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孫繼棟問起來,孫繼承有些不好意思地說道:
“那年到京城二姐家,客房的後窗,剛好正對着後院丫頭們的臥房。”
孫繼承如此一說,孫繼棟就明白了。晴雯這個丫頭,不僅性子活潑,人長的也頗有幾分姿色,二弟又是個整日流連於花街柳巷的人,難免會對晴雯上心。
“二弟怕是認錯人了。那天我的確去過順來客棧,也出過城,到過宋家疃的莊子上。不過,那個小廝卻不是然兒原來的丫頭晴雯。”
“大哥,我不會看錯的。”
“二弟啊,這個世上有很多長得十分相像的人。那天到客棧我也把那小廝看成是晴雯了。年初大哥不是去燕山府奔喪了嗎,當時也見過晴雯丫頭。只是,你所見的小廝是一個蘇州府富戶李員外的男寵。也不知道李員外是如何打聽到宋家疃的莊子是我的,因喜歡那莊子的精緻,便上門來想要購買。我本無賣莊子的打算,只是李員外卻非要我帶他到莊子上看看。所以,我們才相約到了宋家疃。”
“李員外出多少錢”
說到錢,牀上的孫繼承似乎來了精神,急忙問道。
“說是隻要我賣價錢好商量,只是我壓根就沒打算賣,所以最終李員外只是在莊子上小住了一夜,第二天就離開了。”
“難道真的是我認錯人了”
“一定是二弟認錯人了,不信的話,等有機會去蘇州時,可以去拜訪一下李員外,當面問問就是了。”
聽孫繼棟如此說,孫繼承也開始懷疑起自己是不是真的看錯了。經商大半輩子的孫繼棟,要說別的不行,單是說嘴上功夫,以及琢磨人的心思,孫繼承自然不是對手,就這樣幾句謊話,就動搖了孫繼承的想法。
“看來我是真的認錯人了。”
孫繼棟來此的目的既然已經達到,也就不再久坐,起身對孫繼承說:
“二弟好好將養身體,大哥還有事,就先走了,過幾天再來看望二弟。”
孫繼棟告辭出來,直接來到莊子上,把事情原原本本告訴了蕭逸然。
“然兒不用再擔心二舅舅那裡,應該不會再惦記你了。只是要把馬車趕走,不然被你二舅舅撞見,又要疑神疑鬼了。”
說完,孫繼棟便讓下人把馬車趕回城裡的府中。
“然兒喜歡這個莊子嗎”
“喜歡。”
“喜歡就在這裡多住些日子,只是記得給你父母寫封家信過去。”
“好吧,等寫好後,還要請舅舅幫忙寄出去。”
蕭逸然自然不敢隨意給家裡寫信,先不說擔心信件落到別人手中,就是自己拿手字跡,燕山府裡很多人都是認識的。到晚上,蕭逸然叫來小喜,由蕭逸然口述,小喜代筆,給遠在一千多裡外的燕山府的父母寫了一封信,這還是蕭逸然出門後,第一次寄信回去。
“小姐打算在這裡常住嗎”
“小喜姐,本來我是想來秦淮河看看,就要到華陰去的。見這莊子僻靜不說,景緻又好,倒是適合消夏。再說現在正是最熱的時候,先在舅舅這裡過些日子,等天涼快些時,再去下邦看望寇老先生吧。”
如此,蕭逸然便安安心心地在大舅舅的莊子上住了下來。鑑於上次差點被二舅舅認出來,幾個人再不敢隨意出門。有事都讓莊子上的人去辦,馬車也早已趕回城裡大舅舅的府上去了。
其間,蕭逸然流連於荷塘和竹林之中,早晚讀讀書,寫寫字,似乎又回到從前的日子中去。大舅舅孫繼棟進城後的又來過兩次,在確認孫繼承真的以爲自己看錯人後,才把蕭逸然詐死的事情告訴了妻子林氏。林氏聽說外甥女還健在,便迫不及待來到莊子上。一進門,臉上帶着笑,眼睛裡卻不由自主流起眼淚來。一把拉住蕭逸然的手,一時竟然激動地說不出話來了。
“大舅母。”
“然兒,可把舅母想壞了。年初聽到你二表哥的訊息,舅母本來要去的,因你舅舅說路遠,葬禮又是有日子的,怕帶着舅母來不及。”
“舅母幸虧沒去,不然不是白辛苦一趟。”
“只要然兒好好的,就是辛苦個十趟八趟的又算的了什麼”
“二表哥還在攻書吧”
爲了轉移大舅母的注意力,蕭逸然提親遜表哥來。
“幸好去了趟燕山府,回來的時候,倒是沒怎麼表現出落榜的失意來。”
“二表哥再加把勁,說不定下次就能高中了。”
“我們也是這樣想,不過看你二表哥的意思,怕是沒多少勁頭了。”
“怎麼會呢”
“中舉人那次,堪堪掛了個末尾,算是極僥倖的了。我們也想開了,中個舉人也算是光耀門楣了,如果你二表哥想繼續讀書就讀,真要不想讀了,也隨他去。”
林氏是個極健談的人,尤其是看到死而復生的外甥女,心中又高興,不知不覺兩個人就聊了大半天。直到下人上來說午飯好了,林氏才滿含歉意地說道:
