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過這都是後事了,此時此刻的展言幾人最大的關注還是在父母身上,這邊廂殺伐果斷地對了至親下了記憶封印之咒,那邊又到底不忍,拼了咒印生效的最後一剎齊刷刷跪了下來,咬了牙做起了真正的訣別,雪色齒列生生磨進脣瓣血肉,隱約一痕血色竟也已然三分覆水難收的清靜,倒是看得原本震驚茫然交錯的家長組一怔,到底咬了牙收了聲等着孩子們出口了。
算下來,夏葉陸三家做鄰居已有二十多年了,彼此間關係更是都算摯友了,連帶着三家的孩子也是完全繼承下了父輩的摯友關係,甚至連父母都隱約已有共通之勢,因而,陸嘉彌的病症從小就是三家共同的心結,非但幾家家長齊齊提心吊膽,連年紀尚幼的葉希夏珊檸也會對陸嘉彌時時掛懷,時至今日,這種一關心就關心一串趨勢也未曾停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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畢竟也是活了半生的人,面對的又是親子和約等於親子的孩子,雖然因了身份無法瞭然故事背景從而對人物感情也缺乏深刻理解,不過憑了多年以來對孩子的愛,也至少能湊出個大致氛圍了,當下心間卻是波瀾叢生,再加上深知內情此刻終於壓抑不住的展家父母據實相告,他們便迅速度過了最初的懵逼直接咬了牙撐住了心神等待起了最後的審判。
最先開口的,是陸嘉彌。
而她也不復從小到大被猝睡症培養出的伶俐活潑,眉目顰得凜冽沉然,開場便是謹然一拜,分明仍是少女身形,氣度卻早非當年沒心沒肺的快活,反而因了風霜銼磨漸次生出一幅矜敏氣度,看上去竟是已有三分大成者清冷風骨,看得陸家父母當下又不覺凝噎於喉,連帶着一旁極爲熟稔的夏葉兩家家長也是淚盈於睫。
隨後是葉希,從小到大連對了父母都是一幅混世魔王般漫不經心模樣的他如今總算也被一路以來的天風海雨摧折出頗爲可靠的冷厲,此時對了幾人恭謹一拜,竟也令人爲這凜冽氣度折得一陣恍惚,方纔被陸嘉彌驚出的幾分茫然也剎那順應時勢地成了恐慌——這麼聲勢浩大的動靜,如果幕後沒有什麼驚心目的,他們也是斷然不信的。
緊隨其後的自然是夏珊檸,不同於陸嘉彌葉希拼命撐出的凜冽氣度,展言經了風霜醞釀得越發沉然的冷厲,生於安穩長於平靜的她其實當真算下來,抗壓能力還不如看上去最不靠譜的陸嘉彌,更不提本就性情堅毅的葉希展言,雖然有了這一段九九八十一難的**,論起冷定還是遜色他們幾分,此時自然也險些沒撐住平靜,到底在下拜的一瞬爆出了哽咽。
有了夏珊檸這個反應,本就三分恐慌的家長組立時將憂愁提成了七分,且在看及身側展家父母分明深知內情又生生壓抑到波瀾不驚的神色間覺出了不對,咬了牙準備掙扎出一個詢問來,然而這道心念纔在心底一轉,他們便驚駭發現,自己竟是全然動不了了,拼了命試探下來,才發現竟連撐出一個字都做不到了。
而就在這一瞬,一直默然候在一邊的展言也終於前來一拜,本就被長年累月的修習錘鍊到清冷淡然的氣度如今醞釀得越發冷定,這般沉然一拜之下竟隱約已有巍峨之勢,看得展父展母又是欣慰又是心酸,終究再也撐不住僞裝,咬了牙泄出了悲色來。
至此,就算再怎麼茫然,也該看出問題所在了,只是看及如今悽悽慘慘跪了一地的孩子,心間便澀軟得實在撐不出對他們的責備,無可奈何之下,竟是直接看向了似乎已有幾分知情的展父展母,希冀着從他們那裡得到什麼答案。
可惜,此時記憶封印之咒漫長的前奏已然完成大半,他們僅存的理智也開始在術法威力下漸次混沌,尤其那些曾經視若生命的記憶,更是已然在術法風暴間搖搖欲墜,一寸一寸凋敝了下來。
而他們如今唯一還能捉住的,便只有展言幾人借了術法傳音直接封印於他們心間的話語了。
“爸媽,夏叔,夏姨,葉叔,葉姨。”熟稔地將家長組喚過一遍,陸嘉彌拼命借了咬牙抑住一道哽咽,又將指甲狠狠攥入掌心逼出自己一道清醒,這才深吸一口氣說了下去,“你們應該還記得吧,從小到大,我從來沒有一天能夠完完整整過好……無論是吃飯走路還是看書學習,永遠只有我……會猝不及防倒下去,且不知道什麼時候才能醒過來。”
