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歌

深露,濃夜。

淡淡月色流得奄奄一息,隱隱蟲音也是有氣無力,那點彷彿忌憚着什麼而不敢盡情喧囂的月色,落在此時此地也自覺令人想起什麼誌異故事。

迎了蔓開的月色看去,不知道是儉省還是作死反正開得分外黯淡的燈光下,一個伏案奮筆的少年顯眼無比——可惜,他並不知自己已經入畫,還在艱辛地運筆如飛,致力於以恨不能摩擦起火的筆尖和層出不窮的抱怨推倒那一堆書山……

天造地設的聊齋背景,顯然不會因爲主角的不配合怏怏作罷,隨着少年動作,漸有月光星點漾入,薄薄冰紋款款起在冰冷鏡面,帶得那碾玉般的月光也恍然有了生命,在鏡面上躍動一如海上波瀾。

一窗兩世,外面靜得一如既往,內部卻早已波瀾暗涌,原本只在鏡面上涌動的波浪,終於也按捺不住地喧囂起來,轉折間一如潮汐騰涌,儼然一個奇異而不祥的秘密,從這詭異月色中催生而出!

而那少年竟還渾然不覺地低頭,一任身後冰火交纏的月光之海浮浮沉沉。

主角如此放任,配角還有什麼不配合,一時間,那水中游魚般遙不可及的虛像乍然翻涌起來,轉瞬勾勒出了富有真正線條的形體!

恍然被金戈截去的鏘然琴曲乍起而落,一隻蒼白的手,乍然從鏡中探出!

旋即,一個飄渺聲音也幽幽響起。

“則爲你如花美眷,似水流年……”

明明已生異音,那少年卻仍冷淡,最大反應,也不過將伏案奮筆的姿態換成安閒的一個長長哈欠。

“似這般奼紫嫣紅遍,都付與斷壁殘垣……”

主角邀請至此,再不登場便是無禮了,因此,只一剎靜默,那隻蒼白的手便加力完全探出了鏡面!

“良辰美景奈何天,賞心樂事誰家院……”

手極美,玉琢尺素,冰起春蔥,然而,在那般亮到瘋狂的月色下,卻只餘不詳的慘白。

順着那隻手的探出,一段錦繡裙袂也在窸窣幾聲後曳出鏡面,似被那重重錦繡壓得疲憊不堪,方一現身,便柔若無骨般掛在了少年背上,素手,也極盡繾綣地環上了少年頸項,順了少年耳側一路將冶豔氣息拂進指下新鮮柔軟的肉體:“相公……”

女子柔軟的身子寸寸遊弋,看似繾綣,卻隱含凜冽,少年終於被這變故激醒,卻又迎上了這女子猝不及防的糾纏,一時,竟呆滯地任那詭異女子死死纏住了自己。

覺出少年動作,女子越發滿意,朱脣也更靠近少年脖頸,話音分明還存着非人的冶豔,轉折間卻不覺多了分黯然:“相公,妾身可一直都等着你呢……”

指尖遊移過溫暖皮肉,眷戀般微是一停,迫得那少年終於一個震顫,那女子眉目一顰,才總算笑出了聲——雖然,那方纔還柔軟的呢喃,已經徹底轉成了怨毒。

“我等了那麼久……”

柔軟十指乍然生出血色長甲,驚鴻一瞥間甚至能看出鋒利刀光,女子輕輕擡頭,半面絕美仍如春水桃花,半面卻赫然慘白骷髏,森森骨架還掛着新鮮血跡,淋淋漓漓映着餘下一半完整嬌豔,將婉轉媚色生生逼成可怖。

“相公,隨妾身走吧!”

眼看着那枯骨鬼手就要戳進少年脖頸,一直淡定無比的少年終於一聲長嘆。放下了筆。

然後……

“臥槽!又七點半了!”

是的,沒有然後了。

告別了含羞帶怯留自己臨幸的被子,陸嘉彌依依不捨地吻別了尚未看到結局的夢境,憂愁地飄進洗手間。

作爲一個能把夢境做成連續劇,把開小差做成點播熱線的少女,陸同學表示,這點小女鬼都是浮雲啊浮雲。

想她年少無知時就憑着這外掛度過了無數不能看電視打遊戲的日夜,長大後更是憑此混得風生水起,腦洞君被餵養得傾國傾城傾天下,催無數大坑盡折腰。

很幸福有木有,很美好有木有,很羨慕有木有?

陸嘉彌只想以切身之痛說,沒有沒有沒有!

