逸山王對着沈瀾的背影狂笑,“一個殘花敗柳,喪德損譽的公主,也讓你當成心肝寶貝了。豈不知你那死鬼大哥,早已經被我戴上綠帽子了。姓樑的賤丄人真是蠢到家了,隨便幾句就相信了我,從此恨透了皇帝小兒和沈沅啊。”說着,又是連聲長笑,狀若瘋狂。而笑聲未絕,他突然說了一句,“金兒,今天是你報答我的時候了。”
除了兩名刺客,屋裡的五個人都一時沒反應過來這句話的意思,直到一直沉默不語的金兒忽然擡起頭來,櫻脣微動。
“皇上!”離他們最近的景鸞率先看到那紅脣中的一點寒芒。
但是再叫人護駕已經來不及了,景鸞想也不想的撲到皇上身上,緊接着就有一枚棗核樣的暗嵌入了他的背裡,如影隨形般,蓬起一朵血花。雖然不大,卻是黑色的。
“快叫人,暗器上有毒。”沈沅臉色蒼白,連點了景鸞身上幾處大穴。
沈瀾立即衝出去叫太醫,順便叫人把身子不便的蘇貴妃也速速請來。而房間內,除了沈沅急切呼喚景鸞的聲音,就剩下逸山王的破口大罵了。他罵他的金兒是個廢物,他擾亂敵人的心神之機,她卻連暗器也射不準,還罵老天不長眼,這樣也弄不死皇上。不過金兒並沒有回答他,吐出暗器後就七竅流血死了。顯然那暗器極是歹毒,放暗器者比受傷者更快的中毒死去。
方初晴完全爲眼前的一幕幕意外驚呆了。
景鸞會死嗎?不要啊,好景鸞不要有事啊,他是第一個給她溫暖友愛的人,是處處爲別人着想,默默奉獻一切的人。他對所有人都保持善意,他有着那麼痛苦的過去。爲什麼?爲什麼老天要讓這樣一個好人無辜的死去!
她的心宛如撕裂了般,手緊抓着胸口的衣服,似乎連氣也喘不過來了。不過她隨即感覺掌心中硌了一下,立即驚醒,一把扯下脖子上的東西,衝過去塞入景鸞的口中。
那是沈瀾給的解毒丹!只不過金兒的暗器上毒性太重,不知救不救得回景鸞,看他瞬間臉色就灰敗到似乎死掉似的,血色盡失,心跳若有若無,實在不好說。
看着衆人忙活着,恐懼着,被身邊的屍體拖得站不住,倒在地上的逸山王還幸災樂禍的冷笑道,“沒用的,此毒見血封喉嚨,中者必亡,救不了的。殺不掉皇帝,殺一個對你重要的人,也是很值得的。”
“你知道景鸞是誰嗎?”所有的人都圍着景鸞轉,唯有太后還安靜地坐在一邊,聽到逸山王的話, 忽然涼涼地說了一句。
她的聲音像沉重的冰塊,壓在了每一個人的心頭。
“他是誰?”望着太后深不可測的眼睛,她那玉雕一樣慈悲的臉,還有脣角詭異中摻雜着痛快惡意的微笑,逸山王像被催眠一樣地問。
“你一生無子,是你最大的遺憾,甚於失去王位,哀家沒說錯吧?但你有沒有忘記在二十年前,你曾有一個兒子?”她的話語速極慢,卻有着奇怪的震撼力,令每一個人都呆掉了。包括逸山王在內。
“那孩子的腳下有七顆痣,命格上屬腳踏七星之人,貴不可言。”太后繼續說着,似乎一個老婦人回憶着陳年往事,可聽她說話的人卻都心中亂跳,好像知道立即就能聽到重大的秘密,“正因爲如此,你本來就膨脹的野心更加覺得這天下、這皇位是你的,因爲你有這樣一個兒子。那孩子聰明伶俐,長相俊美,你愛如珍寶性命。可是在他四歲上卻突然丟了,你遍尋不到,爲此大病一場,差點死掉。”
“你……你……”逸山王似乎明白了什麼,巨大的恐懼立即扼住了他的咽喉,令他喘不過氣來,只盯着毫無聲息的景鸞。
“沒錯。景鸞就是你唯一的兒子。”太后忽然笑了起來,宛如惡之花開放,看得人渾身起雞皮疙瘩,“在他四歲時,是哀家叫人把他從你王府裡偷出來,賣到了小倌館去。你爲了皇位,不忌諱先皇其他嬪妃誕下的皇子,可當哀家受孕,你卻要千方百計除掉哀家肚子裡的這塊肉,因爲哀家是正宮皇后,之前,你蠱惑皇上到宮外去尋花問柳,挑撥皇上與哀家的關係,防的就是這個。可哀家卻懷上了龍子,只是不管如何小心,也沒讓我兒活着見到大江國的天,還鬧到哀家身子壞了,再也不能受孕。所以哀家恨你,也要你嚐嚐失子的痛苦滋味。只是後來這孩子成了我兒的左膀右臂,卻是天意了。如今你把尋找多年而不得的兒子親手殺死,感覺又如何?”說罷哈哈大笑,眼淚都笑了出來。與逸山王一樣瘋狂,卻比後者多出了血眼。
那眼淚包含了多少痛苦與哀愁,多少忍耐與泣血,多少可怕的政治鬥爭和陰險的內宮拼殺,沒有人能夠完全明白。方初晴只站在一邊看,就已經渾身發冷了。只是爲了權力的爭奪,到底要有多無辜的人受到傷害呢?這實在是太可怕了!