“看看我,只顧着說話了,走,我們吃飯去。”
席間又說起二舅舅孫繼承鬧的那出事,林氏狠狠地說道:
“怎麼只是碰到鬼魂呢,怎麼不讓無常鬼把他勾了去這樣沒心沒肺的東西活在世上幹什麼”
蕭逸然聽大舅母說得很,本想要阻止,擡眼看大舅舅只當沒聽見一樣,也就沒有勸阻大舅母。
“然兒,看來善惡到頭終有報這話是真真的了。不然的話,你二舅舅剛剛起了歹念,怎麼就會看到鬼魂,而且那鬼魂的樣子,還是然兒的樣子呢估計就是城隍老爺得知了孫繼承那東西打算,故意拍身邊的神差扮成然兒的模樣嚇唬他的。”
蕭逸然聽大舅母說的有鼻子有眼的樣子,心裡不由好笑,心道終於知道謠言是怎麼來的了,就是這樣經過一個個人的口口相傳,再加上每個人的主觀猜測,漸漸就變成如同真實存在的事情一樣了。
“大舅母,江寧府的城隍很靈嗎”
“靈,可靈驗了。”
說道城隍廟,林氏的話匣子算是徹底打開了。僅這一個話題,就足足說了一個下午。什麼誰家的小孩子夜夜哭不睡覺,到廟裡叩拜後,回來就好啦。什麼誰家是小媳婦,婚後三年都沒有開懷生育,只是到城隍廟拜祭城隍爺三次,就接連生了兩胎。要不是擔心晚了關了城門,林氏怕是還要繼續說下去。
臨走的時候,來到小院的門口,要上馬車時,林氏突然對蕭逸然說道:
“然兒,明天舅母一早過來,陪然兒去城隍廟拜拜城隍老爺去。”
“舅母,這不好吧,我怕被人認出來。”
“哪裡有那麼巧的事情現在你二舅舅還在府裡養病,哪裡還有人認識你。就這樣說定了,明天一早舅母就過來。”
蕭逸然看看旁邊的大舅舅孫繼棟,只聽大舅舅說道:
“讓你舅母陪兩天也好,省的總關在這裡悶得慌。要不是怕人多嘴雜,舅舅都想讓你兩位表嫂來住兩天了。”
見兩個人都這樣說,蕭逸然只能點頭答應下來。
第二天,蕭逸然剛吃過早飯,舅母就坐着馬車來到莊子上。
“然兒用過早飯了嗎”
“舅母,剛吃過。”
“那我們現在就走吧,不然去晚了,人會很多。”
蕭逸然可想象不出一個小小的城隍廟,怎麼會如此的香火鼎盛。不過,既然大舅母如此說了,趕緊回房稍事打扮,關鍵是在臉上塗上一層黑鉛米分。一走出房間,大舅母就十分疼惜地說道:
“看看這是造的什麼孽,好端端是閨女家,非得給逼成這個樣子。”
這次出門,吸取上次的教訓,蕭逸然沒有帶小喜三人。乘坐的是大舅舅家的馬車,身邊也只有大舅母帶來的一個丫頭。坐在馬車上,林氏還是念唸叨叨說個不停。城隍廟就在城東門往南一點的地方,所以,並不遠。只用了不到半個時辰,蕭逸然和林氏就到了。
雖然是一大早來的,城隍廟裡早已是人頭攢動。蕭逸然看着一個個虔誠的叩拜,不由不相信舅母的話,這裡的城隍應該是很靈驗的。隨着熙熙攘攘的人流,慢慢進入城隍廟中。好在一應的香燭紙錢,都是大舅母在家裡準備好,一起帶過來的,由帶來的丫頭捧着。蕭逸然和大舅母很快來到城隍廟正殿。
“然兒,快跪下給城隍老爺叩頭,心裡有什麼願望就告訴城隍老爺。”
蕭逸然聽大舅母一點都不忌諱,而是直接稱呼自己的名字。不由擡眼四處看了看,還好,並沒有人主意她們。於是聽從大舅母的話,擡腿邁進門檻,跪坐在城隍爺塑像前的蒲團上。先恭恭敬敬磕了三個頭,之後學着別人的樣子,雙手合十舉在雙眉間,心裡默默禱告:
城隍老爺,蕭逸然特來告罪。前幾日夜間,弟子出陰神帶鄭欣欣姐姐的魂魄,前去阻止二舅舅孫繼承和施立本想以弟子詐死爲由實施敲詐的打算,實在是迫於無奈,還望城隍老爺原諒則個。
蕭逸然之所以要如此說,是因爲她好像在某本書中看到過,城隍就類似陽間的城主,是主管一城之鬼神的。蕭逸然出陰神,並帶着鄭欣欣的鬼魂在江寧府行事,自然有些對城隍爺不敬。
正當蕭逸然還要禱告點什麼時,突然聽到身後傳來輕輕一聲呼喊:
“白楊,該走了。”
蕭逸然按捺不住心中好奇,扭頭看去。見一位十四五歲的少年,正癡癡地看着自己,在其身後還有一位略大些的少年,正在扯他的衣袖。
白楊,這名字怎麼這麼熟悉蕭逸然此時已經沒心思祭拜城隍爺了,心裡腦子裡全是白楊這個名字。蕭逸然總覺得這個名字熟悉無比,卻一時想不起在哪裡聽說過,或者見過此人。再擡頭時,剛好看到叫白楊的少年依依不捨地從自己身上移開目光。
蕭逸然見到這一幕,心頭沒來由的疼了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