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更對西野來說是特別的。
五更本人從來沒懷疑過這件事,哪怕是在分手之後最壓抑苦悶的一段日子裡。
她有段時間沒和西野接觸了,是那種不採取躲避態勢的接觸,就像現在錄節目這樣。
西野坐在靠牆的沙發上,翻看着菜單上的甜品飲料,五更站在距離她不到一臂的地方,雙手在身前交疊。感覺心態上她纔是初來乍到的客人,等待着未知服務的一方。
西野的成熟讓五更有些相形見絀。
別再躲着我了。她是這樣說的。
我可以理解成是轉好的信號嗎,五更想,順着這扇門進去,是早早地觸到朋友的牆壁,還是順着已經打通的過往經歷,她們能再回到那個告白的沙灘,像是讀檔重生一樣,她們還能從頭再來。
五更有些患得患失。
對面的高山看得心中急迫不已,見五更傻傻地站在原地發呆,恨不得一個墊步過去把她擊倒,取而代之。
好在,五更似乎是接受到了高山的腦電波訊號,微微擡頭看了眼觀衆席,在一衆偷笑的成員中,高山張着嘴,無聲告誡。
說話。
啊,對哦。五更這纔回過神,清了清嗓子。
“客人你有什麼想喝的嗎?”
“唔……有些難選。”西野好像真的在爲這件事爲難,她擡頭望向五更,“小宵你覺得哪個好呢?”
這是她們的初次對視,藉着工作的由頭,五更終於頂住了重重壓力,沒有移開視線。她在心裡頗受鼓舞。
就是這樣,不要害怕,只要想做的話,我一定能做到。
就像勵志演講中的自我催眠一般。
“我來選?”
“對啊,”西野看着她,“你覺得我會喜歡喝什麼呢。”
這是機會!五更在心中大喊。
如果在這點了西野最喜歡喝的飲料,毫無疑問的,她一定會對自己改觀纔是,再不濟也會漲些好感度。
可是,在開口的剎那,她卻沒有發出聲音。
她張着嘴巴,像被猝不及防被丟進沙漠中的魚,在西野期待的目光中,敗下陣來。
“怎麼了?”
“……”
五更捏緊了手指,沒能回話。
她不知道。不知道西野喜歡喝什麼。
記憶中寥寥幾次的出門約會,飲品店外,即便是五更排隊購買,西野也只是笑着說,“我和小宵一樣就行”。
她似乎從來沒問過她喜歡喝什麼,於是她也就從來沒告訴過她。好像這只是個微不足道的小事。
“不知道嗎?”西野嘆息般地舒了口氣。
五更慌張地擡起頭來,可在對方的臉上卻並沒看到與失望相似的表情。
西野只是看着她,輕輕地笑。
“也是啊,畢竟我不是常客,問這個問題有些爲難你了。抹茶拿鐵好了。”
五更張了張嘴,丟下一句乾巴巴的“知道了”,戰敗似地垂頭喪氣地退下。
抹茶拿鐵是五更最喜歡喝的飲料,西野一直記得,可五更卻對西野知之甚少。她一直以爲自己足夠了解對方,在共通的關係中她們知己知彼,現在看來,可能是她過分自大了。
她信誓旦旦地說着有多喜歡西野,但她喜歡的似乎是那個一直陪在她身邊,可以任她撒嬌任性,能夠包容原諒她所有的小缺點,溫柔以待不離不棄的小女生。
她的喜歡加了太多的前綴,卻沒有真真正正地注視着西野本身。
這也是五更的痛處。
西野過於喜歡她了,這份感情一直沒變過,她所有的主動目標明確地指向五更,堅定不移。五更一直生活在西野滿溢的喜歡之中,可能她現在都不太能分辨,自己喜歡的到底是西野,還是那個喜歡着自己的西野。
這話有點拗口,但確實重要。
如果五更一直都是貪戀的自私的,那西野會離開她似乎也無可厚非。
只是五更現在還沒能注意到這點。
咖啡被五更端過去,她的心情卻越發沉重。一步一個腳印,好像是上刑場一樣的視死如歸。
這一個多月,不由自主地避開西野,她甚至養成了某種下意識的習慣反應,一旦站在西野身前,五更就無法好好地整理自己的心情,水面漣漪不止,難以平靜。
西野小口地啜飲咖啡。明明是在鏡頭前,她的表現卻更加從容了,也不知是因爲五更在的原因,還是在她看不到的角落,西野真的成長了。
五更下意識地瞥了下身旁的攝像,以及之後抱着看戲心態的成員和MC。她知道這些唯恐天下不亂的傢伙在期待着什麼,也知道節目播出後觀衆們在期待着什麼。只是,這一方小小的戲臺上,唯二的主角之一,卻遲遲進入不了狀態,顯得倉皇又不安。
對於沒能好好應對西野問題的這件事,像是一記悶棍敲在五更頭頂,她現在腦袋都是發矇的。一遍又一遍埋怨自己的不中用。
“做到這邊來吧。”
西野讓開地方,拍了拍身邊的位置。
恍惚間,五更似乎落到摩天輪上,擡升的座廂裡,西野羞澀地看她,嘴角含笑,“要做過來嗎,小宵。”
這次五更沒再說話,她默然地低下頭緩步靠近,坐在了西野身邊。以執事的身份。
“客人你……有什麼需要嗎?”