對於正常人來說,大劑量熬夜或大分量工作後,便會有些何時何地都困到醉生夢死的時候,然而只要好好休息幾天,便又能是神采奕奕一條好漢。

可對有些人來講,不是這樣。

他們並沒有經歷熬夜加班等活動,卻還是會在任何時間任何地點毫無徵兆睡過去——而這種隨時隨地不可抗拒的短暫性睡眠發作,就叫做發作型睡症。

陸嘉彌就是其中一員,能夠隨時隨地睡得不省人事,直到在無數光怪陸離的夢裡熬到發作結束而清醒。

比如……

過去,陸家,溫馨的晚餐,這邊陸爸爸陸媽媽和藹慈祥地給陸嘉彌夾菜,那邊陸嘉彌就笑靨如花還回去幾筷子說我又不吃這玩意兒……

然後,上一秒還滔滔不絕的陸嘉彌就一頭栽進了飯碗,陸媽媽當即捂心口悲憤我家閨女啊,陸爸爸隨即馬步一紮,就準備把陸嘉彌扛到醫院……

現在,依舊是陸家,依舊是晚餐,依舊是上一秒還情深意重……

只是當陸嘉彌再度毫無徵兆昏倒時,陸爸爸已經眼疾手快地把可能被殃及的菜全挪到了遠處,而陸媽媽也熟練地對陸爸爸吩咐把她臉下面的碗拿走,然後才放心地拍心口鬆氣,“還好是空碗,不然又浪費一碗飯。”

陸嘉彌:“……剛想和你們描述下夢裡見的滿漢全席……”

總之,雖然現實裡掙扎於苦逼命運時不時就要幕天席地,但是一閉眼就能去夢裡上天入地吞日吐月……如此一算,陸嘉彌就覺得也……也算不錯了……只要想想,這是一個老天特意開給她的資源庫,是供她寫文畫畫的繆斯女神的具像化,是不是就覺得開心多了呢?

至於猝睡的發作,大招都是要cd的好不好,最大缺陷只是讀檔時間不定……

至少,自己安穩地活到了現在啊……

emmmm……知足常樂……

熟練地以一道嘆氣安慰好自己,陸嘉彌咬了幾遍牙,才終於趕在出家門的最後一刻睜實了眼。

“玉皇大帝,如來佛祖,聖母瑪利亞……求你了……務必讓我安安穩穩活到學校吧……阿門!”默默在心口畫了個十字,也不管這中西合璧的祈禱到底會是哪家接單了,陸嘉彌一把辛酸淚地抱着書包戰戰兢兢踏上了坎坷(並沒有……)的道路。

門衛今天很精神啊,牙露得都快把眼睛掀上去了,平時不都萎靡不振的嗎,肯定是昨天睡得很好……

睡字一出,陸嘉彌立刻一巴掌呼在了自己胳膊上——拜託他熱情明明是因爲那土豪閃閃發光的金牙啊,關你這矮矬窮什麼事啊!好好走路啊喂!

但是,路邊的樹修得也太醜了吧,是睡着了還是失戀了才能剪成這樣啊……五指成爪仰望星空,誰把女巫的手當標本種這了?這種黑童話入駐植物界真的好嗎?

第二個巴掌面不改色呼在胳膊上,陸嘉彌唾棄了自己好幾口,你對仰望星空有什麼怨念嗎?這是植物對天空的吶喊,是對世道不公命運不平的怨念!

話說今天車和人都好少啊,廣場舞女團們呢?怎麼也不鎮場子了?該不會是外星人入侵地球,把全體地球人注射了昏睡射線好自己佔領地球啊?

第三個巴掌如約而至,陸嘉彌已經要淚流滿面了。要不要三句話不離睡字啊……我不想躺屍於此啊,弄不好就長眠了啊!

精神上已經將小短腿掄成了大風車,肉體上,卻還是被猝睡症這小妖精拖得舉步維艱,陸嘉彌內心簡直都快淚流成河了——以前每天上學都有基友夏珊檸幫忙,所以她才能放心地在這段路補眠以便消耗掉夢境配額別在課上睡過去……嚶嚶嚶,她都形成生物鐘了……想念親愛的夏珊檸……

咳咳,題外話,陸嘉彌能在如此慘烈的生理條件下依然年年笑傲學校,憑的其可怕的武力值,所以即使她放棄治療混吃等死,憑着天生怪力加後天霸氣,依然活得頗是滋潤——當然,其中不少功勞也要歸於她的閨蜜夏珊檸。

如果說陸嘉彌是物理傷害,夏珊檸就絕對是魔法攻擊,其必殺技AK47連彈口誅之下堪稱人擋殺人佛擋**。

偏巧這一對人形殺器還是青梅青梅,所以……她倆就理所當然勾搭成奸禍害世人了……

不過話說回來,夏珊檸這個青梅當得也確實很夠意思,從小到大見證過陸嘉彌無數次的不要命後,她便果斷接過了看好陸嘉彌的重任,每每與她同出同入,在她每次不顧時機的發作下準確無誤一把撈住她拎過臺階馬路大門等等,避免她直接挺屍在地……

畢竟是文臣,不如陸嘉彌皮糙肉厚,夏珊指不幸被流感拿下,幾天了還嬌嬌弱弱,陸嘉彌無奈之下才決定自力更生。

畢竟,有猝睡症一遍一遍刷好感,再溫柔的老師也得對這個動不動就在課上栽下去的學生無語……所以,現在的陸嘉彌,在學校老師們那的寬容度只剩下不曠課了。

So……陸嘉彌就只能自己壯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