所幸此時意識還未完全混沌,家長組也還能勉強思及陸嘉彌多災多難的童年,當下神色也是憂然了起來,一半是嘆息過去不清楚他們揹負着怎樣的故事,一半卻是擔憂眼下,他們剝除了自己的記憶,是打算做什麼驚天動地之事。
可惜,他們再怎麼憂心如焚,到底,也只能無力消頹於術法之間了。
爲不浪費這最後的時間,也爲了方便解釋,展言幾人便並未分別解釋,而是將要說的話融在完整劇情間由幾人共同帶給了家長組。
陸嘉彌是平靜眉眼間拼力撐住水色洶涌:“松柏長青是活,曇花一現也是活,庸碌一世是活,逍遙一瞬也是活……從前我不知道這是什麼才任由它擺佈控制,可如今,卻不想再被他控制着庸碌一世。我寧可憑這寥寥數年看遍天下風光,嘗一嘗逍遙自在的滋味,也不想……做一個最普通的凡人,或許某一天,就無聲無息死在了夢裡……對不起……”
葉希是決然間隱帶三分抱歉:“對不起……我沒辦法兌現諾言了……我找到了我真正想做的事,真正想陪的人。對不起……可我不想再做一個普通的凡人了……不想普普通通地活着,無聲無息地死去了……我只是希望,轟轟烈烈地活一場……”
夏珊檸是哽咽間掙出十分決絕:“對不起……可是我還是想陪着他們走下去……我想看看不一樣的風景,也想過過不一樣的生活……請原諒我……做了最自私的選擇……”
而到了展言,卻是最爲簡單了,他只是終於從清冷間撐出了七分溫柔,一字一句落得擲地有聲:“我想做一場夢,護一羣人,真真正正爲自己活一次。”
就在尾音落下的一剎,自始至終鼓涌不休的風聲,終於停了。
封印記憶之術,完成了。
若是之前憑了許久的心理建設還能勉強支撐住不崩潰,此時此刻,親眼得見至親至愛的父母褪卻了對自己的關切惦念,轉爲面對陌生之人雖仍是溫柔卻少了親暱脈絡的眼神,而這還是自己一手促成,幾人終究再也支撐不住,連收尾也不敢再做,竟是逃跑般紛紛衝出了靜室,將仍舊滿面狐疑的家長組徹底落在了身後。
落在了自己親手斬斷的退路之後。
話雖如此,然而畢竟是自己生身父母,又是這世上至爲親近的存在,此時在自己一手炮製下與自己成了陌生人,即使早有心理準備也到底難以接受,尤其還是陸嘉彌夏珊檸這一對看似淡然實則最是重情的姑娘,此時更是打擊深重,甫一衝出門便迅速掐了訣啓了瞬移之術,顯然是打算找個隱秘地方暗自傷神了。葉希展言自然不能放任她們頹萎,當下也各自嘆了口氣,認命掐了訣追了上去。
還好他們都不是優柔寡斷的性子,抗壓能力也是隨矬磨加大而加大,此時雖也悲哀,卻也不至於因此頹萎,倒是正好能各自顧一顧自家姑娘,雖不能完全開解,至少也能安慰一二……
而就在幾人先後離去之際,爲保萬無一失守衛四周的幾位老者並月老也嘆了氣漸次走出,難得也對方纔所見的一切神傷了一瞬。
“這幾個孩子倒是難得的好性,可惜了……”一位眉目頗是慈藹的老者率先越衆而出,先遙遙對幾人消失方向一嘆,才收了嘆惋之色端回威嚴氣度,搖了頭進入家長組所在的靜室。
緊隨其後的二人,一個出塵風姿刀劍氣度,一個古劍凜冽氣度蘊沉,雖因了內斂心性不曾細細表明,不過眉間隱約憾色卻已然泄了心神,只是慮及時勢,流光一轉便消逝無蹤,旋即也嘆了氣跟了上去。
而這三位氣度各是的老者,自然就是靈雎宮最是重要的三位長老,齊靈子歸衡鶴清子,他們本仍在魔鬼城洞天等着慕桐滄接應幾人回來,哪知道慕桐滄紅翼回是回來了,帶來了卻是昔年有約靈雎宮的仙人再現及六界通道現世的驚人消息,如此他們哪裡還能逍遙世外,自然接了消息便不迭趕來,這才迎上了月老,得了月老之助解了靈雎宮滅門之威。
如今,他們正隨了月老對人間之事進行最後掃尾,好爲了之後集體遷入風月苑養傷一事做準備。而這好生安置展言幾人的親屬,便是目前最後一事了。
此時此刻,趁了幾位長老去處理家長組一事,靈雎宮掌門泉清子正同月老立於靜室之外,一面助力幾人掃尾一面細細商量之後的計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