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間回到數日之前,爲儘可能定心以免日後怨悔,柳千牽對展葉夏三人做了最後一次試探,展言醍醐灌頂決意親自去追尋一遭以徹底看清自己的心,葉希夏珊檸也暫時拋下前仇舊恨決心齊心協力努力一把了——修仙一途本就奪天造化,誰也不能保證一帆風順,庸庸碌碌是一日,轟轟烈烈也是一日,既然都是一日,何不轟轟烈烈瀟灑一場呢?
而定念之後,就是告別了。
展家父母這邊因爲參與甚深必然是瞞不住的,好在他們本就是最先看出展言心思的,身爲修仙者也很清楚冒險對修仙中人的吸引力,因而很快尊重了展言。
至於葉希夏珊檸,他們與陸嘉彌關係甚深,早就不能再置身事外,因而不假思索也答應了遠行——唯一麻煩的就是父母那邊,然而一方面是少年心性向往冒險不願被阻,一方面也真是擔心殃及家人,因而求了展家庇佑家人之後便決定了乾脆瞞到底,等到一切塵埃落定再回來求原諒。
不知是不是害怕別離,展父展母爲三人做好易容之後便果斷離開了,唯獨留下可堪告別的,不過一句決定了便好好走下去,然而也就是這輕描淡寫一句,帶得三人均是瞬間破功,明明已非處處禮節的過去,還是謹然對了各自家人所在的方向,咬牙拜了下去
——生而爲人,只拜天地君親師,天地自有亙古時光去敬,君也早埋沒歷史洪流,師如今未有,便只有至親,承得起這或許最後一拜了。
衆人畢竟身負重任,一拜之後便不再耽擱,帶着展母的易容扮做揹包客,以旅遊之名前往青藏尋找靈雎宮廢墟。
而今天,正是他們啓程後的第十三天了。
他們來的不是旅遊好時候,去的地方更不是普遍路線,方纔又隱約得罪了老闆,本來還滿口答應幫他們找人引路的老闆只漫不經心同司機打了個招呼就把他們塞上了車,雖說還是出於義氣告訴了司機讓他照應照應他們,但想來司機也察覺到了這層清淡,迴應亦是敷衍起來,嗯嗯應了幾句便趕他們上車說到了地方會叫他們。
算是自作孽的展言幾人只好艱難蹭上了車,穿過一車酥油羶氣,頂着滿車僵硬默然乖乖坐在了後排角落。
似乎因了季節,此時車上也只零零星星十幾人,除了他們幾個基本都是藏人,個個裹了頗是破舊的藏袍要麼低頭打鼾要麼對了窗外發呆,考慮到地方特殊人情特殊,他們又不打算節外生枝,粗粗一看確認了大致環境便各自收了神色裝出昏昏欲睡模樣,等待着這顛巴顛巴的小巴晃盪到峽谷入口。
若是對了其他人,對了這天氣,這路況,想必當即就要打退堂鼓了,不過他們幾個畢竟有靈力傍身,又有種種法器守護,唯一擔憂只是爲人發現身份,對了峽谷本身倒是頗爲淡然。
車上人人憊懶,車也走得漫不經心,畢竟是年輕人,又少江湖閱歷,繃着心神吊着謹慎走了一路已經算是極限,勝利就在前方,又面對着數日以來難得的安然,回想一番一路走來的有驚無險,自然而然令幾人都緩了緩心神,各自撐了個昏昏然模樣思量起了心事。
出門在外畢竟事情繁雜,爲少他人窺探,他們四人便扮做了兩對一起行動,葉希夏珊檸彼此熟悉又有默契,自然而然結了一對,展言目前實力最強,陸嘉彌又只是依靠傀儡蠱行止,他便自告奮勇接了膽子照顧陸嘉彌。
傀儡蠱畢竟只是人間蠱蟲,再怎麼神奇也要人力催動,而這蠱性子又極陰受不得剛陽之氣,自然只能夏珊檸控制。偏偏夏珊檸靈力又是最差,實在不能時時刻刻控制傀儡蠱免得自己也倒下,因而幾人一路上都是想方設法減少陸嘉彌的運動量以減少傀儡蠱的動用,什麼疾病昏迷撒嬌等等理由都用過了,纔好不容易撐到此時。
其實現在周圍都是人,理應不該停了傀儡蠱,然而展言葉希考慮到周圍都是藏人不清楚他們漢人習慣不會輕易窺探,而且看來也都是各幹各的,只要以沉睡的模樣將陸嘉彌放在展言懷中,料想不會有人認出什麼不對,夏珊檸也好趁此機會緩一緩近日來超支運轉的靈力,好好休養生息一番——入了峽谷可纔是重點所在,便不提召喚月老的術法,只提於茫茫高原中尋找靈雎宮洞天,便是個苦差事,還需要他們全力以赴呢,可不能現在倒了下去。
