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面已經說動了皇帝,反面也要再加把勁。皇后轉而又說:“陛下可曾想過,自從登基以來,爲了社稷殿下若無尺寸之功,天下人會如何看待陛下?怕是隻記得,陛下爲歹人脅迫,又被奸佞小人蠱惑,東奔西跑,累累如喪家之犬。說是巡狩緬甸,實則是棄國逃遁。將來滿清敗亡,陛下還能在這皇位上坐多久呢?”
有道是:良藥苦口,忠言逆耳。好話都是好書不好聽。皇后一番實話說出來,卻讓永曆皇帝朱由榔感覺十分刺耳,微慍道:“不坐就不坐,這皇位你當朕是稀罕的嗎?”
皇后嘆了一口氣問道:“不做皇帝難道還要退位去做桂王嗎?”
“朕本來就是桂王,去做桂王有何不可?”
“可是,陛下可確是做過皇帝的啊,這寶座當真能說不要就不要?”
朱由榔嗔怪道:“難不成這寶座還長在屁股上不成?你以爲朕是一個貪戀權位的人嗎?”
皇后嘆了一口氣,爲皇帝的遲鈍感到羞愧,輕聲提醒道:“沒有了爵位,白文選可以去捕魚,李定國可以去種地,馬三寶可以去販驢,馬惟興可以去織蓆,陛下沒了皇位要去做什麼呢?這皇位當真是想不要就能不要的嗎?新皇帝會允許曾經當過皇帝的人安穩嗎?這天底下被逼着退位的皇帝哪一個是有好下場的?”
“劉賀不就好好地過日子了嗎?”
皇后又嘆了一口氣說道:“海昏侯劉賀當初是昌邑王,昭帝身後無子,以昌邑王爲太子,可是劉賀雖然接受皇帝璽綬,承襲皇帝的尊號,卻並未謁見高廟,二十七天後就被廢了,不作數的。陛下,還是多想想漢少帝劉辯,宋少帝劉義符吧。而且,陛下還記得漢朝時的臨江王劉榮嗎?他不過是個太子,景帝活着的時候就把他廢掉了,最後又被景帝逼死了,爲什麼?因爲這個前太子會威脅到現任皇帝和太子。陛下,好好想一想,一個前太子都會被他的父皇視爲眼中釘肉中刺,若是前皇帝,會如何?陛下當真忘了于謙之死,奪門之變了嗎?如果失去了皇位會是什麼下場,這皇位還是能說不坐就不坐的嗎?”
“你……你……你是說李存真會……會……會殺朕?”朱由榔面色慘白地問道。
皇后搖了搖頭說:“臣妾不知道李存真是什麼樣人,會不會謀朝篡位。但是,陛下也看到那武丹的模樣,殘忍暴虐,令人髮指。陛下可曾聽說他是李存真的弟子?臣妾還聽說它是個什麼南洋十三太保之一,是李存真一手帶出來的。”
此時的朱由榔只顧着點頭,速度極快,如同顫抖。
“武丹殘暴!弟子如此,便可知其師父是何樣人了。”
“對,對,說得對!想來李存真那傢伙也不會是什麼好人。”朱由榔附和着說。
“是——啊!所以,臣妾以爲,吳王……吳王定然不會如同晉王一樣對待陛下的。就算李存真如同曹操一樣一生不曾謀逆,但若是效法董卓另立新君又如何?”
朱由榔憂心忡忡,問道:“若如此,會……會立哪個?”
“還能是哪個,肯定是唐王啊!”
“爲什麼?”
皇后說道:“延平王差一點就成了隆武皇帝的駙馬,陛下還記得嗎?吳王和延平王……兩個關係非同一般。陛下想一想,吳王陸上稱雄,延平王海上稱霸,兩個若是都要立唐王,陛下何以自處?僅僅靠西營,行嗎?”
“你的意思是……你竟然……”朱由榔吭哧半天說道,“你讓朕去拉攏吳三桂?你是做的這個盤算?”
皇后咬着嘴脣深深地點了點頭說道:“陛下!古人云:人無遠慮必有近憂;又說:不謀萬世者,不足謀一時;不謀全局者,不足謀一域。陛下難不成還想着有朝一日能回去當你的桂王嗎?陛下難不成只想着眼下這點事情,都想不到三五年之後的天下嗎?
