雷震問她,“想去哪裡吃飯?”
這是約會嗎?蘇米沒心情考慮這個,她只想着找個合適的時機,把“不要拉無辜的人下水”這句話噴出去。
雷震看她皺着眉頭,以爲哪裡不舒服,關切地問她,“你怎麼了?”
蘇米柔弱的內心被忽如其來的關懷擊沉,委屈、難過、哀傷,全部襲來。也不知道這一切是不是蕭索的初冬景象所致。
她決定,今天就和他把事情說清楚。
“雷師兄。”
“啊。”他應了一聲。很久沒聽到她這麼稱呼自己了,親切而陌生。
“我想和你談談。”她說完,就扭過去看着窗外灰藍色的帷幕把世界包裹起來。星星點點的燈光,讓世界變成一場夢幻。
雷震開動汽車,表情嚴肅而溫和。他吐了一個字,“好。”
蘇米笑笑,說,“今天我請你。”
車開到蘇米家附近的一家小飯館前。小飯店正是一天裡最忙的飯口。一共六張桌子,有五張坐了人。蘇米找到靠門的空位置,示意雷震過來坐,他邊坐下來,邊看了看牆上貼的特色菜單,肉夾饃、羊(牛)肉泡饃、拉條、面片……
蘇米用眼神示意他佔好座位,就往前臺走去。老闆是個陝西人,所有的店員也都是西北人。她對老闆說,“兩個肉夾饃、一碗涼皮、一碗拉條、一碗油潑面,再來一碗羊肉泡饃。”
老闆看着她,又看了一眼穿着得體,像剛參加完重要會議回來的雷震,疑惑地點頭笑笑,用濃厚的陝西口音朝後面的付貨口喊着:“兩個饃,一碗涼皮,一碗拉條,一碗油潑,一碗羊肉泡。”
蘇米心滿意足地回到雷震旁邊坐下來。雷震不解地問,“你都點了什麼?怎麼都沒問問我呢?”
“你放心吧!都是最好吃的。”
雷震半信半疑地點點頭。直到那些麪食都端上來,他徹底傻眼了。小桌子上堆滿了大碗小碗,其他桌的人看着他們兩個,都默默地笑了。這家店的麪條該是有多麼好吃。
蘇米終於實現了自己的願望,帶着男朋友(就當雷震現在是吧)來這家不起眼的小店,吃最好吃的面,和所有最平凡的情侶一樣。
小飯店隨吃隨走,都是默默吃飯的人。蘇米給雷震介紹着桌上的大碗小碗,歡快的聲音吸引了周圍人的目光,她不好意思地壓低聲音問,“你吃哪個?”
雷震就近拿過一個大碗說,“我吃這個。”
蘇米的喜悅溢於言表,“你吃吧,你吃就知道了。”
“知道什麼?”
“好吃啊!”
雷震還不太適應蘇米忽然從陰鬱轉成晴朗的瞬息變化,只是笑笑,吃了起來。蘇米自己沒有吃什麼,只是偷偷仔細端詳對面埋頭吃飯的雷震,怎麼看怎麼喜歡。喜歡他吃她喜歡的東西時認真的樣子。
雷震擡起頭看她,“你不餓嗎?”
“我不太餓。”
他責怪道,“那你點這麼多?”
“這家小店的好吃的太多了,我又不能保證你下次還能來。”蘇米說着,聲音就小得快要掉到地上了。
雷震聽完,胸口堵住般憋悶,嚥下嘴裡的面,神情黯淡下來。蘇米以爲他會說,“以後可以總來。”或者“每次吃一種就行。”
但是雷震只是低頭默默地吃,吃完這碗,吃那碗。蘇米看着他艱難地吃着大碗小碗,不敢再看這幅畫面,低頭咬了一口肉夾饃,今天的肉夾饃有點膩,有點鹹。她噁心得直想吐。
他直接把車開到她家樓下,就停在了院子裡。如果,不對,沒有如果。他相信,只要他對她說完他的決定,她一定會轉身回家,從此和他再沒關係。
本來也沒有什麼關係。
蘇米嘴角淺淺地笑了一下,說“雷震。”
雷震轉過來看着她,像士兵等待女王的吩咐。
“我想問你一件事。那天晚上,就是我喝醉了,你和我睡在一起的那天晚上,我們發生什麼了嗎?”
“你說,你喜歡我。然後,就抱住了我,不讓我離開。”雷震的深沉的瞳孔裡有兩個柔弱的她。
蘇米低下頭,內心終於確認了這件事。不宿醉,怎麼能有勇氣對他表白!她滿意了!原來他知道。原來求證這件事並不難,她笑笑現在只需要告訴他,對。她深吸了一口氣,說,“雷震,我喜歡你,一直都喜歡。說完了。說出來真輕鬆!我該走了,吃飽了,就想好好睡一覺。”
她倉皇竄逃一般,要打開車門,卻發現車門上了鎖。他拉住她擁在懷裡,低沉地說,“說完就走,你太沒禮貌了吧?”
她要掙脫卻被抱得更緊,他的脣就那麼毫無徵兆地襲來,落在她的紅脣上。她睜大了眼睛看着月光下,他閉目時的俊朗和溫柔。他的雙脣那麼軟,那麼溫暖。
“蘇米!你贏了!”她在心底歡呼!
雷震又吻了一下她的小鼻子,說,“我也有事要和你說。”
蘇米神情地望着他,等着驚喜、浪漫的來臨。
“我和安檬明天去日本。也許幾個月,也許半年,也許一年,也許好幾年。”
蘇米以爲自己是在幻聽,搖了搖頭,只覺得有點要暈倒,她茫然地看着纔給她爆棚幸福感的男人,正在認真地對她說,要和另一個女孩去那麼遠的地方,而且不知道什麼時候纔回來。
她輕咬着下脣,那個殘留的吻不是甜蜜的,而是無情的。
雷震嘆了口氣,“我母親病重,我要去照顧她。醫生說,如果現在做手術,可能還會延長几年生命。當然,也有可能她下不來手術檯。”
“怎麼會這樣。”
“我也想知道。其實我對她的印象,一直停留在小學二年級,放學後推開房門,看見她淚流滿面的樣子。我爸爸始終不告訴我他們到底是因爲什麼離婚。”
“你真的不回來了?可是你還有工作。”
“辭職申請已經交上去了。”
“我其實一直想問你一個問題。”
“問吧。”
“安檬是你的女朋友嗎?”
雷震看着呆呆傻傻的蘇米,笑笑,“不是。這個問題是不是困擾了你很久?”
蘇米驚異地看着平靜的雷震,揣度着,伊藤真和安檬是不是情侶呢?
“她是我母親情人的養女。事實上,她和我母親的關係,比我要好。”
“情人?養女?你爲什麼要對她那麼刻薄?”蘇米皺起眉頭問道。
“你不懂得失去了母愛的孩子,多麼痛恨和他爭搶母愛的人,甚至連同母親也一起怨恨。我是不是很冷酷?”
“這不能怨你。無論怎樣,讓一個不諳世事的孩子接受媽媽忽然離開的事實,都是太殘忍的事了。”
蘇米覺得自己的話語蒼白無力。
“也許,你能從你媽媽那兒得到這個答案——你父母爲什麼會離婚。”
雷震沉默了很久。車裡的空氣令人窒息。夜色無邊,她希望明天的日出不要來臨。就讓這個註定哀傷的時刻成爲永恆。