如此,幾人再度確認一遍周圍人都昏昏欲睡不理他人了,夏珊檸才漸次鬆了一直以心念控制的傀儡蠱,將陸嘉彌放做一副抵擋不住睡意倒下的模樣由展言接住放好,自己也總算鬆了鬆心神軟在了座位上略一休息。
這些日子以來,人人心思都繃得緊緊,日夜提心吊膽生怕惹出什麼亂子,幾乎人人都是透支了大半心力,總算得了休息機會,自然要好好把握,因而幾人都是閉目養神了起來,一時間,竟是漸次忽略了周遭情景。
其實他們幾個到底是少了閱歷,對了一些非人的隱秘手段毫無所覺,也不曾多想自己幾人在最爲放心的展家都不曾完全泄了心神,何況還是在這等陌生詭異的環境之中完全放鬆下去到底有什麼不對……
不知何時,原本滿泛着腥羶之氣的車廂不知是聞慣了還是漸漸散了,非但少了那種膩悶的味道,且隨了隱約一痕風聲漸次流轉出甜膩馥郁來,一絲一縷漸次牽牽繞繞,悄無聲息卻又不容置疑地覆上了在座諸人的身軀……
若是此刻柳千牽尚在,定然能立刻覺出這突兀改變的氛圍決不是出自幻覺,而定然來自什麼妖魔捕捉獵物的羅網,並能順了這出手之勢探出幕後黑手,縱然無法當場解決,至少也不至於令那些魑魅魍魎如此輕易有可趁之機……奈何此刻,作爲仙人的柳千牽和深知六界或許還能猜出什麼的陸嘉彌齊齊昏迷,展言他們又早早泄了縫隙令幕後之人捉住,尤其那幕後之人修爲還是頗爲不錯,一時之間,竟似乎當真只能任由那人擺佈了。
這倏忽思量的一瞬,空氣中已不知成分的馥郁腥氣越發濃烈,幾乎已到了發人昏昏然的程度,然而整座小巴上,所有人都是茫然不知模樣,彷彿被悉數籠進了什麼酣慵睡意裡連着隱約掙扎都是綿軟無力,連着這載了數十名乘客的小巴都彷彿陷入了什麼妖魔控制,分明司機都熏熏然鬆了手,卻仍是顧自走得安然,拼力維持回面子上的波瀾不驚來。
展言葉希幾人雖是因了經驗不足輕易着了道,卻不代表如此輕易就能被徹底解決,度過了最初潤進心念的一段朦朧後他們也隱約覺出了不對——雖說意識早被那神秘人手段陷在自以爲安全的一片溫潤裡,被近些日子來的出生入死強制刻在骨子裡的憂患意識卻也很快擡頭,且在一掙之下不得迴應之後,逐漸了悟了自己如今的狀態。
就算他們意識集體休養生息,但也不至於連軀殼也休養生息不聽使喚了吧……想必,他們定是在方纔一瞬放鬆之下被人捉住了機會下了手段,溫柔一刀將他們送到了如此絕境……
如此情景,抱怨爲什麼世事不饒人又來折騰他們顯然已無意義,好好思量思量前因後果,糾結糾結脫身之法纔是正經——說起來,他們此次行動實在算是隱秘至極,收了靈力又掩了形容,除非刻意探查絕不可能發現,況且按他們一路走來的百般試探,那些妖魔似乎並未追蹤下去,再者,以目前所見那些妖魔的行事風格來推斷,那些基本都是矜於實力囂張來去的主,不可能如此謹慎只爲他們區區幾個凡人……莫非,是隱藏於暗地的第三方勢力按捺不住出擊了?
不怪展言幾人立時生出的種種陰謀論,畢竟他們這半年來的精彩歷程怎麼着也該讓他們成熟幾分懂得多做思量了——然而此次,他們倒是難得猜錯了。
這次暗中出手之人,還真就不是衝着他們來的——然而此時,那人同展言幾人對這實情均是不知的。
因了不知,那人行事便越發囂張,原本漸次流轉的氣息剎那壓抑不住般濃烈起來,而隨了那香氣之網漸次結成,展言幾人神色也越發憂然了,他們並不清楚六界間五花八門的修煉法門,有一些專門手段連着修爲頗深之人都要吃虧,一心以爲能無聲無息間控制自己幾人心神的修爲必然極高,兼之此人始終不露面看上去頗是神秘,便順勢以爲這就是那批追殺他們的妖魔,天然失去幾分抗爭之心,隨了氣息越濃惶惑之心更深,連帶着掙扎之勢都不自覺弱了幾分。
其實若按着如此情景發展下去,縱是這幕後之人無心,縱是展言他們能看出此人真正深淺奮起反擊,此人也能教失了先機的展言幾人吃一道大虧。
奈何……他實在很是不走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