滿清敗相已露,早晚崩潰,難不成陛下看不出來嗎?如今就應該未雨綢繆,早做打算,等着滿清崩塌,陛下當復興大明啊。”
皇后一介女子,卻能說出這一番話來。朱由榔不覺內心多了一分敬佩。是的,李存真打滿清是有一套,可是未必自己和他爭天下就一定會輸。當年打敗秦朝的是項羽,摘桃子的是劉邦;鬥倒呂家的是齊王,摘桃子的是代王。就算李存真打滿清有一套,但是爭天下還不知道鹿死誰手呢。
想到這裡,永曆帝朱由榔突然想到一個問題:“皇后,唐王早就殉國了,莊敬太子隆武二年六月出生,八月薨斃……就算李存真想要迎立唐王,他迎誰去?”
皇后搖了搖頭說道:“隆武皇帝其實有骨血留下來?”
朱由榔瞪大眼睛驚訝地說道:“不可能,不可能!唐王一向檢點,沒有其他嬪妃,只有曾皇后。”
“唐王檢點這是真的,但是崇禎五年的時候唐王便襲爵了。皇上難道沒有想過,怎麼孝敬太子在隆武二年時候方纔降生?”
皇后問皇帝的話是合情合理的。唐王,也就是後來的隆武皇帝朱聿鍵,出生在萬曆三十年,到隆武二年的時候,已經四十四歲了。很難想象,明朝貴族會在四十多歲的時候才迎來自己的第一次。雖然,朱聿鍵一生坎坷,但是終究是明朝貴族,依照洪武皇爺的家訓怎麼也不該四十多歲方纔有子。
“皇后你便直說好了,莫要讓朕再猜。”
皇后說道:“陛下稱帝的時候曾經有南陽的老太監來投奔,說起唐王曾經有過骨血,只是不知道活沒活下來,現在在何處。”
“什麼……”朱由榔驚訝非常,驚叫失聲。
皇后嘆了一口氣說道:“大概是在崇禎六年的時出生的,如今算起來那女孩也快三十了。”
“唐王不知道嗎?”
“我聽那老太監說,唐王並不知道。襲爵後要做的第一件事就是看看唐王的身體是否康健,便由他進獻了一名女子。後來那女子便有了身孕。”
“怎麼沒告訴唐王?”
皇后嘆了一口氣說道:“那女子是西南的蠻族奴隸,我記得名字叫做白楠雅。名字非常特殊所以記得。那老太監是內侍太監,專門記載宗室家事親族,不會記錯。我聽說是奢安之亂中大明將士俘獲的戰俘。”
朱由榔聽了後點了點頭。大明有這個傳統,擊敗西南少數民族後就把俘虜的男女押送北方,男子便當太監,女子便做宮女。大明弘治皇帝朱佑樘的生母就是西南蠻夷俘虜。
“那女子現在何處?”朱由榔問。
皇后搖了搖頭說道:“不知道了。我聽說那女子和她的兄長一起被送往京城,半路遇上流寇便失散了。女子的兄長在崇禎朝做了十幾年宦官,列皇殉國的時候,老太監和那女人的兄長,我恍惚記得叫做白楠葵,一起逃了出來,天公不作美,這兩人又在河南南陽走散了。”
“這麼說,唐王還是沒有骨血了?”朱由榔根本就不想再多聽什麼女人、太監的故事,問道,“如此一來,朕還有什麼可懼怕的?”
“我的陛下啊!你在上緬甸立的緬甸國王真是莽達的兒子嗎?”皇后正色說道,“吳王和延平王如果真的要立個新帝和陛下分庭抗禮,還會去管什麼親生不親生嗎?”
這一句話,終於擊中了朱由榔,讓他神魂爲之一震。
“皇后以爲,這一次真去昆明萬無一失?”朱由榔帶着滿心地希望問。
“臣妾不知道天意如何,但是,不入虎穴焉得虎子?太祖爺曾經作爲小兵上陣拼殺,成祖爺也率領騎兵與敵拼殺。有道是富貴險中求。哪裡有什麼歲月靜好?都是別人爲之負重前行。陛下若不去拼命,以後太子也要去拼命的。”
“若是有個萬一……”
皇后堅定地說道:“陛下,運氣這東西只眷顧勇敢的王者。不論是皇帝、將軍還是鉅商富賈,若是沒有運氣也做不成。若是有個萬一,說明陛下該有此劫。但是,以臣妾觀之,陛下紫氣呈祥,正是天上紫微星下凡,此去定然是萬無一失的。”
其實,皇后說這句話也只不過是爲了給朱由榔吃顆定心丸,至於是不是萬無一失她根本無法保證。但是在她看來,冥冥之中,此去似乎……雖然兇險卻勝算極大。
聽得皇后說得如此肯定,朱由榔不免放下心來,仔細又想了想皇后的話,也覺得此行看起來兇險但是應該……應該沒事。於是,便躍躍欲試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