逸山王不相信太后的話,但沈瀾脫掉了景鸞的鞋子,他右腳心那獨特的痣足以說明一切。逸山王震驚得無與倫比,繼而痛哭着、掙扎着、拖着身邊金兒的屍體想靠近景鸞。當被衝進來的侍衛阻攔時,又哈哈大笑,說太后胡說八道,最後又大聲嚎哭起來。
方初晴冷眼旁觀,見他的眼神散亂,射出不正常的興奮光芒,就知道他在短時間內受的刺激絕大,人已經瘋了。
這時蘇味和太醫們已經趕來。因爲方初晴反應快,那顆解毒丹給的及時,蘇味經過一晝夜的救治,總算是保住了景鸞的命,但他的身子毀壞嚴重,不休養個幾年是不能恢復的。
而經過了這一夜勞累,又得知自己的父親已經被逸山王殺了,蘇味小產。好在她懂醫術,一向把自己的身子調理得極好,誕下的龍子雖然是早產兒,但底氣十足,生命力旺盛,精神也好着呢,預示着將來一定能健康成長。
這是一個極不平靜和波瀾起伏的夜,第二天早上沈瀾抱着方初晴回家時,兩人都累得說不動話了。但最後沈瀾還是對滿眼不放心的方初晴柔聲道,“不要擔心。我有你,什麼都夠了。”
……
因爲沈瀾要幫沈沅處理那些突發事件,一個月內,他和方初晴沒能送圖祖到租界地去。好在和政城已經比優加城暖和不少,圖祖又和四聖人沈洛極爲投緣,每天由四聖人當導遊,帶着他四處遊玩,因爲不知江國皇宮中的秘事,倒也逍遙快活。
依太后的意思,沈瀾還是把逸山王冒充沈老爺的事告訴了太太,因爲太后說,一個女人心中痛苦,總好過心如枯槁死如灰的強。讓沈太太知道她的丈夫至死都深愛着她,雖然難受,卻也是一種幸福。爲了安慰可憐的母親,沈沅決定把自己冒充江無憂的事也說了,太太爲着兒子,當然會死也守口如瓶。失去了丈夫,但得回一個兒子,也算是安慰吧。
太太得知這些後,把自己關在屋裡大哭了三天,然後發宏願、吃長素、着布衣、不讓任何人侍候,把畫廬改成了家廟,日日爲沈老爺禱告祈福,希望他黃泉路上走好,來生還能再相見。
沈府,就由經過此事已經變得懂事的三房夫婦掌管了。他們暗暗發誓,要好好經營家業,並公平對待各房,絕不會再有貪財藏私的事。
而太后,狠狠被人傷害過,也狠狠傷害了別人,此間大事已了,逸山王不出三日便在天牢內瘋狂致死,皇位穩固,她決定長居感恩寺了。
至於景鸞……經過一個月的調養,已經能吃飯說話了,但身子弱得極可憐。方初晴和沈瀾商量過,決定讓他跟圖祖到租界溫泉宮去。一來好好休養,二來那裡算是圖國領土,已知一切的景鸞不會太尷尬和自傷身世。
“皇上曾對我說,要把皇位禪讓於我。因爲我現在是唯一有皇族血統的人了。”在和圖祖、以及非要去玩玩的四聖人夫婦一起到了租界後,景鸞悄悄對即將離開的方初晴說。
方初晴笑笑,“你爲什麼不接受呢?反正你也有治理國家的能力。雖說現在萬民稱頌大哥是幾百年來最好的皇上,但你若當起來也肯定不差的。”隨着沈瀾,她私下把那位有子萬事足的皇上稱爲大哥。
景鸞敲了一下方初晴的頭,不因爲她現在是公主了而有什麼改變,“我若做了皇帝,現在的皇上可就閒下來了,除了天天膩着兒子,只怕也時常會去找你。到時候二爺還不成天提心吊膽?所以爲了二爺,我得讓皇上忙着點。很自私吧?但只要二爺好,我就不管別人死活了。”
“你捨不得他受苦啊。”方初晴開了句玩笑,“我倒願意這樣,因爲他會更愛我啊。”
“二爺……其實是很需要人來愛的,可惜從沒有人給過他,不是怕他,就是看不起他,不然就是仰慕崇拜。
只有你是從心裡愛他的,所以他也深愛你。他那個人,很固執,愛的,就不會變,就算是死。”景鸞輕輕地道,似乎有些羨慕,“我……我喜歡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