飯,派人去宮裡通知了司皇寒鴻,一身白衣的青年笑着在黑衣男子身邊繞了三圈,才笑嘻嘻的開口:“……今天可是個重要的日子啊,你就要這樣進宮?”
南嘯桓被他這樣一說,當即低下頭看了看自己的衣着,半晌後,又擡頭直看向巫燁,滿眼的疑惑,仔細看就能發現那一貫的撲克臉上多了幾絲茫然。
巫燁卻只是望着他笑,落在他身上的視線緩緩從頭掃到腳。
南嘯桓今日的穿着和平日有稍稍的不同,卻也真的只是稍稍不同。除了簡單的帶了一些配飾,他身上依舊是一件黑色短打。
他身材極好,即使是這般普通的款式也能穿出一股挺拔的風姿出來,再配上一張沒有任何表情的酷臉,很是冷峻肅殺。巫燁是很喜歡他這種感覺的裝扮的,因此平日裡從不對他的穿着指手畫腳。可是今日,不同往日……怎麼着,眼前的人都得好好盛裝打扮一下。不是他對南嘯桓沒有信心要借外力包裝掩飾瑕疵,而是人靠衣裝。
他要帶到司皇寒鴻面前的,是他的愛人南嘯桓,而非暮寒仲的護法、貼身侍衛南嘯桓。而南嘯桓也不是去應聘皇帝隨身的護衛,而是去見兄長的……
所以男人帶着的劍、藏在小臂上的匕首、纏在腰間的鞭子、隨身帶的藥物、細到頭髮絲一樣的鋼絲……都得全部清除掉。
巫燁終於收回目光,朝房外喚了一聲,十幾個端着放着疊好衣物飾物的侍女魚貫的走了進來,對着兩人行禮。
“進去換衣服。”巫燁懶懶的靠到椅子上,抓起棋盤裡的幾顆白玉棋子,隨手放到面前的碧玉棋盤上。
南嘯桓楞楞的還未反應過來就被領頭的兩個侍女半推半拉的弄進了屏風後面。只聽一陣悉悉索索的換衣聲,夾雜着女子輕笑和男人窘迫致之下斷斷續續的話語不斷傳來。終於,南嘯桓渾身僵硬的從屏風後走到巫燁面前。
藏青色的直裾,衣料極好,做工上乘,剪裁更是合男人的身體曲線,雙層的領緣、袖緣爲銀灰祥雲紋織錦緞,白色暗紋提花鑲邊。黑色的繫帶束在雲紋腰帶上,在身側垂下。碧玉鏤花麒麟佩十分精緻,金褐色的三排墜流蘇上還串着幾顆綠色瑪瑙,長長的流蘇一直垂到膝間。
手中即將落下的棋子頓時停懸在半空,巫燁看着面前英武俊逸的男子,眼睛都直了。
南嘯桓原本擡頭挺胸的筆直站着,漸漸的,卻再也維持不住毫無表情的面具,紅了臉頰和耳根。
啪的一聲,棋子終於落下。
巫燁輕咳幾聲:“再換。”
一旁候立的侍女顯然不明這樣爲何王爺還不滿意。卻不知道,就是因爲太合身,太好看,巫燁纔不滿意。他雖說不亂吃飛醋,自認心胸也算廣大,但帶着這樣的南嘯桓進宮,讓沿路的小太監小侍衛小宮女色甚至自己的哥哥免費欣賞搞不好還內心YY,那豈不太損人利己!這樣的虧本生意他可從不做!
第二次南嘯桓換了一身淺色長袍,外搭一件深灰半臂。沒有青色那麼提人,款式中規中矩的這件衣服只能說將南嘯桓的魅力發揮了十分之六七。
巫燁搖頭,於是男人再次被一堆侍女推到屏風後。
下一件是紫色滾金流雲長袍,配上束髮的金冠和以緋絲勾繡的玉帶,男人身上原先的煞氣頓時變成了內斂的華貴雍容,耀眼得讓人難以直視。
嘖嘖,看來自己……過去似乎一直……低估了他的殺傷力。
望着南嘯桓身旁那些羞澀卻又忍不住偷偷頻頻朝男人看去的侍女,巫燁摸摸下巴,從椅子上起身,在端着還未試過衣服的侍女面前走了一圈。
看着剩下越來越華麗的那些,巫燁最終還是拿起男人第一次試的。
“這次我幫你換。”巫燁笑着用目光打量面前的高大男子,他剛怎麼就捨得讓那羣小丫頭吃他的豆腐呢?難不成是腦子秀逗了?
一邊暗暗想着,巫燁拉起南嘯桓的左手,將人帶到屏風後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