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掌櫃的也是個乖覺的,生怕惹得縣令一家動怒,以後失了這樁生意,於是,就使了二兩銀子在家小酒館裡請了前衙一個相熟的衙役小坐。
結果那衙役酒至半酣,卻說道,“掌櫃的,我看你這次可要賠本了,你道我們那縣衙後院,現在誰做主,是那花滿樓的花魁啊。我們老爺爲了她把家世極貴的夫人都休了,三日前,人家孃家來了人,把夫人和小少爺都接走了。”
那掌櫃的一聽,連忙問道,“你們夫人的孃家人是哪家,怎麼就輕易舍了縣令女婿?”
那衙役嗤笑一聲,四處望望無人,就拉了他低聲道,“前些日子,城門口武老2他們被打的滿地找牙,你聽過吧?”
“聽過,難道與這事有什麼關聯不成?”
“當然有,武老2他們就是被縣令夫人的孃家人打的,後來守城司那班人上門抓人,差點被砍了頭,嚇得屁滾尿流跑出去了。你當縣令夫人那孃家人是誰,說出來嚇死你”
“王兄弟,咱哥倆這麼多年交情了,你怎麼能瞞着老哥,老哥那生意還有一千兩銀子的岔頭呢,你怎麼忍心老哥心急,快跟老哥說說。”
王衙役見掌櫃的着急,得意的又抿了一口酒,越發神秘的笑道,“那好,兄弟就告訴你,我聽守城司裡的一個熟人說,當日,縣令夫人那孃家人持的是百花通行的金牌,而且好似還有個皇子在裡面。你說這身份金貴不金貴?這可是皇子啊…哎,李掌櫃,你怎麼走了…”
不等那衙役顯擺完,被這天大的消息驚得跌了杯子的李掌櫃就一溜煙的跑沒了蹤影。
李掌櫃能從一個小夥計爬上掌櫃的位置,靠得就是頭腦精明和比常人更加敏銳的心思,今日聽得這樣的消息,他直覺裡就是立刻報給主家知道。
他的主家是這高谷縣裡最大的商家羅家,羅老爺平日也沒少往縣衙送禮,時常還要在自家花園請一羣書生,捧着魏志賢吟詩作畫,附庸風雅,討他歡心。
今日聽得掌櫃帶來這樣的消息,再把前些時日在別城聽得的傳言一歸攏,立刻驚得跳起三尺高,不必說,整個百花只有一個皇子在外遊走,而那被皇子叫做媽**女子,一定就是聞名百花的仙夫人了。這魏縣令居然休棄了仙夫人的妹子,他不是瘋了就是傻了,這可是別人向攀都攀不上的高枝兒看樣子,再有幾月任期一到,他這官也就做到頭了。
這羅老闆也是個生性謹慎的,雖然心中猜中,還是派人快馬去豐城打探,不過四日,打探之人就帶回了消息,果然,那魏縣令不過是個窮書生,背後全靠夫人孃家勢力支撐,纔沒人敢動他,這一把夫人休棄,恐怕以後再難爲官。
羅老闆立刻聯合了衆多相熟的商家小聚,把這消息一說,衆人皆是大吃一驚,互相一通氣,才知縣令那愛妾在他們各處都欠了賬,簡單籠一籠,居然有四千兩之多。再一想這魏志賢沒有了夫人撐腰,以後還不還得起真不好說,衆人心裡就都犯了嘀咕,一個小縣城的商鋪,一年的利潤也不過就幾百兩銀子,這般生生打了水漂,誰也捨不得,於是紛紛要上門去。
魏志賢正同愛妾放了桌子在花園裡作畫玩笑,聽得使喚婆子來報,說是衆多商賈來訪,他還惱恨他們不會趕時候,打擾了自己的雅興,待到得前廳,客套幾句過後,衆人就說起鋪子週轉不靈,小本生意等語,魏志賢初始還以爲他們是上門借銀錢,待得知道是玉蘭在人家鋪子賒欠了四千兩的貨品,就有些臉上掛不住了,有心發怒,又覺理虧,畢竟欠債還錢,天經地義。
於是他一邊暗暗恨着他們損了自己顏面,一邊甩了袖子去找玉蘭拿銀子,玉蘭正對鏡梳妝,爲難與是插玉釵好是金簪好,一見他進來,就撒嬌湊上前獻媚。
魏志賢被愛妾服侍討好,心氣就平了一些,喝得半杯茶,說道,“前些時**在各家商鋪賒欠的物件兒,人家老闆上門來討賬了,你快把家用銀子拿出來,把賬平了,以後再不與這些滿身銅臭之人交往。”
玉蘭愕然,問道,“老爺怎麼衝我要家用銀子,家用的賬本和銀兩難道不在你處?我這幾日見老爺忙碌,不忍煩擾老爺,都是拿得私房買辦後衙日用米糧。”
魏志賢這才着了慌,想起平日這些都是栓栓在打理,他們夫妻和離,他並不曾見得賬本和存銀,於是立刻攜了玉蘭奔去花園角落的小院。