“其實啊,我和戀人分手了。”
成員那邊除了幾個知曉內情的,都是接二連三地驚呼,一羣人氣氛熱烈,看熱鬧不嫌事大。設樂甚至感嘆,西野也和櫻井學會了。
五更詫異地擡起頭,正撞上西野捉摸不定的苦笑。
她一時間五味陳雜,很難整理好思緒去應對西野突如其來坦白。
五更偏向於安穩寧靜的生活,西野卻總喜歡將湖水攪得波瀾不斷。
她明白在這個時刻沒人會當真,只是西野爲什麼會說這樣的話呢,既然她決意要分手爲何不斷得乾乾淨淨,反而像這樣……
像這樣撩動她本就動盪的心。
“誒……”
五更裝作第一次聽見這件事一樣,饒有興趣的拉長尾音。爲了讓自己的動搖不至於那麼明顯,她略顯浮誇地整理西服的袖口。注意力卻盡數集中在西野身上。
“整整四年,”西野沒多少遲疑地開口,“四年,漫長到壓倒性的時間。我們一起經歷了很多,可回想起來卻好像都在昨天才發生過一樣,相識,相戀,再到分手,被壓縮在短短的幾個瞬間,以至於只要閉上雙眼,一切都會在眼前閃回,美好的像是一場夢。”
“你……不喜歡那個人嗎?”
“不喜歡就不會在一起了,更別提分手了。”
“那爲什麼要相互分開呢,”五更下意識地捏緊袖口的扣子,“喜歡的話在一起不就行了。”
“可是,很累啊,”西野說,“在這段已經成型的關係中,我和那個人的一切交流都變得固化難以更改,因爲是我先追求的對方,所以,即便是交往以後,這種追逐的態勢還是保留了下來。我們像是在躲貓貓一樣,一個找一個藏,漸漸的場地越拉越大,周圍的人也被牽扯進來,儘管知道對方也喜歡自己,但我終究無法逃脫那種疲累的心態,所以想着倒不如干脆放手。”
五更安靜地聽完西野的話,耳邊一直傳來設樂和日村“很真實很真實”的點評,她想笑,卻也沒多少力氣。
“爲什麼要和我說這些呢?”
西野端起咖啡,一飲而盡。
“不知道,”她放下杯子,“可能……可能是因爲你長得比較像那個人吧。”
五更見她嘴脣上粘上細細的一道抹茶細線,笑了下,剛要拿起桌上的紙巾,卻突然想到自己身份的尷尬,停住動作。
不對,她在心裡搖頭,我現在是執事,七瀨是客人。
想到這,她儘量自然地擡手幫西野將嘴上的抹茶漬擦掉,可對方卻略微慌張地稍稍閃躲。
“……我自己來就好。”
這是她銅牆鐵壁的防守,首次出現破綻的一瞬間。
可惜五更並沒有把握住機會,她只是呆呆地看着西野整理好儀表,起身想要離開。
對面攝像機的下方,STAFF舉起“壁咚”的牌子提醒。
西野也看到了,所以明顯放慢了起身的動作,給五更創造時機。
五更伸手,拉住早有準備的西野,稍一用力,西野就倒在沙發上。在成員們此起彼伏的少女尖叫聲中,五更跨坐在西野的身上,雙手撐在牆面,正好將西野夾在正中間。
她的人生中,好像再沒有這麼攻的時刻了。
我們一定要這樣假戲扮真、真戲作假嗎?五更想。
真真假假,既像演戲又是實情。
那個最後的擁抱和吻的觸感,一直停留在她的身上,像無論如何也褪不下去的高燒一般,最終融進了她的體溫中。
她不知道西野是否有這樣的感受。
就算她是走火入魔入戲太深好了。她懶得再去考慮西野究竟是逢場作戲還是假意試探,這個瞬間,不妨把它們全都丟開。
這段時間西野離開之後,像幽靈一樣找上她的種種紛擾,羞愧悔恨,落寞失望,傷心懊惱,最終在此刻像出鞘的劍一樣,化作凌冽直刺要害的一句話。
“娜醬,我不行嗎?我不能陪在你身邊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