果然在內室桌上發現一本賬冊,一寸厚的本子,卻只寫了一頁,“魏志賢,家產四千,大考開銷一千,送得座師謝禮一千,花王行至高谷所費一千,兩年送至上司賀禮一千,兩年俸祿買花魁一名,盡數用盡。現存銀,無。”
魏志賢看得那末尾大大的“無”字,只覺它變成了一隻大鐵錘,直往他的腦門上重重落下,砸得他眼前金星四散,站立不穩。氣恨之下,揮手把屋中的杯盞、花瓶,統統摔得粉碎。
玉蘭以爲他是爲暫時手中沒有存銀惱怒,上前裝了賢惠勸慰道,“老爺息怒,妾身這裡還有些私房,暫時也夠咱們二人花用,明日再派得力人手回老家去取就是了,正好也與老太爺老夫人說知和離一事,免得他們被矇騙,把家財所託非人。”
她這話明是勸慰,實是生怕家產都被栓栓的兩個孩子所得,她以後生出的孩子分不到半分。但是魏志賢此時正爲突然變成窮光蛋,負債幾千兩而惱怒,哪聽得出她這小心思,“什麼老家,我爹孃早已去世,去哪裡要得銀錢。”說罷,他想起這幾年所用所食全是栓栓的嫁妝銀子,非但不感激悔恨,反倒只覺是栓栓爲了今日埋的後招,心中恨極,“這可惡的粗野婆娘,居然敗光了我的家財。”
玉蘭在旁邊一時還不能相信,魏志賢堂堂新科進士,一縣之首,居然半分家財也沒有,怔愣不知如何開口。
正這時,有小丫鬟來催促,前廳那些商賈已經等得不耐。魏志賢滿地轉了兩圈,說不得只好硬着頭皮出去敷衍兩句,言道過兩日就派人去結賬,把一衆商賈攆了出去。
第二日,魏志賢就派了人四處打探木艾一行人的下落,日落之時,終於得了消息,知道他們走得不遠,就安了心,寫了一封遣詞極爲憤慨的書信送去給栓栓,責令她把敗光的家財送回。
可惜,木艾根本沒讓栓栓看到那封信,直接交給丫鬟們送到廚下引火用了。
魏志賢等不到栓栓回信送銀,就大着膽子親自上門,未曾靠近山谷五里,就被崔猛幾人攔住,一刀割在駕車的馬屁股上,驚得棗紅馬狂飆而去,把個魏志賢顛得如同皮球一般,在車廂裡上下翻飛,好不容易被衙役們救下,全身青紫,腫得又胖了三圈兒。
他躲在後衙將養幾日,未曾想出什麼好辦法,衆家商鋪已經等不下去了,聚集了夥計站在衙門前擂鼓告狀,被一衆縣民看見,都道難得有此熱鬧,不到半個時辰就聚了幾千人。
魏志賢無奈,派了小廝請了衆人進來,言及手中無錢,讓他們把那些沒用過幾日的物件再收回店裡。衆人雖然惱怒,但也怕半分銀子都收不回,於是痛快的搬了各自鋪子賣出的物件回去,一時間三進院子又變成了空空模樣。
但是,即便如此,還有一家首飾店的老闆和一家綢緞莊的老闆不曾被打發走,因爲玉蘭把買回的綢緞都做了衣裙,首飾也死活抱着不肯送回。
魏志賢只得勸了兩人回去,想着明日把奴僕賣了還了綢緞錢,再勸得玉蘭把首飾還回,徹底還清了欠債,待得三月後發了年底俸銀,就好過了。
第二日賣了奴僕,玉蘭就整治了一桌酒席,極盡溫柔之能事,溫柔解語勸慰,又爲自己昨日不懂事道歉,惹得魏志賢直嘆,雖然萬般不如意,所幸還有知心佳人相伴。
可惜,他喝了不到三杯就倒在桌上酣睡不醒,玉蘭翻出她懷裡賣奴僕所得的二百兩銀票,連同家裡所有細軟首飾打成一隻大包,扮成丫鬟模樣,從後門悄悄離開,僱車直奔白露城而去。
卻不想半路被一直盯着縣衙的瘦猴和憨牛攔下,提腳賣了她到管束最苛刻的下等窯子,所得銀兩及那些細軟也送給了窮困人家。
魏志賢平日不喜理事,後衙的僕從又被賣了個乾淨,所以,他直睡到第二日下午才醒,四處找不到愛妾,又見屋中雜亂,才明白過來,跳着腳的指天罵地,卻也毫無辦法。
最後只好找了幾個衙役,除了他所住的屋子,其餘用物全都拉去當鋪,好不容易換回四百兩銀,勉強打發了首飾鋪子和綢緞莊掌櫃。
至此,整個高谷縣人人皆知,縣令是個窮光蛋,幾月後也必定不能連任,越發無人願意搭理他,但凡衙門裡派人上門,皆要現銀才肯買賣。常讓魏志賢恨極大罵,卻也不得不典當幾件綢緞衣衫和玉佩等飾物換銀度日。
三月後,他的俸祿銀子終於發下,卻也到了任期,一個“差”字官評,讓他丟了官職,上門求見妻兒不成,一路回了花王城,靠教授蒙童,清平度日,當然這都是後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